新星（其2）

「你真的沒事嗎，要送你去醫院嗎？」

忍受不了這樣寂靜的希留耶，又一次詢問了起來。

「沒事沒事，能跑能跳，就是右手有些不太方便，不過是粉碎性的骨折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奧杜蘭克用這樣沒心沒肺的回答，闡述著絕望的事實，怎麼看都不是能樂觀應對的傷勢吧，他居然一點痛苦的表情都沒有。

不知道是欽佩還是敬畏，她有些於心不忍地捂住了嘴巴，當然也可能是因為注意到了這血肉模糊的腥味，

鋼片嵌入左手，滲出的血液早已凝結，右手的肌肉纖維脫落，是怎麼保持黏連的也不清楚，佇立在原地，一步都沒有移動，可他卻是毫不在意的樣子。

「真是服了你……不要亂動」

雖然他大概率是動不了的，出於好意還是提醒了一句。

「噢哦——」

他從來都沒有搞懂過人類的意圖，前幾分鐘還火冒三丈的少女，一時間又溫柔了起來，奧杜蘭克有些害羞地憨笑著，這是他最擅長的動作，還有一個人和他有著一樣的微笑，一樣的憨厚，一樣的讓人感到踏實。

「真像啊……」

希留耶嘟囔著，不乏溫柔混雜著憂愁的聲音低到就像說給自己聽的。

少女冰冷的指尖，帶著卑微的熱量和比煙草還有清淡得多的芳香，悄悄地貼近了嘴唇，世紀般遙遠的距離，變得唾手可得，他從來沒有想象過這樣的展開。

「祈願如同泉涌，

誠心胸懷思慕，

愛意觸手可及，

攀折良木棲身，

春風如羽似你，

知曉寂靜，殘存眷戀

歌詠天穹，起誓永恆……」

那是一首悠揚的歌謠，又像是咒語，它很遙遠，又像是在耳邊，它展現了未來，卻在歷史中隱藏了蹤跡，它沒有意義……

「太好了，成功了呢——」

不知道是什麼讓她這麼得欣喜若狂，這一瞬太短了，回過神來的時候，右手的知覺竟然恢復了過來，幻肢痛倒是不講情面地殘留著，這種事情已經無所謂了，所以說應該歌頌奇迹嗎？

「這是魔法嗎？我就說嘛，山嶺里有些女巫什麼的也見怪不怪啦」

要是希留耶戴上一頂黑色的巫師帽，再來一根掃帚，真的很像那麼一回事。

「惡女也就算了，女巫……這種說法很無禮啊！我才不想被抓起來火烤呢！」

她用置疑的聲音，抗辯著這種說辭。

女巫與騎士，應該是敵人才對，還真是矛盾的組合。

「還有這不是真正的治癒，只是簡單的心理暗示，暫時改變了你的認知，不會改變生命的本質……啊，真的是，一協會的那些人怎麼現在都還沒好到啊」

少女焦急而又急切地直跺腳，比起自己果然還是一協會那幫人的效率更高，至少在救護傷員方面一定是這樣的。

奧杜蘭克咧著嘴，有些不知所措地搓了搓手。

「反正今天之後我們大概率不會相見了，開心點吧。實話說，你是我在這裡認識的第二個善良的女孩」

「嚯嚯——那麼你也是我認識的第二個像傻瓜一樣的男人」

少女口中的傻，並要沒有貶低的意思，這是她特有的欣賞人的眼光。

「這樣子不服輸的話可是會吃苦頭的……」

「要你管啊！」

她用嚴厲的目光，用手肘頂了上去。

奧杜蘭克既沒有退讓，

也沒有閃躲，好在身體足夠結實。

「暴力可是執法人員的專利……暴力反對！總感覺你今天心情特別差啊，但也不能把我當做木樁打，對吧？」

「唯獨今天，不想當一個淑女」

「啊，我知道，我知道，那種當壞孩子的快樂！但也請溫柔一些，我可是傷員啊！」

奧杜蘭克也逐漸理直氣壯了起來，畢竟很快就會分開，兩個人的相遇就是一場巧妙的錯誤，今後什麼都不會剩下，所以儘可能地渲染出喧鬧的氣氛吧。

…………

一陣喧嘩過後，有些疲倦的奧杜蘭克席地而坐，平靜地仰望星空，伸出手捧住月亮，只屬於今天的景色，哪怕頃刻之間即會消逝，依舊想著要把它握在掌中。

今天與明天的界限不再遙不可及，即將迎接的是下一個明天，那麼明天依舊嗎？

是的，今日的不甘與後悔，都會延續下去，美麗的邂逅會隨之消逝，它只存在於這一刻，奧杜蘭克明白這一切，自己所做的正是為了新的邂逅，為了不再留有遺憾的明天而奮鬥著。

這樣下去自己與繁星的距離又近了一步，見證無數人祈願的星辰，只為仰望它的人而變得璀璨，明日也因為期待著它的人而變得美好，儘管它們依舊遙遠……

希留耶同樣坐下來，學著他的樣子，仰望起了星空。

「是啊——可是我們終究還是夠不到……」

她的神情黯淡，似乎是想抱怨什麼。

「也許吧，要是不知道這些就好了，不知道我們與它真實的距離的話，沒準真的可以觸碰得到呢——所以說城裡人的研究，在我看來才是真正的愚蠢啊，有些事情就應該神秘下去，那些就是不能企及，只能仰望啊……」

奧杜蘭克深呼吸著，用寂寥的空氣塞滿肺部，然後原封不動地吐了出來。

「彼此彼此吧，你比我想象中的有意思……不過那是沒有辦法的，克服恐懼與神秘，不正是人類才擁有的閃光嗎？因為它們才有了現在的世界，失去了什麼，那就用更美好的東西來填補它吧，這才是我的做法」

希留耶滿是星辰的目光落下來，落到了他的身上，仔細看才發現，那是像天象儀那般承載了整片天空的純潔之淚。

那一刻天空塌下來了，像美麗的天使那樣墜入凡塵，眾星也像雨點那般隕落於此，所有的幻想在這一刻終於都凝結了。

她的眼神有些空洞，帶著不切實際的期許，這是為了他才流露出來的神情，奧杜蘭克也覺得心疼。

「它現在就在你的眼前，摘下它吧，這樣你的心愿也就實現了——」

「不，我做不到，抱歉……我還是想繼續期待下去，願這個夢永遠都不要蘇醒……我啊就是這麼愚蠢的男人，想要的東西就得靠自己的本事去拿，而不是靠別人的憐憫……謝謝你，為我了卻了一樁心事」

奧杜蘭克從容不迫的笑容，還是那麼得有感染力，太過溫柔，太過奢侈，希留耶只得背身迴避，匆忙地擦拭眼淚，她對自己有些陌生，懷疑自己到底再期待些什麼。

「哦，瞧我這腦瓜子，差點忘記說了，新年快樂啊，陌生人！」

和午夜的鐘聲一齊響徹的，便是他的祝福。

希留耶愣住了，瞪大眼睛，像是在訴說著「為什麼」。

「怎麼了，昨天可是十二月底最後一天啊……因為和我這樣的爛人一起度過所以不開心嗎，要是這樣的話，我馬上離開好了」

她很快捋清了思路，原來如此啊，原來如此啊，，

忙於公務的希留耶都忘記了還有這樣的節日，倒不是說不重要，畢竟前些日子才結束了一年之中最盛大的【六星祭】，它存在的意義其實就是被剝奪了。

元旦這個節日啊，其實很多地方都是不慶祝的，自己也不怎麼留意過，再加上Saphroth的出現，節日氣氛就被一掃而空了，但它確確實實象徵著新的一年開始，值得紀念。

「不，奧杜蘭克先生，我只是忘記了這樣的節日，新年快樂呢……怎麼說呢，恩，和你在一起也挺開心的，這是實話喲！哦差點忘了，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吧，希留耶?露歌，叫我希留耶就好了」

少女一把拽住了奧杜蘭克的上衣下擺，強行留住了他的腳步。

簡短的話語，足夠支持起美好的回憶，不知何時這份喜悅被衝散了，重新拾起來的時候還是得感慨萬千。

那個在化妝鏡前琢磨著穿什麼新衣，然後對著自己傻笑的小女孩已經遠去，不過新年的祈願，應該還會承載下去吧……

「哇哦——希留耶是嗎，真羨慕我自己，能夠和你度過這此生僅有的夜晚……」

看著她春意盎然的笑容，奧杜蘭克也鬆弛下來，像是守護公主殿下的騎士那樣，靜靜地靠在邊上，好在他的皮製大衣足夠寬敞，能夠平等地分攤夜晚的寒意，竊竊私語中，享受這來之不易的星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