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白雲邊·安將軍的蜘蛛·下
「此等軍國大事,沒想到大師了解得還真是一清二楚。」郭來抿了一口茶,盯著和尚的雙眼。
「道士和尚,本來就多來往與官貴之家,出入宮廷也是常事。聽到的東西,自然也會比常人要多一些。」席應真卻是笑了笑,說道。
「九名參將,十日急馳西安。千里襲敵,急行之下掉隊者著甚重。到得長安時,三千人能第一時間趕至圍城之下的只有五百人。」和尚又再接著將故事往下說。
「而不及下馬,主將也不待后軍至。領八人帶五百鐵騎,便直擊圍城叛軍。城內兵出,裡應外合以五百擊退圍城三萬之眾,一日解長安之圍。
「哦?!」郭來看著他。
「后兵部即著其部領西北之兵。出潼關,與湘,桂三路合擊楊秀。
而後終在三月間將西南叛軍蕩平。
此役之後,九參將以軍功封侯,卻依舊調回大都。
時任兵部侍郎的脫脫也因此役升兵部尚書。」
和尚停了下來,喝了一口茶。
「五年前,東南沿海,倭國二千武士登岸浙江,入寇台州。」
「倭國的武士俱是身懷絕技武功,江浙一帶守軍無法抵擋,望風而逃。月余間,倭寇轉眼已至台州城下。」
「時援兵末至,已是丞相的脫脫由大都派出九人當先趕到東南,徵調本地兵馬禦敵。九人馳援,十日間,在東海舟山遇上二百前鋒武士。」
「九人未等援兵,於一個時辰內將所遇倭國二百賊寇全遷之。」
「這場大戰,殺得血海赤山,以至倭寇後部不敢再進前,終在後來援軍到來將他們碾壓入海。」
「而此九人,當時卻在兵部無檔記在案。和尚我也只是通過關係看到了他們的名字。」
「哦?」郭來又喝了一口茶看向和尚。
「怯薛九羽。」席應真慢慢地說出了四個字。
「『九羽』是由九人組成,據說分別是「九羽,鐵木蘭,木修羅,孔雀,飛燕,風間蒼月,風間曉,烏鴉,夜叉。」
但卻沒有人知道他們的真實面目。
我也只是看到這幾個似乎是代號的名字而已。」
「此後聽說「九羽」拒受朝廷封賞,一人一騎,飄然浪跡江湖。
「哦。」郭來繼續聽著。
而據貧僧後來了解,十年前九參將中領軍主將和「九羽」此人一樣,據說都是姓郭。
說話間,席和尚端起茶杯,盯住郭來。
郭來也盯著和尚,片刻之後,冷冷地說道:「席應真,大德五年生,常熟雙鳳沙頭人。宋尚書司封郎中席汝言裔孫,道士張應玄弟子。」
「未冠離家,少任俠,好擊劍。曾為友於鬧市仗劍殺人,人無敢近者。更名而逃,出家為僧。」
「后折節向學,遍訪名師,遊俠江湖。鋤強扶弱,施藥散粥的行蹤遍及大江南北。」
說完又冷笑了笑。
「大師過來找我,自然不是只為講故事。」郭來接著說道。
和尚見說,也是一笑,像是一隻狐狸般的笑了笑。「既然施主知道了和尚的底。又留了下來,那和尚也就有話直說。」
「貧僧此來也只是有事相求。」席應真合什一禮。
郭來凝著雙目,看著這隻中年狐狸。
的確,今天需要留下來,本來也還沒有想到任何辦法,直到早上遇到了商大寶。
少年大都沉不住氣。
於是郭來便想:「通過白雲邊來激商大寶小寶兄弟出手。
」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在他還沒有做任何事的時候,商大寶就已經沉不住氣,拔劍動手。
在一開始,他並沒有想殺人,只是想找個理由,打架鬥毆什麼的都可以。只是能留在這片海灘,留在那八張桌子旁邊。
而人確實也不是他殺的。
大寶不是,小寶也不是。
一個都不是。
但事已經發生,他只能認下來。
原因,還是因為他需要留下來。
因為,海灘上的人們一定會要給商家的兩條人命一個交代。而自己,正好就是這個交代。
真假,對於大家都不重要,人們需要的往往只是一個理由。
而:「郭來是兇手」正是這個理由,大家都需要的一個理由。
人是誰殺的?是不是被冤枉?對於郭來來說也不重要,他需的是一個目的,而這個的目的本來就是要留下來。
殺人償命!
誰又會放走一個殺人的兇手,即使是一個假的「真兇」。
真相,對於和尚他們,也不是很重要。
和尚他們需要的只是一個結果
所以他做到了,留了下來。
他們也得到了,得到了一個兇手。
於是郭來用了一個最安全穩當,最不讓人懷疑的辦法,正正噹噹地留在這個碼頭上。
但現在看來,碼頭上的人們似乎都知道郭來的目的和他用的這個辦法。
但他們也無所謂,他們需要也是一個理由,一個讓自己能夠接受的說得過去的兇手。至於郭來留不留下來,好像也沒有什麼關係。
反正被殺的又不是自己,到頭來被追殺的也不是自己。
郭來不由突然想起來了小時候上私塾時,考試作弊的感覺。在下面以為先生什麼都看不見。
到得終於有一天自己站在高處看下去,原來先生只是懶得說而已。
「要回禮來了!好你個和尚,還是夏天就過來打秋風。」郭來不由暗自冷笑。
看著和尚打死狗再講價錢的偷笑,郭來也只能聽下去,雖然自己並不是一個君子。
但人在江湖,君子不一定要做,事情不一定要辦。話總是可以先聽一聽。
「不知施主可曾聽說過上月開始,在南寧,柳州丟了很多七八歲的小孩?」和尚接下來說道。
郭來一愣,他的確不知道這個事。
「每年的六月七月,南寧柳州一帶,都會有很多小孩失蹤,官府卻也一直查無所獲。」
「近年來甚至是已傳為妖魔所為,以至於在南寧,柳州一帶的人開始想到每年六月間用活人祭祀妖魔。」
和尚也不含糊,三兩句話說到了重點。
「那麼和尚以為呢?」郭來盯著這個用道士名字的偷雞和尚,問道。
聽人說話,在別人沒有說到結尾,不要去發表自己的看法,一直都是郭先生的好習慣
「和尚自然不會這麼認為。」和尚也看著郭來的眼睛。
郭來繼續聽下去。
「我查了大半年,也有了一些頭緒,但卻一直都沒有辦法找到本源。而這個時候,佛祖送來了郭先生,我佛慈悲!」
和尚低頭念了句佛號。
「送我來!?」郭來又是一怔。
不由心裡想到:「這些個和尚道士,仗著背後有靠山,動不動就把如來佛祖太上老君搬出來。事若成了,自然收得盆滿缽滿。事若不成,就是人心不誠,把責任推給如來老君。」
「難不成和尚想要拿我來祭祀妖魔。」郭來冷笑一聲,問道。
「事情本來不易,也有危險,若事不成,說成祭了妖魔也是不為過。」和尚見他嘲諷,卻也不著急,笑著介面說。
「降妖除魔,本來是你們和尚道士的事,與我何干?還要我去冒險而為?」郭來道。
「安將軍!」和尚收回目光,一字一頓地說了三個字。
「何況,小兒失蹤,由來已久,是從五年前開始。」看著郭來的眼睛閃了閃,席應真又接著說道。
郭來眼神一凜,看了一眼和尚。
風吹過,兩人都不再說話。
午後的烈日下,卻突然下起了大雨,大海之上陰晴無常,海邊也一樣如此。
過了許久,桌面上的茶已涼,雨後的晴空一盪午後的濕熱。
看著窗外海面上掛出的彩虹,郭來想到的卻是昨晚星空下天邊劃過一顆流星。
「雖總會有輝煌,但只要還活著,終究還是要重歸於平庸。」
「最後在孤獨中老去。」
」每個人都如此!」
「你想如流星一般輝煌燦爛的活一天,還是默默無聞地過這輩子?」郭來突然問和尚。
席和尚也看向窗外,彷彿看到了那顆流星。
「施主既有了答案,為何還要問我?」
「哦?」郭來微笑著看向和尚,等他繼續說下去。
「世上的每一個答案,都已經存在於問出來的問題里。」
「只是有人看不見,有人看見了卻不願意去接受。」席應真繼續說道。
郭來又笑了笑。
「施主也是早已知道了答案,只是還沒有確認自己。」席應真盯著郭來的雙眼。
「自己?」郭來問。
「是的,自己的決心與決定,大多數人都會為了不想去做傻事而不去做決定。」
「但有些事做得究竟是愚蠢,還是明智,常常是誰都沒法子判斷的。」和尚嘆道。
「所以一個人的一生中,多多少少總應該做幾件愚蠢的事?」
郭來又笑了笑說道,彷彿是在回答和尚的話,又彷彿對自己在說話。
但這句話卻已經是一個結論。
當一個人說出結論的時候,通常表示這個人已經做好了決定,下了決心。
而現在郭來已經有了結論。
所以,席應真也已經知道了答案,郭來給他的答案。
所以和尚是笑著離開的,狐狸總是笑著的,無論靠近還是離開。
因為只有這樣,別人才不會時時刻刻去提防它們。
「安將軍是誰?」郭來問道。
和尚在門口停了下,轉過身來。
「和尚也未曾見過,但他每次都會在這裡。或者這一次施主可以見到。」
席應真轉身拉開了門,卻又停了下來。
「聽說安將軍在的時候,總會有蜘蛛。或許施主可以從這裡入手去找」說完之後,便走了出去。
「安將軍的蜘蛛?」
郭來躺在床上看向窗外的天空,嘆了口氣思索著和尚留下的話。
而正在這個時候,又有人在敲門。
「雖然知道今日不能平靜,但總不能排著隊來吧?」
郭來眉頭皺了皺。就看見了拉開門,緩步進來的中年美婦。
「我叫絡新,我家主人姓玉。」美婦說道。
「西方玉羅剎?」郭來看著絡新,又添了一壺新茶,一邊倒上茶水,一邊問道。
「東海日出,玉藻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