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白雲邊·柳州的棺材·下

5,白雲邊·柳州的棺材·下

而死亡,往往只是一眨眼,又或者會是另一個開始。

自己雖然有很多次距離死亡很近,幾乎已經摸到了死亡的邊緣。但他畢竟終於還是活了下來。

所以,死亡,郭來也並不了解。

他也沒有資格去對死亡悲哀。

但活著,就必須要面對三個字「活下去。」

只要是活過,想必都會知道要面對的這三個字是什麼意思?又有多麼的不易!

郭來還活著,他也知道活著的不易,他有資格悲哀,對於活著的悲哀。

所以,郭來並沒有用上這口柳州的棺材,一口很好的柳木棺材。

好的東西,並不一定都會適合自己。

而且,這口棺材,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他準備的。

「謝謝你!」商小寶又笑著對郭來說道。

雖然是感謝,但郭來卻沒感覺到絲毫的快樂,他實在是高興不起來。

因為他從未見過有人會獰笑著對別人說出這三個字。

「你為什麼會選擇今天出手?或者,選擇了我?」郭來問道。

「我每一天都在準備,每時每刻都在準備。只是碰巧今天有這個機會。」

商小寶淡淡地說道,把處心積慮說成了吃飯喝水。

「機會,不是永遠都把握在有準備的人手裡嗎?」他又看著郭來,微笑著反問道。

道理,只要是用得上,什麼時候都可以拿出來用一用。

「而我,是不是就必須要背上這個鍋?」

聽完商小寶的話,在沉默了片刻后。郭來看著商小寶的眼睛,臉上也浮現出淡淡的笑容,他接著問道。

「自然,鍋總是要有人來背。而這裡只有三個人。活著的只剩下你和我,總不可能有人會認為會是我這個沒出息的傻弟弟會殺了自己的親哥哥?」商小寶笑道。

「一直對我關照有加的哥哥!」他咬著牙,又再加上了一句話。

聽完商小寶的話,郭來突然笑了起來。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父親。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種時候突然想起自己的父親。

自己父親真是有先見之明,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已經算到了今日。

給自己起了個好名字:「郭來。」

商小寶也在笑著,他並不知道郭來在笑什麼,也不想去知道。

他笑得很乾凈很單純,似乎又已經變回了一個聽話的傻弟弟。

「自然,死人不會再說話,而我們之間現在的關係,就是一個屁的關係。」郭來突然不笑了。

他看向遠方,似乎是在說著八里地之外,被海風吹倒了的那一片高粱地一般。淡淡的說著與自己全無無關的話題。

「一個屁的關係?」商小寶不解。

他不明白,為什麼這個男人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而且這個男人並沒有笑,也不像是在開玩笑。

「就是在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我若是放了一個屁,然後對你說是你放的,你會不會相信?」郭來繼續說道。

「你會不會相信?」商小寶看著他,還是搞不清楚狀況。

但他覺得自己一定不會相信,因為這樣的事,換了誰都不會相信。

「自然也不會相信,因為那本來就是我放的屁。所以,現在的情形是,只要你說這個屁是我放的,不用別人來說,連我自己都沒有辦法去反駁。」

郭來看了一眼商大寶的屍體,說道。

在這種情況下,他的確沒有辦法去證明商小寶才是兇手,

一點辦法都沒有。

但郭來又笑了笑,因為他終究還是解釋清楚了這個屁的意思。

「但是你怎麼能確定能打得贏我?」郭來又問道。

「從剛才你們的比劃,看起來我應該打不贏你,而且我也不會去冒這個險。」商小寶也看了一眼淺水裡商大寶的屍體,說道。

「但是我已經贏了,在局面上已經贏了。打不打得贏你已經不重要,現在只要海灘上的人都相信那個屁是你放的就行。」

「而且他們也一定會相信。」商小寶皺了皺眉,也笑了起來。

他突然發現郭來這個比方雖然臭了點,道理卻不假。

很多道理都是很簡單,複雜的東西,人們都不太容易明白。人們看不明白的東西,也就沒有了存在的意義。

比如猜拳行令,麻將牌九擲骰子,自然是越簡單越好。而理由也很簡單,因為太複雜了,就沒人玩了!

比如「一個屁!」

「所以,現在的打不打得贏你,已經無所謂,之後也自然有商家的人追殺你。」

「你現在就可以跑,我會給你半個時辰,然後再過去告訴他們你的這個屁。」

商小寶笑著又說道,似乎也覺得這個屁很有意思,越來越有意思。

在贏家眼裡,很多事情都會變得很有意思,因為他們大都很得意。

在得意地時候,人們總是會很隨意,也總是只看見自己喜歡的想要得到的東西。而忘了什麼才是自己真正的需要。

商小寶也不例外,現在的他只能看得見他自己。

郭來卻沒有商小寶那種心情。所以他還看到了許多別的東西,別的人。

他看向商小寶身後,又輕輕笑了笑道:「但若是他們信我而不信你呢?」

商小寶突然臉色變了,因為他也看向了身後。

遠遠的,和尚過來了;中年美婦過來了;老學究過來了;連酒館的小夥計都來了。

不緊不慢,但卻總是要過來的。

賢者奪國,盜賊竊鉤。

江湖有江湖的規矩,老江湖也有老江湖的道理。

而在老江湖的道理中,有些時候,遲到總是要比早到的好。

和尚就是老江湖。

商小寶臉色變了變,變得很蒼白驚恐。他自然又必須將自己的臉,變回那個膽小懦弱的傻弟弟。

這時,郭來看著商小寶突然又變得蒼白了的臉,卻突然笑了起來。

他突然覺得眼前這個人很有意思,臉色變來變去的很好玩。

他貼近商小寶的耳朵,輕輕說道:「其實,你也不用再裝下去。」

商小寶抬起頭看著他。

「無論屁是不是我放的,船上的銀子卻只有那麼多。分銀子的人自然是能少一個是一個。」

「而我,卻只是一個路人,不知道有船,也不知道什麼銀子,更加不會去分他們的銀子。」

「但你卻不一樣,你是要分銀子的。這樣的人,自然是少一個算一個。」

「所以,無論如何,你都會死,只因他們比我更希望你死。」

看著商小寶又慢慢變成詫異的臉,郭來又笑了笑。

「只因你大哥已經死了,如果你大哥還在,他們還會有所顧忌。但是現在,你卻自己給了他們這個機會……。」

郭來沒有再接著說下去,他只是又笑了笑,換了一個話題。

「你和你大哥,應該都是死在我的手裡。應該而已,但不是也是!」

他知道和尚他們一定會將這二人的死,嫁禍在自己頭上。

他接著說完,然後突然自己躍起,身體如風箏一般,倒退彈出七丈,撲通一下,跳入了淺海里。

「你知道船的件事!?」商小寶瞪著郭來跳起彈出去時臉上狐狸般的笑容,好像突然明白了過來。

「借刀殺人!」他聽懂了郭來的話,也明白了他說的意思。

黑吃黑,人在江湖,實在是一件很「合理」的事情。而且本來就有各種辦法,「借刀殺人,」只是其中之一。

看著和尚幾人轉過了山崖,擋住了商家人的視線的那道山崖,商小寶猛地一驚。

他自己一人絕不會是和尚那幾人的對手。這幾個人,他連一個都對付不了。

而在沒有人證的情況下,和尚幾人,一定會殺了自己,然後將商大寶與自己的死,算在郭來身上。

「刀」是郭來,那借刀的人,自然就是和尚幾人!

商小寶已經來不及後悔方才對商大寶出手,他現在必須趕緊離開。

在和尚幾人轉過山崖,離開碼頭上商家眾人的視線前,離開這個山崖的黑影,回到碼頭上眾人的視線中去。

他轉身就向身後的幾人飛去,嘴裡邊大聲要喊出郭來的秘密。他也想要用郭來的密秘封住身後幾人的手,至少拖住片刻。

只需要片刻,他就能飛出山崖的陰影,重新回到陽光下,回到碼頭眾人的眼光里。

但他剛開口喊出一個字,只見從沙灘轉過山崖下的人影已動。就在剛剛轉過沙灘,山崖的陰影正好擋住了商家車馬目光的時候。

三四條人影突然躍起,飛掠而來。

來的自然不是郭來,郭先生剛才已經自己動手,被不明就裡的商小寶用眼神打出了七八丈。

郭先生現在正跟著商大寶的屍體,一起浮在溫暖的海水裡。看著初升的太陽,也看著陽光下,山崖陰影里的幾條身影。

很快的身影!

只見老學究動了動,美婦也動了動,他們的動作都很快。

但最快的還是黑袍和尚。

在另外兩人身形剛起的時候,和尚已如一道黑影,疾飛到了商小寶身前。

在商小寶剛剛張口要說出話時,和尚一掌已經揮出。掌風中「砰」的一聲,迅雷般將他拍得倒出了八丈遠,掉落在郭來和商大寶之間溫暖的海水裡。

商小寶後面的話,自然也就再也說不出口。

「武功有高低,但論起搶銀子來,出手還是狠不過和尚啊!」半浮在水面上,看著出手的黑影,郭來不由輕嘆了一口氣。

只因世上有些事,大家都能去做。即便老學究,雖然紅著臉,也還是可以去做一做。

但和尚不一樣,很多事若是做了,就不太好再去做和尚。

可是和尚就算出了家,在沒成佛之前也還是個人。

所以有些事還是會去做一做。

而要想人不知,只能花多一點的銀子去封口。所以,和尚更加需要銀子。

在這件事上,有時候郭來會覺得和尚和太監差不多,都得比常人多花一些冤枉銀子。

唯一不同的是,和尚要封的是做了的事情的口。

因為他們確實是做了,卻又不想讓人知道。

而太監,要封的卻是沒有做的口。

因為他們怕人知道的是,他們做不到。

但無論和尚太監,還是商小寶輸了。

不是輸給郭來,也不是輸給了那個屁,更不是輸給銀子,雖然屁還是沒有銀子重要。

他是輸給了人性,貪婪的人性。

貪婪,有時候也是一種力量。

於是,在郭來跟身旁的商家二寶躺在溫暖的海水中,享受著溫暖陽光的時候,頭上出現了一張和尚的臉。

這張臉正好倒著擋住了照射在郭來臉上的陽光,彷彿很詫異地問郭來:「商家兄弟,他們都是你殺的?」

「請問師父德號上下?」郭來仰望著和尚的臉,突然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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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集: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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