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上房揭瓦,都是銀子啊!
原本估摸著要走二十七日的行程,結果走了整整三十日。一個是天氣寒冷的原因,另一個是有些地方土寇橫行。遠遠地知道了,就得避開繞路走,誰也不願意拿命來開玩笑的。
土寇嘛,劫道兒本來就是他們自己的本職專業。那些到處攻城略地,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殺人搶劫,叫流寇。土寇只禍害一地,流寇所到之處幾乎都成廢墟,兩者還是有本質區別的。
大明天啟七年十二月二十八日,馬上就要到崇禎朝了。
十冬臘月大雪紛飛,西北風刮在臉上跟小刀子似的。緊趕慢趕的王文興一家終於趕到了河南布政司河南府永寧縣。萬幸!一路平安,沒被土寇拿刀宰了。
永寧縣城南二十里,熊耳山脈與洛河之間,有個地方叫王召寨,就是王文興原籍的家了。與縣城隔著洛河相望,縣城城牆、城樓清晰可見。他們一家現在在戶籍本上屬於神頂寨千戶所下轄王召寨的普通軍戶了。
而神頂寨千戶所位於王召寨東南側的神頂山中。大明洪武三年時候設立千戶所,調河南衛千戶孫震到這裡駐寨,建關守備。寨中山峰林立,且各峰相距不遠,互為犄角,易守難攻。因為是衛所世襲官,現在的千戶,就是孫震的子孫。
一家人歸鄉后,到縣城找到百戶官廳和縣衙的人驗過了戶籍路引,就往寨子而去。王志遠每過幾年都回來一次,畢竟家裡還有三十畝薄田,雖然找人代為管理收著租子,偶爾還是要回來一趟才放心。所以寨子里的鄉紳族老、同寨的軍戶、鄰居們還是知道王志遠一家的。
聽聞他們回來,一個個畢恭畢敬的出寨子迎接,畢竟人家是京城的錦衣衛百戶。在他們這鄉下,百戶也可算是響噹噹的人物,更不要說是望風而靡的京城北鎮撫司錦衣衛了。
王文興在馬車上坐著,見到寨門兩側分開扎堆站立的鄉鄰,一種衣錦還鄉的成就感猶然而生。走近了看,這些人也是很好辨認。那一堆穿著單薄,面容麻木,渾身補丁的一定都是種地的軍戶。再看對面一堆穿的稍微好一些,衣服上也有補丁,滿臉風霜的基本都是民戶。最後一堆站在寨門口的似乎是一家子人,靠的很近。他們面色紅潤,還有幾個胖子,穿的更是乾淨厚實。
因為不是官了只允許穿粗布衣服,當這些鄉鄰見到穿著粗布便服的王志遠一家,又看到後面跟了自己衛所的總旗官王總旗,甚是好奇。這個總旗官身材肥胖,騎著頭壯實的毛驢。從驢子身上爬下來以後,走了幾步路就氣喘吁吁起來。
好不容易到了寨子門口,他喘勻了氣大聲道:「王召寨的軍戶鄉民們,都聽好咯!都聽好咯!
今有軍戶王志遠,原錦衣衛京城北鎮撫司東城千戶所百戶。因罪被刑部收監,經有司定罪罷職,返回原籍安置。據戶籍黃冊有載,王志遠一戶,男丁王志遠,其婦李氏,未成丁男童王文興,共計三口,現仍屬神頂寨千戶所下轄王召寨普通軍戶。其下三十畝土地,按規定必須足額繳納農田籽粒,否則休怪軍法無情,定嚴懲不怠!哼!」
程序走完,看也不看眾人一眼,彷彿大家都是空氣,多說一句都費口水。他徑直走向寨門,寨門口那一堆人里站著一位內穿儒衫,外套羊皮大襖,頭戴狐皮帽,同樣肥胖的壯年男子。王總旗走過去對那人規規矩矩的拱手行禮道:「李老爺安好!小人我就過來傳個話,這就走。不知李老爺可有小人效勞的地方,請您一定吩咐。」
此人便是王召寨里唯一的士紳地主,
李永泰李老爺了。他家土地只有幾百畝,在地主階層中確是不算多,關鍵是其膝下長子這次的鄉試居然高中了。這在士紳們口中,立刻就成了耕讀傳家,家學淵源。其實李老爺子無非也就讀過幾年私塾,認得幾個字,也不知怎麼就家學淵源了。
不過不管怎麼說,人家兒子一下子變成了舉人老爺,就等著來年上京參加會試考進士呢,這個可是了不得的事。人家成了老爺,自己這個狗屁一樣的軍戶總旗官得趕緊過來拍拍馬屁!
李老爺拉著個小女孩,叫李香君,三四歲的樣子。小妾所生,李老爺卻很是喜歡,視為掌上明珠。那小女孩長的玲瓏可愛,見有人過來,怯生生地躲到父親身後。
李老爺也很是無語,他最見不得這些衛所軍官了,兩個字:「粗鄙!」但是總得打發了,他不悅的說:「嗯,有心了,回吧。」同樣,多一個字也覺得費口水。
王總旗像得了聖旨,渾身的通泰,雀躍般的轉頭上了那頭壯實的毛驢。又跟李老爺道了聲罪,吆喝著驢,頭也不回地走了。
寨門口的人微微躁動了一陣,正當父親王志遠準備好說辭,要跟鄉鄰們問聲好再說幾句的時候。這寨門口的人忽然散開,消失的連一條狗都不剩。
這人情的冷暖,王志遠一家也料想得到,於是徑直進了寨子。
終於是到家了啊!
不出王文興所料,寨子里的祖宅果然是個危房。又是個兩進的小院,房頂尚存,四面漏風。一家人擠在一起,把牆壁用雜草碎物填實,又在堂屋中間挖了圓形小坑,做了火塘。湊合著熬過了除夕,進入了崇禎朝。又過完了整個正月,畢竟正月是不能動土,不宜建房的。
二月初一這一天,王文興看到父親吆喝著幾個不知道從哪招來的匠人,開始修整祖宅了。一個個看著都是苦哈哈,渾身打著補丁,清瘦黝黑的臉上,眼神卻很清亮。
家裡房子的樑柱都是木結構的,柱子下有基石承台。承台下面的地面又是夯土。外牆的牆體是青磚,把柱子包在牆體內側。古時候沒有過多考慮柱子與牆體的拉結,構造柱也沒有。所以房子年數久了,通常都是牆體塌陷四面漏風,柱子和屋頂都還好。
重新拆牆、砌牆。然後上房揭瓦。瓦片完好的放置一邊,再採買一些新的。屋頂全拆了,只保留大梁。重新清理了椽子和棧板,能用的留下繼續使用。椽子上面鋪棧板,棧板上面鋪膠泥,就是秸稈、黃泥、麻之類拌的泥漿,然後在膠泥上又重新粘上瓦。再修補了院牆,又買了些舊傢具,匠戶幹活還得管飯,估摸著共計又得花掉五兩多銀子。
「都是銀子啊!基本盤越來越小了……」王文興圍著院子轉圈,看到需要花銀子的地方,就開始小聲嘮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