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病
大家都說當過兵的人身上有種特有的氣質,做事果斷,性格堅強,究其原因與其說是部隊培養的好,我覺得更多是被逼的,被逼的收起了鋒芒,慢慢地改變了自己。兩年義務兵期間,我時常會對比自己的曾經和現在,我會對著曾經的照片沉默良久,以前的我總是愛玩鬧,也很愛笑,現在想來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那麼樂觀,支撐著我的是什麼樣的力量?但現在的我變化特別大,曾經的愛好再也提不起我的興趣,不如意的勞什子壓在我的身上,我也不會去反抗,是逆來順受嗎?是。沒想到我也變成了自己曾經不喜歡的樣子,這都歸咎於時間和環境的摩挲,假如老天給我一個實現願望的機會,我希望我們都停留在十七八歲,不要讓歲月的刀劃過我們年輕的心。
我的性格隨著我當兵的時間逐漸的冷漠起來,要是把以前的我比作一團火,那現在無疑是火被澆滅,甚至連灰燼都被衝散了,我只會關心我們這群兄弟的小圈子,至於別人的遭遇,我可能也不會有過多的同情,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很微妙,平心而論,老兵看見新兵蛋子接受這種打壓,只會覺得那是他應該接受的,誰不是這麼過來的呢?反而幫助他才是害了他,新兵連就得吃苦,義務兵只能聽,不能說。
游泳訓練開展的還算順利,我和龍、蘭康都學會了游泳,至少一百米蛙泳考核及格了,這是我起初未曾敢想的,再到後來,我依次學會了其他的附加科目,比如潛泳、踩水之類的,和好兄弟們在一起,訓練充滿了歡笑,這也算是我能成功的一個重要原因,有時候蘭康會帶著我鑽入水裡,從一道潛到五道去看八道的女兵游泳,他說太近了容易被發現,那些女兵都是母夜叉,惹不起,老遠看看就行了。久而久之,我的憋氣時間也因此提升了,潛泳從十五米到二十五米,最後游泳的各項科目都能夠合格。
游泳訓練結束后,我們又開始進行求生科目,也就是高台跳水,不過沒有專業運動員那些優美的動作,我們的目標只是抱著膀子,捂著鼻子跳入水中即可,聽起來很簡單,但過程也很狼狽,而我當然是最慘的T﹏T。
我們都有這樣的感覺,從地面看圍牆覺得圍牆不是很高,而站在圍牆上又覺得特別高,不敢移動,甚至會站不穩,其實原因也很簡單,前者我們的眼睛看到的圍牆高度是圍牆高度減去我們的身高,後者則是圍牆高度加上我們的身高,這樣下來站在上面看到的高度是下面的三倍。
我們的跳水區是一個寬度不足一米的跳台,跳台下面是一個方形深水池,聽教練說,平台距離地面有五米,而眼睛能看到的高度還得加一米八,這樣下來,跳水的感覺就像是從三樓跳樓一般。站在下面的人總是信心滿滿,覺得上去的人都是慫包,自己肯定不會像他們那樣不敢邁腳,但輪到自己的時候,竟然有人會站不穩蹲下來,絕大多數人的第一步邁出都需要挺長時間,因為我們是一班,所以由我們班的兄弟打頭,而我作為班長,便讓小尤他們先去體驗一下,說白了,我也有點慌。不得不說我們班的兄弟還是不錯的,除了艷天和蘭康始終沒跳下去,其他人幾乎都是一步邁出就下去了,所以我調侃蘭康
「康康,你怎麼不行啊,擱上面站半天沒動靜,辜負了組織對你的信任」
「小紅,你他娘的站著說話不腰疼,我就不信你敢跳,一會你就知道啥叫高處不勝寒了」
「切」
「youcanyouup,
nocannoBB!」
「……」
說實話我還是有點忐忑的,之前在家裡爬到圍牆上都有點害怕,那才不到三米,而現在……
我穿著泳褲,光著腳從扶梯上一步一個台階的往上面走,隨著位置越來越高,我竟然能感覺到四肢有股涼嗖嗖的感覺。這是害怕嗎?
爬上跳台後,是一個五米長的平台,兩側是不鏽鋼護欄,我控制住不去看跳台下的場景,慢慢走到了平台的盡頭,再多走一步就會掉下去,這時我清晰的看到了跳台下的方形水池,在上面看比下面感覺小了好多,周圍被五隊的兄弟圍著,二班長拿著救援用的長桿,眼睛也隨著眾人注視著我。
「一班長,加油!」
「快點的,別墨跡!」
「小紅你行不行!」
由於是在高處,下面的嘈雜聲聽得很清晰,我看著下面,突然產生一個疑問:那些跳樓的人,是有多麼絕望了才從那麼高的地方邁出腳呢?正當我躊躇時,教練吹了一聲短哨,這是發令哨,意思是準備完畢,可以開始!而我的身體略顯僵硬,儘管是在嘈雜的人群中,我也能清晰的感受的自己的心跳,似乎有一股液體順著我的脖頸不斷充斥著我的頭頂,毫不避諱的說,我真的害怕了。
「現在不跳下次還得跳,他們都能跳我有啥不敢的,萬一今天退回去,那哥的人設可就崩塌了,不管了,走!」
說時遲那時快,我一步邁了出去,太賤了,我竟然突然回想起新兵連虎哥的口令「正步一步邁出練習,一上左腳,二上右腳,一!二!」最倒霉的是光顧著和自己做對抗,卻忘記了動作要領,我跳下去的時候兩手張開,身體斜著「拍」入水中,巨大的聲響刺激著我的耳膜,沒有戴泳鏡的我下意識的睜開了眼睛,看到周圍都是白色的大泡泡,咕嘟嘟的往上冒,我的口鼻中湧入了大量的水,窒息感催促我划手蹬腿向上游去,終於浮出了水面,頭頂的水流下來遮住了我的眼睛,我不知該往哪邊游,隨即一個長桿向我遞來,碰到我身體的同時我立馬抓住,於是我被拉到岸邊,等我出水時身體到處都是酥麻的感覺,蘭康過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小紅啊,你的水花真的大,哈哈,笑死我了!」
「嘿嘿,挺刺激的」
「艹,你嘴裡在流血!」
「嗯?啥?」
「你嘴裡在流血,卧槽,沒事吧?」
這時老夏也聽到趕緊走了過來
「我的媽,挺嚴重的,流了不少,你把嘴巴張開我看看咋了」
我趕緊把嘴巴張開。
「牙齒,哦不對,是你嘴裡上面那個東西」
「什麼東西?」
「我也不知道叫啥,就是那根筋,斷了」
「卧槽,這麼嚴重嗎?」
「付鼎,你趕緊和他穿衣服,我去給教練說,一會兒直接去校醫院看看」
「行」
「記得拿身份證。」蘭康補充到。
「知道了!」
在浴室也沒沖洗,趕緊穿上衣服回宿舍拿身份證,然後給隊長請假,磨嘰半天才從樓里出去。路上付鼎還怕我疼,特意跑到超市買了一瓶冰鎮的刺檸吉,給我壓在嘴皮上,我對這件事印象是如此深刻,以至於到現在連那瓶飲料的名字都記得,對呀,身邊有一群對我特別好的兄弟,會為我傷心為我痛,他們對我的好,我會永遠記住,如果忘記了算不算是背叛?
到了醫院,正好沒人排隊,我進去以後給醫生說明情況,醫生輕輕地翻開我的上嘴唇,斷裂的那根筋很明顯已經分成上下兩半,但好在已經不流血了。
「醫生,您看我這個怎麼辦?」
「你這個,斷了不好處理啊」
「那咋辦?」
「我也不知道啊,當了二十年醫生,第一次見這樣的」
「要不縫上?」
「那麼細,不好縫針,而且縫完針太影響生活了」
「你是醫生,我聽你的」
「讓我想想,這種情況我是第一次見」
「要不百度一下吧?」
「嘖,你說得對!」
「嗯……上…唇…系…帶…斷…了…怎…么…辦?哦,上面說不用管,會自己再長出來的,沒事。」
「那有啥要注意的嗎?」
「吃流食,給你開點葯,主要是恢復傷口和止疼的」
「好」
拿到葯后我和付鼎往回走,路過超市,付鼎說
「班長,我去買幾瓶水,難得的機會,帶回去」
「多買點吧,給咱屋裡兄弟都買上,沒錢了我給你」
「不用,我有」
再後來,他們吃飯的時候,我喝粥,狼狽的模樣引起他們的鬨笑,還拿我開涮,但我卻不生氣,也和他們一樣,開心的笑著。
時間過去了半個月,傷口已經恢復到原來的模樣,但我這半月一直感覺頭疼,不見好轉,我意識到可能上次跳水出了問題,於是又去醫院查看,最後的結果是眉骨骨折,我竟然都沒有發現。還有一次我在游泳館里滑倒,摔到了胳膊肘,當時只覺得有點疼而已,但卻留下了後遺症,訓練時做俯卧撐整條胳膊會突然沒知覺,拉單杠也會掉下來。時間過去好幾年了,到現在胳膊的傷依然存在,這是當兵給我留下的印記。
在現實生活中我不會把這個東西跟別人講,因為它承載著我抹不去的記憶,況且也沒有因為執行重大任務負傷,說出去沒有排面。哥哥當兵時站崗訓練留下了膝蓋的傷病,也一直留了下來。我們兄弟的傷都不算傷,有好多兵們因為訓練或執行任務落下了終身的殘疾,安排退役后也沒有埋怨,當兵是一個選擇,而我們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