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生老爺
實話說,眼前的官老爺跟那個被砍頭的小伍子長得沒一丁點像。那小伍子瘦不伶仃只剩骨頭架,這官老爺膀大腰圓下巴能藏錢。
可看人先看眼啊,這臉再怎麼變,眼神是變不了的。奸的還是奸,善的還是善,空洞的永遠空洞,有神的到死都有神。
猶記得那天在刑場邊上看見小伍子跪在管大善面前的可憐模樣,兩眼凹陷渾濁,彷彿蒙著一層霧霾。
眼前的青天大老爺有著同樣的一雙死人眼,渾濁發黃的眼睛時不時眯一下,彷彿無法適應眼前的光。
一旁案牘邊坐著的師爺見大老爺久不開口,便上前提醒道:「老爺,台下站著的是舞獅隊里打大鼓的吳有德和他弟弟吳有才,押著來的是刑場的一個洗地小九,名叫齊長青。」
「洗地小九?」官老爺聽罷,發黃的眼一下亮了,努力睜開眼看了看齊長青,彷彿近視一般,又下來走到他的面前,仔細看了又看,問,「你是不是有個師父,名叫管大善?」
齊長青連忙點頭:「老爺說的是,我師父就是管大善。」
「我說怎麼瞧你眼熟呢,他人如今在哪裡,還好嗎?」
採花兄弟見老爺竟跟齊長青聊起家常來了,急著搶話道:「老爺,他誣陷我們兄弟倆,我們可是良民,從不幹壞事。」
老爺抬頭看了他們一眼,沒理他們。
吳有才見沒效果,豁出去說:「青天大老爺,這狗日的竟敢當街罵你是狗官!說小伍子那起案子是冤案,說你有眼無珠,說最該拉上刑場砍一刀的是你!」
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齊長青忍不住抬起頭,罵道:「放你娘的屁!老子什麼都沒說,就聽你們兄弟倆在那兒搗鼓著要霍霍人家九格格!」
「大老爺別聽他的,他一個洗地的下九流都不如,能說什麼真話!」
大老爺的臉色鐵青,用手掏了掏耳朵,對師爺說:「把這倆姓吳的鎖了帶去牢里。」頓了頓,又說,「再請這位齊公子去後堂休息。」
採花兄弟以為自己聽錯了,對視一笑,還想說什麼,但是已經被衙役用布堵上嘴,拿鎖鏈捆了拉走了。
*
後堂,大老爺打發走所有人,親自給齊長青倒了杯茶,端了點心。
當他在他對面坐下的時候,齊長青聞到了一股刑場上剛砍完頭的味道。
這不只是血腥味那麼簡單,還有從人的身體里散發出的內髒的臭味,以及腐肉味,幾種味道夾雜在一起,異常刺鼻。
但是能聞出來,這老爺已經努力用香料想掩蓋身上的臭味了。
「齊公子,管爺哪裡去了?事成之後我就沒見過他,我這兒還想好好謝謝他呢!」
齊長青耐不住飢餓,邊吃邊喝,聽他這樣問,他順水推舟地試探道:「請問老爺,您是他什麼人?」
大老爺壓低聲音,說:「我是小伍子,你家師父好手藝,找了這麼好的一副身體替給我,讓我活了還讓我當了大官兒呢!我這不得好好給他老人家磕個響頭才行!」
這小伍子還真是個沒心沒肺的,這麼大的事兒就這樣直接說出來了,好在齊長青是個見過世面的,要不然還真要把他當神經病了。
齊長青故作驚訝地問:「您是小伍子?」
「可不就是我!」小伍子起身,繞了一圈給他看,又特地把衣領翻下來,只見他脖子一圈有一道明顯的疤痕,想來就是被砍頭時留下的痕迹,「可惜這碗口大的疤居然一直跟著,
要不誰知道我被砍過頭?」
齊長青細細打量了他好幾眼,才忽然明白了他那天在刑場邊與管大善說的話。
想來管大善是給他找了個身子裝魂,讓他重生了,他需要付出的代價是自己三十年的壽命。
世間竟然有這種奇事,齊長青也是驚到了。如此一來他就更捨不得離開管大善了,他計劃著等把採花賊的事兒處理完就回那間破廟去找師父,這一次他說什麼也不肯走了。
既然眼前人就是小伍子,那採花賊的事兒就方便多了。
齊長青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邊,尤其是那兄弟二人的對話,他已經聽了不下五遍了,每個字都記得明明白白,所以一字不差地都複述了出來。
這小伍子聽完,拍桌而起,憤怒道:「我就說那師爺怎麼拉著我的手就按了狀子,原來是收了錢的!」說完,又哈哈大笑起來,拉著齊長青的手說,「齊大哥,你說這是不是天意?這大老爺和師爺收錢害我命,如今我成了大老爺,你說他們這不是活該嘛!」
他這一臉壞笑,讓齊長青有些毛骨悚然。
他前世就常聽說一個道理,仗義每從屠狗輩,並非因為他們天生好善,而是因為他們沒錢沒勢,但凡他們有了權勢,能比那些有錢老爺還能做惡。
齊長青雖不知道小伍子過去是個什麼人,但是他死過一次,又一下子從什麼都沒變得什麼都有,這人性……恐怕很難守住了。
「老爺。」齊長青輕喊了一聲,小心翼翼地問,「您現在想怎麼辦?」
「哎呦,別喊我老爺啊!管爺是我再生父母,你我就是兄弟,喊老爺實在叫我受不起。」小伍子坐到齊長青身邊,一手搭在他的肩上,翹著二郎腿說,「這兩個兔崽子讓我砍了一次頭,死罪他們是肯定跑不掉了,不行,砍頭便宜他們了!我要他們受凌遲之罪!」
齊長青渾身一抖,問:「說讓他們凌遲就能凌遲嗎?」
「哪兒那麼容易?要那麼簡單,這劊子手也忙不過來啊。不過嘛……」小伍子嘿嘿一笑,說,「齊大哥剛剛不是出了個好主意嘛!」
「我?我說啥子啦!」他一頭霧水。
「你不是說他倆要去污了那九格格嘛?」
「啊,對,他倆原本是有這打算的,不過現在已經給你關起來了,就沒事兒了。」
「沒事兒可不行。」小伍子拿個酥餅咬了一大口,邊嚼邊說,「我就是要他們搞事兒,事兒越大越好,最好把那九格格弄死了才好!」
惡毒的話從齒間傳出,帶著酥餅飛的滿屋子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