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章 潛匿泥里藕無心

第二零章 潛匿泥里藕無心

卻說劉海寧心裡恨極了東風惡,可小恩公李夜墨執意要將他俘去,劉海寧也只能無可奈何,總不至於腆著臉皮叫恩公難做。

送李夜墨與鍾曉走後,將幾壇好酒送給前來助陣的各位莊戶,又打發夫人去陪女兒,劉海寧獨個兒沒了睡意,一個人在後院里支起火盆,披著棉衣,看著樹下燃盡的香灰,在冷風裡唉聲嘆息。

「嗒嗒,嗒嗒……」

忽然,樹上傳來一陣急促的異響。

劉海寧嚇得一個激靈,喝道:「是誰?」

「老員外,您還沒睡實在太好了……」

夜色朦朧,劉海寧定睛一看,一個赤裸上身的漢子慢步走了過來,再瞧,不由得驚懼出聲道:「是你,你逃出來了?!」

來人正是東風惡。

東風惡也是一怔,全沒想到自己會這樣嚇人,只想裝作放浪形骸,竟真成了江湖一害!

東風噁心生悲戚道:「老員外別怕,秦嵐並非是個壞人。」說罷,雙膝跪地,額頭重重砸在地上,

劉海寧這才看到東風惡的背上背著根荊條。時下已是深秋,這荊條早就枯了,乾巴巴的沒了水分,上面的刺卻更顯鋒銳,直愣愣的戳進肉里,此時,東風惡背上已經流滿了血。

「老員外,是我錯了,我沒想過要傷害那姑娘的,我只是……」

東風惡頓了頓,佟佟佟又砸了三個響頭,痛聲哭道:「老子劫過的姑娘多的數不清,可都是帶走三兩日,好酒好菜的養著,無一刻不規矩,唯獨這次……糊塗!胡鬧!解了姑娘的腰帶……我害了您的女兒,玷污了她女兒家的清譽,我禽獸不如,我實在該死。」

「是唐堡主讓你來的?」劉海寧問。

「我們還沒到唐家堡,」東風惡連忙搖頭,「不管唐烏龜怎麼處置我,老子不欠他的,可是老員外,我欠那小姑娘的,我有罪!」

「笞兒還小,沒出嫁不懂事,你做下了這檔事,鄰里們以後怎麼看她,她又怎麼面對未來的夫婿,她的婆家如果嫌棄她,我該怎麼辦!」

劉海寧鬍子在風裡顫個不停,含淚笑道:「有罪?你現在說你有罪了?可你覺得你欠的該怎麼還?」

東風惡伸手解下背上的荊條,恭敬跪捧給劉海寧,示意就用這個狠狠教訓他。

「我女兒的清白,難道只值那一根荊條?」

東風惡手一停,咬咬牙道:「老員外若是不滿意,只管提個法子,秦某既然自認有罪,就什麼都肯接下。」

劉海寧猶如一隻苟延殘喘的老狼,乾癟的胸膛像破風箱一般發出痛苦的喘息聲,惡狠狠道:「老頭子一把年紀,只這一個女兒,自己做心頭肉一般小心呵護著,你說擄就擄了,說傷就傷了,現在倒問我要怎麼還?要還……要還就拿你的心來還!」

東風惡腦子嗡的一下,呆住了,要我的心?沒了心豈不就死了。

劉海寧用拐杖狠狠戳了戳東風惡的胸口,「怕了?賊兒你也會怕!」

東風惡怔了半晌,眼裡突然滾出兩股淚來,張狂一笑:「怕個鳥兒!老子寧可剖心挖肺,也不能讓他們笑老子心狠手辣,摧折百花!」

「按照老子的規矩,從來都是天王老子也可欺瞞,唯獨世上女子不能辜負,如今自己倒傷個女孩兒,縱是一死,我也嫌您罰得太過輕巧!」

劉海寧一愣,點點頭,「賊子,等我拿刀來。」

「老丈,你的菜刀怕是不夠快!」東風惡在腰上一拍,滾出兩把柄長刃短,形同鸚鵡嘴的短刀來。

「老子這刀專殺天下負心人,說的是——辨證世上有情痴,結定青絲做死媒。磐石有性蒲葦慶,誰敢負心盡殺之!」

「到現在已經殺了三十四個負心人,這次老子自己污了姑娘的清白,便做了刀下第三十五個亡魂!倒也讓它來替老子證一證,看老子到底是個什麼角色!」

說罷,東風惡把胸膛一挺,心臟就在那裡面有力的跳動著。

劉海寧拾起鸚鵡刀,向東風胸膛一指,「賊兒,還有遺言嗎?」

「希望老莊主能幫我轉達師妹,別說我死了,說我到西域去,給她采塔塔依莉斯了。」

「你師妹是誰?」

東風惡嘿嘿笑了兩聲,「唐堡主的夫人!」

劉海寧愣了愣,回過神也跟著笑,笑聲未止就聽見噗的一聲悶響,一刀送進東風惡的小腹。

「老莊主,你,你手抖了!」

東風惡緊鎖牙關還是止不住的抽搐,「下次……下次准些,老子可不想挨第三刀了。」

劉海寧搖了搖頭,鬆開手裡的刀,苦笑道:「沒有下次了,你走吧。」

東風惡痛得哆嗦,驚喜道:「老莊主,您原諒老子了?」

劉海寧擺擺手,蹣跚著步子扭身走了。

「原諒?若非小恩公要你有用,我豈止還你一刀!如今能不能活,還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老莊主痛快!讓老子去找飛蒲草,你就不怕老子自己跑了?」

「有唐堡主夫人在,你跑不了的。」

東風惡跪下沖劉海寧磕了個頭,起身走了。

李夜墨與鍾曉見到東風惡時,東風惡只剩下一口氣吊著,沒說兩句話就暈了過去,閻羅的紅筆已經勾在了他的鼻頭上,就差打個叉的功夫。

二人背起東風惡,疾步向唐家堡趕去,若能及時見著紅酥手蘇歡,以她的本事也許東風惡尚能活命,如是晚了,再想找他也只能到陰曹地府要人了,鍾曉心裡又是歡喜又是急切,也不再喊累,二人直和勾魂小鬼對拼腳力。

「蘇觀音,蘇娘娘,唐夫人……淫賊要死了,淫賊快要死了!」

李夜墨沒等到了唐家堡門前,就喘著粗氣,大聲嚷嚷起來。

沒想,這兩聲還真叫出了人,兩個腰纏百寶帶的唐門弟子,先小步跑了來,「誰快死了?是秦師叔嗎?」

鍾曉連連答應,「是是是,就是東風惡快死了!」

這時,紅酥手蘇歡也從門裡急步出來,一見東風惡面如金紙,出氣多於進氣,包裹傷口的布條都讓血浸得殷紅一片,先埋怨地瞪了眼李夜墨。

李夜墨無辜道:「唐夫人,這不是我乾的。」

蘇歡解開布條,在東風惡胸膛上連點了幾指,傷口處的流血瞬時減緩許多。

「夫人急什麼,吃了飯再來看也不晚的。」唐璧招搖得慢步踱來,「沒聽過那句古話嗎?——好人不長命,王八活千年!」

東風惡已經沒了意識,可似乎能聽到唐璧的聲音,眼皮掙扎了下,還是沒睜開。

「咦!肚子都漏出瓤來了,老烏龜果然沒什麼本事。」唐璧伸手在東風惡脖子上一搭,笑道:「血失了些,離死還早的很呢!」

蘇歡皺眉道:「不早了,失血太多,連我也最多三成把握救活他,還是去請師父來吧。」

唐璧在她秀鼻上輕輕颳了下,溫柔道:「傻瓜,你倒忘了你師父的為人了?陰司陽判只救好人不救惡,豈能為他出手。」

「可總要去試一試,師兄他不是壞人的。」蘇歡猶豫道。

「老烏龜不是壞人,難道是個好人嘍?」唐璧大笑道,「要想救他,我倒有個法子!」

蘇歡沒好氣道:「去去去,你的醫術比我還好了?」

「豈敢啊夫人,當然不是我出手,不過也不用找你師父,就由你親自動手來救他……」

「我沒把握的,師兄出血太多,稍有差池,難逃一死!」

「這個簡單,如果我能讓他不死呢?」唐璧得意道。

「不死,難道你是說……」

「就用那片千年老參吊住他的氣,恐怕就是藥鋪的小夥計,也能縫了傷口救活他,更何況咱們的蘇娘娘呢!」

蘇歡眼睛一亮,開心道:「沒想到,這時候你倒大方起來了!」

李夜墨也大為震驚,都知道東風惡與唐家堡關係不淺,可也不曾想竟深厚到這種地步!

拿出一片千年老參含在嘴裡,就別說「活著」這麼簡單的事,埋汰!真正的難事倒是怎麼才能死了。

不過,千年老參極其稀少,李夜墨遊走江湖幾載,這還是第一次聽說。

唐璧笑道:「倒不是大方,我是想看看他被我捉了三次,能露出什麼嘴臉來,讓他現在死了,可太便宜了他。」說著,從兩位唐門弟子手裡接過東風惡,橫抱著向院內走。

蘇歡掏出手帕按在東風惡傷口處,也緊跟著進去了。

「果然啊果然,師叔喜歡師娘,師娘喜歡師父,師父最愛的卻還是師叔!」兩個唐門弟子壞笑著竊竊私語。

鍾曉臉一紅,輕聲道:「瞎說,唐堡主和東風惡都是男人……」李夜墨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姑娘,你還別不信,千年老參現在那裡去找?含在嘴裡,吊住那口氣,哈呼……哈呼……想死都難!」

兩個弟子見他們不信,一本正經道:「前些年,師父和天池劍仙賭鬥,小腹被切了一劍,腸子都拖在外面了,若不是最後師娘堅決,還死撐著不捨得用呢,可師叔這才破了肚子、漏了瓤就給用了,這不是愛又是什麼!」

鍾曉臉更紅了,唐堡主已經有了蘇神醫這樣、神仙般的妻子,又怎麼會愛上……愛上另一個男人——更何況,這個人還是個淫賊。

李夜墨笑道:「這倒奇了,你們唐家堡是有幾份千年老參?」

那兩個弟子都張口大笑起來,含糊道:「如此寶貝那能有許多,這次師叔含的,就該是那次從師父嘴裡掏出來的!」

此等重寶,若只用一次真是暴遣天物,可偏偏唐璧嘴裡掏出來讓東風惡含在嘴裡,不知道東風惡此時是不是悔青了腸子,只恨劉莊主沒能多給幾刀,也好死個爽利!

李夜墨,鍾曉跟隨兩位唐門弟子,在唐家堡的客房休息,二人一日夜沒合眼,都是一沾枕頭就都沉沉睡去了,再醒來便已經是日薄西山,唐堡主夫婦派侍從叫二人去廳里用餐。

從各自房裡出來,跟著侍從走了幾道彎,才到了用餐的房間。

菜品都已經上了桌,唐璧和蘇歡坐在上位,李夜墨和鍾曉便極有眼色的在下位坐下,桌上酒肉齊備,十分豐盛。

「多虧兩位搭救及時,師兄才免於一死,我先敬兩位!」蘇歡說著將滿杯的酒一飲而盡。

唐璧捏了顆花生米道:「我倒覺得是多虧了我那片千年老參,更兼帶我輪迴洞里那一股浩然正氣……」

鍾曉隨口問道:「參能吊命,唐堡主口水裡的正氣又有什麼功勞?」

唐璧對她的捧哏很是滿意,忙給鍾曉加了碗魚湯,學著茶樓里說書人的語調,嘿嘿笑著。

「鍾姑娘既然問了,輪迴洞中正氣水有什麼功勞?且聽我娓娓道來:

話說小鬼穿提著枷鎖、挾著鐵鏈來到此地:老閻王派我來勾人,到了這,卻見一個烏龜已經快要死了,不由竊喜,可不就是他嗎,嘿,臭烏龜,死得好!

一番上枷帶鎖不提,之後,用力一拉,哎呀,紋絲不動,再拉,不動紋絲!好傢夥一試再試,就是無用,這正是老參吊命的功效!

再說這小鬼接了閻王的勾魂貼,那敢半途而廢,又不甘心拉來拉去,忽然一拍腦袋,想到:嗨呀,難道鬼爺我認錯了人?

掏出白森森的請帖一瞧:請惡貫滿盈,窮凶極惡的江湖第一、臭不可聞之臭賊東風惡往地府一敘,祝龜體康健,壽比秋蟲。

鬼差壓低鼻子一聞,頓時渾身抽搐!嗚嗚——臭賊臭賊,臭不可聞!正想再多拉幾下,低頭仔細一瞧,哎呀呀,壞了事了!

那嘴裡分明一股浩然正氣直衝鬥牛,不是個壞人,該是個九世修行的大善人吶!鬼爺敲錯了門,便放這烏龜去了吧……」

李夜墨和鍾曉忍不住大笑出聲。

蘇歡柔聲埋怨道:「也是一派掌門了,說話還沒個遮攔。」

唐璧笑道:「我的好夫人,為了這師兄,倒不讓為夫說實話了!」

話音剛落,東風惡就大步進來了,在蘇歡旁邊坐下,伸手從唐璧面前拉過一盤碎肉,用手抓著就大嚼起來。

唐璧按住東風惡的手,笑道:「老烏龜,你走錯路了……」

東風惡四下看了一圈,一臉認真道:「沒走錯,老子就是要到這。」

唐璧手指點著東風惡的鼻子,得意道:「老烏龜你可是忘了我們的賭約?我若捉到你三次,你便此生不見我的歡兒,如今你來這莫不是想違背誓言、當個王八?」

東風惡搖頭晃腦道:「非也非也,你可也說了,我是個窮凶極惡,惡貫滿盈的臭賊,怎麼還和臭賊講起誠信來了。」

唐璧笑罵道:「完了完了,這烏龜不要臉了。」

東風惡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攤手道:「臉有何用?」

「確實沒什麼用,臉面啊,不過是對我們的拘束,太要臉面的人都活不長久,那比得了老烏龜長壽多福。」

唐璧夾起一塊肉,輕輕咬了一口,又放到東風惡面前的盤子里,詭秘一笑。

鍾曉和李夜墨都看傻了眼,蘇娘娘還在,這兩個男人倒先賣弄起風情來了。

「龜兒子想幹嘛?」東風惡黑著臉,嘴角直抽。

唐璧嘿嘿笑道:「我嚼過的東西你也不是第一次吃了,還介意嗎?」

「老烏龜我把你劈成兩截!」

東風惡瞪著眼睛怒吼,唐璧拍著桌子大笑不止。

蘇歡搖了搖頭,用目光安撫目瞪口呆的李夜墨和鍾曉,秦、唐二位不在一起時,各自都還是極有高人風采的!

看著唐璧和東風惡耍寶,其餘三人幾乎插不進話來,只等二人興頭過了,李夜墨才開口問道:「唐堡主,我們先前有約,如今也算捉住了秦前輩,我們問的東西,能告訴我們了嗎?」

唐璧道:「要說那鐵釘,天下能使的不少,可大梁山雙虎也絕非等閑,若能一記飛釘取其性命,天下之間,據我所知,也只剩下我和滿天星費霖。」

「不過我有一個猜測,現在說來無用,若你能遇到滿天星,將我的話原封不動的告訴他,他會明白的。」

「難道兇手正是費霖?」

唐璧撫須一笑:「抱歉了飛蒲草,一個東風惡只值這個價了。」

鍾曉急道:「可前輩你說了的,和沒說並沒有區別啊。」

「不,若按我說的,你們不必再抓著這個線索了,因為不會有結果,想藏起來的,自然不會自己冒出來。」

李夜墨道:「想藏?滿天星易容術天下一絕,可他的劍法也有這麼高?」

唐璧喝著茶,不作回答。

東風惡挖苦道:「老烏龜說話躲躲閃閃,最不是東西,也配人前輩長、前輩短地追著?」

「好好好,就你秦前輩是好人,我唐前輩是個壞人。」唐璧攤手道:「怎樣?我可是能說的都說了。」

東風惡挑眉道:「那你倒是乾脆些,拿出一點有用的線索!故作姿態,裝神弄鬼!」

唐璧一撫須,道:「哦,我建議別去找了……」

鍾曉、李夜墨齊聲驚道:「什麼?別去找了!」

唐璧一怔,看著二人緩聲道:「不用激動,不是不找,是別再找了。」

「這二者有什麼區別?」

「到了這一步已經是可遇而不可求,越是執著去找就越是找不到。」

鍾曉急道:「為什麼不找?不找豈不是更追不回秘籍。」

李夜墨明白過來,輕聲道:「因為他本就在躲我們。」

鍾曉臉色一白。

唐璧苦惱道:「這我可虧大了,你看,我現在說的話至少值兩個東風惡,飛蒲草,你把這小賊扔進茅房來抵一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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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踏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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