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七章 下龍潭拔劍回身(三)
「當然,即黎姐,火船幫永遠都是你的家。」
李蓉蓉站起身,將門打開,外面還是同進來時一樣,有條不紊,井然有序,看不到一點殺機。
李蓉蓉挽住即黎的胳膊,「即黎姐,還有一個多月就到了我的婚期,你難道不留下來嗎?」
即黎看著李蓉蓉,眼底閃過一絲失望,「蓉蓉,永遠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選擇。」
李蓉蓉垂下眼帘,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人一旦高高在上,就不是人了,承受香火的是不能動彈的神,看似風光無量,其實根本沒有自己的選擇,即黎姐,別怪我。」
即黎給局促不安的東風惡遞了個眼神,二人站起身一起告辭。
李蓉蓉讓易奢為二人送行,易奢打了個哈欠,一動不動。
李蓉蓉擦著眼淚,就要親自跟著二人出去。
易奢翻了個白眼攔住她,提起桌邊寬大的闊劍,抬手做了個請的動作,笑嘻嘻為二人引路。
紅船里建築密集,走在正中的長廊里,此時再看,周邊的樓台都好像要傾壓過來,讓人有些呼吸不暢。
臨到紅船大門口,外界的春光照射進來,投出一片方形的亮斑。
外界還是如之前一樣的嘈雜,火船幫對嘉陵江畔的漁民格外照拂,在紅船附近的漁民,不僅不懼怕江湖人,對生死仇殺也看得淡了。
即黎突然停下腳步,用細不可聞的聲音道:「這是你的意思,李叔的意思,還是蓉蓉的意思?」
「有區別嗎?」易奢闊劍杵在地上,慵懶得像要去曬太陽的貓。
「她和寧王還真是般配。」即黎臉上滑落淚水,嘴上譏諷不知是沖著自己,還是沖著身後幾十丈外痴痴望著自己的故友。
「你的般配怎麼說?」易奢問。
即黎冷笑:「都是被迷霧障了眼的糊塗蟲。」
易奢笑起來,「誰還能沒有被障了眼呢,不過是眼前的霧不一樣罷了,你如果沒有被障了眼,怎麼會和寧王殿下作對?怎麼會專程跑過來,說這些小孩子的幼稚話。」
「外……外面……」
東風惡磕磕巴巴,手指指著從紅船外兩側走出的一道道身影,為首的赫然是鎮江龍王李闊海。
即黎拔劍出鞘,利劍在狹窄的走廊里反射出無數光芒,像是下起了鵝毛大雪,劍尖直取易奢的人頭,易奢的巨刃也不含糊,如同一面破風的盾牌,將雪花盡數吹開!
東風惡拍出腰間兩柄鸚鵡刀,要為即黎助陣,即黎猶豫了下,還是喊道:「出口在後面!」
東風惡猛然回過頭,紅船背靠嘉陵江,向後只有奔騰的江水,哪裡有什麼出口?
看著身後近百名火船弟子提刀持劍殺過來,幾名火船堂主走在最前面,再向後,是斜靠在門上垂淚的李蓉蓉,東風惡頓時明白即黎的意思。
「保護小龍女!」易奢大喝一聲。
在一眾火船弟子看來,易堂主說的這句話有些多餘,整個走廊已經被火船的人站滿了,這二人要麼殺出一條血路,要麼就只能從他們頭頂上飛……
東風惡運轉輕功,腳步在紅船走廊兩側的高牆接連借力,呼啦啦擒向李蓉蓉。
夜先生去了陽頂峰,一道鶴隱姓埋名,當今天下的輕功第一,要數老子東風惡!
一擁而上的火船弟子,反而成了沖在最前面的堂主們想要折返回去時的阻礙,前面的想往後退,後面的沒反應過來還在向前沖,一時亂作一團。
等到他們認清局勢,小龍女已經被眼前一身白袍的青年捉住,喉尖抵著一柄造型奇特的刀。
紅船最前面,即黎和李闊海及他帶領的火船堂主們激斗在一起,憑藉著走廊狹窄的地形,以一敵多,不落下風。
「都給老子住手,不然老子要了這小妞兒的命!」東風惡大喝一聲。
聽到東風惡的聲音,所有人都停下來。
李闊海問即黎:「黎兒,這人好輕功啊,不知道是江湖上哪位朋友,總不會是我們子虛堂的堂主李夜墨吧。」
李蓉蓉垂眼看了下制住自己的武器,絲毫不懼,甜甜笑道:「爹,你猜錯了,刀身是鸚鵡嘴,刀柄纏著亂七八糟的絲線,絲線里還有頭髮,不是李夜墨,是東風惡。」
東風惡氣極敗壞,「不是老子!不是老子!」
李闊海大笑:「既然是東風惡,那唐家堡八成也有份兒咯。」
李蓉蓉看著東風惡的臉,道:「不只是唐家堡,還有一向不怎麼干預江湖事的滿天星費霖。」
東風惡瞪著眼睛怒吼:「臭婆娘,再亂猜割了你的舌頭!」
李蓉蓉舉起雙手,投降道:「是是是,您是天下第一淫賊,小女子怕極了。」
即黎冰冷道:「放我們走,或者小龍女和我們一起死在這兒。」
李闊海攤了攤手,示意眾人讓開一條道路,「自然是放你們走,我的小龍女可比你們二人金貴。」
東風惡押著李蓉蓉走到即黎身邊,即黎抬起手中劍,與李闊海及一眾火船堂主拉開距離。
出了紅船,東風惡倒吸了口冷氣,漁網、鉤撓手、弓弩手,藏在紅船兩側有數百名。
東風惡罵罵咧咧:「你這臭婆娘,即丫頭把你當做好姐妹,你這是想把她射成篩子呀!」
李蓉蓉看了一眼身邊的即黎,「我也把即黎姐當做好姐妹,所以我給她留了機會,不然現在你們怎麼會還活著。」
即黎清冷的臉上滿是淚水,啜泣道:「蓉蓉,你所謂的機會,就是把我變成和你一樣的人,把珍貴的東西看得卑賤,把卑賤的東西奉若珍寶?」
李蓉蓉咯咯嬌笑,笑靨如花:「是啊,世上原本沒有什麼真情,如果你真的走出去被亂箭射死,我一定捧著花經常來看你,就像我經常去看顧飛卿一樣,可你到底拿我做代價交換自己的命。即黎姐,你並不像你說的那樣光正偉大呀!」
即黎只覺得心口劇痛,提劍的手都有些顫抖。
「閉嘴吧,臭婆娘!」
東風惡提著李蓉蓉的後頸的衣領,拉著她跳上了黃金台,「即丫頭,你先走,快馬返回唐家堡,事發了,讓他們趕緊離開!」
「我們可以帶著她……」
即黎話才說到一半,突然意識到不妥,身後的這些人也會一起跟到唐家堡,唐家堡里可還有不少不懂武藝的婦孺,於是顫巍巍問道:「那你呢?」
「多嘴的問題!」
東風惡滿不在乎的擺手,「老子輕功天下第一,等你們都安全了,老子想走還不就是一個念頭的事,要不怎麼說你們不會輕功的都是累贅!」
「要活著!」
即黎騎上來時的駿馬,提著劍對黃金台上大喊了一聲。
「讓唐老烏龜留好老子的飯,老子會回去的!」
東風惡嘿嘿笑著給即黎回應,單手搓了把臉,變回他自己的模樣,見有幾個火船幫的想要策馬跟上即黎,大喝道:「都給老子下馬,在紅船前面站好了,老子是天下第一淫賊東風惡,有一個敢不老實,老子萬一管不住自己,一個月後可就讓寧王娶個老子碰過的二手貨了!」
李闊海眯著眼睛:「很少有人敢這麼威脅老夫。」
東風惡一隻手把李蓉蓉的臉按在黃金台上,一隻手掂著鸚鵡刀,對著下面聲名顯赫的火船幫眾人張狂大笑,「老東西,那你可要好好記住老子的名字——東風惡秦嵐!老子榮幸之至!」
東風惡一個人控制著李蓉蓉,在黃金台上守了一天一夜,水米未進,緊盯著台下眾人,不允許一個人離開,也不許他們有任何小動作,全都老老實實坐在地上。
不得不說,此時他淫賊的身份,比他手裡的刀更有威脅。
期間,老龍王李闊海說了不少勸降的話,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江湖人,少有機會能得到與這種江湖巨擘交流,東風惡一口一個老東西、一口一個老王八、一口一個老烏龜,別提有多痛快。
倒是李蓉蓉,這個丫頭心思深沉,滿肚子壞水。
東風惡向火船幫的人要了麻繩,把這個丫頭捆成了粽子,每當他有些要打盹的意思,這丫頭就開始試探,或是小聲嘀咕些故意激怒東風惡的話,或是小心挪動身子向火船幫眾人,幸好東風惡不是什麼狠辣之人,不然非給這丫頭腿上來上一刀,好叫她老實些。
看著遠處日頭有了要升起的趨勢,已經浮起一團白霧,東風惡估算了下,即黎回去報信,快馬加鞭大約能在天黑前到達,眾人收拾妥當后離開,一整夜也夠了,準備再過一個時辰后就離開。
「東風惡,即黎姐怎麼和你這個淫賊搞到一起了,就這兒還要來勸我不要嫁給寧王,寧王就算真是謀逆之輩,也比你這淫賊強得多吧。」李蓉蓉似是才睡醒,又拉著東風惡胡扯。
東風惡揉了揉發酸的眼睛,罵道:「臭婆娘,老子雖然有淫賊的名頭,但從沒做過姦淫婦女之事,可比你那個壞事做絕的寧王要君子!」
「你沒有姦淫婦女,為何被稱作淫賊?」
「老子雖然擄走了她們,但也只是在空中兜兜圈,看看山,看看水,唯一一次有些輕薄之舉,也在肚子上挨了一刀贖罪,你知道老子是做什麼的?拿淫賊二字來侮辱老子!」
「你不是也叫自己淫賊?」
「老子可以自己這麼說,別人不能!」
「你是做什麼的?除了做淫賊。」
「老子是個媒人,為情痴保媒,天下最好的死媒媒人!」
東風惡張開雙手,畫了個大大的圈,表示是天下最好,然後又念了遍「辯證世上有情痴,結定青絲作死媒。磐石有性蒲葦慶,誰敢負心盡殺之!」,閑來無事,排解些睏倦,將自己的媒人理念告知了李蓉蓉。
李蓉蓉忽然落淚道:「當時你跟著李夜墨到了青石街的滄浪堂,為什麼不為我也保上一段姻緣?」
東風惡可是見證了火船幫白家兩位堂主公審顧飛卿,當時聽顧飛卿講起,也是惋惜的不得了。
東風惡正扼腕時,李蓉蓉道:「秦前輩為何只知道一味惋惜,難道就不能幫我和顧飛卿保一樁媒。」
「可他已經死了不是?」東風惡有些茫然。
李蓉蓉道:「死了又怎樣?孔雀東南飛,三里一徘徊。梁祝投土穴,化蝶出塵埃。既然是辯證世上有情痴的媒人,還要計較是生是死嗎?越是死,不才更能證明活著的人情痴嗎?」
這話說在了東風惡的心坎里,替李蓉蓉解開繩索,把鸚鵡刀遞進她手裡,要她剪下一縷頭髮,纏進刀柄的金絲絡里。
東風惡提醒李蓉蓉:「老子替你證了死媒,你可就不能再嫁給寧王了。」
李蓉蓉照他說的做了,點頭答應:「若是在你這保了和顧飛卿的媒,就再也不嫁別人了。」
「若是嫁了別人,老子就要砍下你的頭!」東風惡威脅。
「悉聽尊便!」李蓉蓉將刀還給東風惡,「我纏不好,勞駕媒人幫我把頭髮纏進去。」
東風惡借著天邊的一絲絲光亮,把李蓉蓉的青絲和金絲纏在一起,「寧王那邊你怎麼交代?」
李蓉蓉道:「恐怕得罪死了寧王,火船幫在寧王那恐怕沒有容身之處了,乾脆隨你們一起對抗寧王吧,咱們還有些什麼人?」
東風惡哈哈大笑,「老子是老江湖,套話還是免了吧,你若是誠心,寧王大婚沒有如期舉行的消息傳遍江湖,老子會來尋你。」
「老江湖很麻煩,嘴都很硬。」
「所以才叫老江湖嘛。」
「骨頭也很硬嗎?」
「嗯?」
「還能抬得起手?藥王張素問送我的軟骨散,還吹噓只要沾上一點,馬也能放倒,效果不怎麼樣嘛。」
黑暗裡,李蓉蓉撿起東風惡的鸚鵡刀,一刀捅進他的肚子,「做淫賊,都是開膛破肚的下場!」
東風惡躺在黃金台上,肚子上插著一把刀,動彈不得。
什麼時候的事?
從李蓉蓉手裡接過鸚鵡刀時確實摸到了一些粉末,纏她的頭髮時為了看清金絡,確實湊近了些,嗅到了一點胭脂香,還以為是李蓉蓉身上的胭脂撒在了刀上。
蠢啊!
東風惡蹙了蹙眉,想要罵人,嘴巴一張,涎水順著脖子流下來。
她是個不會武功、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也是火船幫的小龍女,或許不會殺雞,但殺人一定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