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七章 下龍潭拔劍回身(終)
回到紅船內,火船弟子緊忙奉上吃食。
數百人被東風惡要挾,在外面蹲坐了一天一夜,早已是餓到了前心貼後背。
李闊海一邊給女兒盛粥,一邊板著臉訓斥道:「蓉蓉,爹這次要批評你,想要做成大事,怎麼能被私情牽絆,動了婦人之仁?」
李蓉蓉餓壞了,夾起三四塊牛肉,一起填進嘴裡,沒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模樣,聽見李闊海的話,抬頭甜甜笑道:「爹呀,你怎麼看出來我動了婦人之仁?」
李闊海道:「要是按照我的想法,你都不應該出面,他們二人一進紅船,立刻幾張漁網兜頭罩下,鉤撓手奪了他們的武器,輕而易舉就可以全部活捉!」
李蓉蓉放下筷子,用絹布擦了擦嘴,順著李闊海的話說:「然後分辨出東風惡的身份,順勢再拿下唐家堡?」
李闊海寵溺地替女兒理了理頭髮,冷哼一聲:「是啊,還不是你,非要同即墨家的丫頭見面,結果自己成了人質,遭了許多罪,還把那個臭丫頭放走了,剛才派去唐家堡的隊伍估計也要撲個空。」
李蓉蓉坐直身子,將手支在桌子上,正色道:「爹呀,我問問你,如今寧王最倚重的兩股江湖勢力,一個是我們火船幫,一個是天門,兩者誰和寧王最親近?」
李闊海答:「如今應該是天門,畢竟三身道人是寧王的自己人。」
李蓉蓉補充道:「不止如此,天門的前身是九江門,爹,你仔細品品這名字,九江可不在咱們巴蜀的地界,那是鄱陽湖的入水口、江西的咽喉!我聽范大叔說起,九江門的三位門主是鳩佔鵲巢的外來戶,最早的九江門是木道人幾人撐場面,在閬中城裡小打小鬧,那三頭凶獸來了,才火速擴張成為了三幫之一,三頭凶獸一死,餘下堂主全都順從入了天門,由寧王殿下接手。」
李闊海倒吸一口冷氣,「你是說……九江門二十多年前進入閬中,也是寧王殿下的落子?」
「香!」
李蓉蓉喝了口粥,滿意的讚歎了一聲,「大概只是一步閑棋,在江湖中找些樂子。九江門成立時,寧王殿下還沒有如今的尊貴,他的母親出身不好,不是上任寧王的寧王妃,寧王殿下是庶子,開始時獲封為上高王,五年後,因為上任寧王無嫡子,這才晉陞為了寧王。」
「這麼說起來,九江門的覆滅確實顯得有些倉促,木道人等堂主一早就是寧王的人,這麼說起來就理順了。」
李闊海摸著腦殼,像是忽然反應過來,「二十多年前的寧王殿下,就是如今這位寧王殿下嗎?」
李蓉蓉翻了李闊海一個白眼,知道他想說什麼,「是是是,這位寧王殿下面相看起來還只有二十多歲,其實已經四十不惑了。」
自古民怕官,李闊海這樣泥腿子出身的豪強,普通的小官已經不怕,但對於寧王,還是忍不住兩股戰戰、頂禮膜拜。
李闊海和寧王搭上線也不過是近幾年的事,因為對方太過尊貴,在江湖上叱吒風雲的鎮江龍王縮成了泥鰍,只是本分的聽令行事,從不敢打聽皇家私事。
此時聽李蓉蓉這麼說,李闊海終於忍不住問:「四十多歲了還沒有立寧王妃?」
李蓉蓉輕笑道:「當然立了,他最大的孩子,我可能都要稱呼一聲長兄。」
李闊海眉頭皺了又放開,放開又皺上,比秋天的老菊花還要難看。
李蓉蓉哈哈大笑:「爹,不就是老了些嗎?我又不介意。」
李闊海嘆息一聲,「我以為你是去做寧王妃,做小的話,爹還是有些捨不得。」
李蓉蓉豎起食指:「爹,我可是你的小龍女啊!做小?什麼魚蝦配騎在我的頭上,正位被人佔了,那時她倒了大霉,我必讓她騰出來!無非就是她自己乖乖讓出來,還是早點去找閻王報到的區別。」
李闊海一拍大腿,「不愧是老夫的女兒,有志氣!現在還是天門更親近,等你和寧王殿下成親,當然是和我們更親近!」
「老不修,不想著給女兒幫忙,老想著走女兒的裙帶關係!」
李蓉蓉筷子抵在嘴裡吮著,好看的杏眼微微眯起,「我們火船要體現出比天門更多的價值,火船越好,我今後也會越順利。」
李闊海問:「這和你放走即墨家的丫頭有什麼關係?」
李蓉蓉道:「寧王會有兩個敵人,涉及到最殘酷的武力鬥爭中。一個是當朝的天子,寧王和天子共同爭奪天下權柄,兩虎相爭,最為慘烈,但寧王殿下真正開始動作前,二者還可以相安無事;第二個敵人是來自民間的反抗勢力,他們不願意看著寧王殿下成事,表現得無比積極,會像蒼蠅一樣飛來飛去。」
李闊海道:「是啊,我們如今就是幫寧王打蒼蠅,可你今天把蒼蠅都放走了。」
李蓉蓉笑道:「畢其功於一役當然容易,可沒有蒼蠅了,趕蒼蠅的人還有什麼用,爹,你難道不明白,不是蒼蠅越少功勞越大,而是蒼蠅越多功勞越大,我這是放蠅歸山、養寇自重,如果不是怕寧王殿下發現馬腳,我不僅要放,我還要自己養呢!」
李闊海恍然大悟,「難怪呀難怪,所以即使沒有被那個小淫賊擒住,你也會放了二人,讓我們在唐家堡里撲一個空。」
李蓉蓉道,「我希望他們鬧得越大越好,但還不想把事情做得太假,我給了他們機會,如果這兩人抓不住,這麼愚笨,他們背後的人估計也成不了事。」
李闊海思索著李蓉蓉的話,還是道:「不管怎麼說,你去見即墨家的丫頭,還是冒了險的,下次不許再這樣。」
李蓉蓉搖頭道:「我了解即黎姐,即使下次我再遇到她,她也還是不會殺我,她就是那樣一個迂腐的好人。」
李闊海敲了敲李蓉蓉的頭,不滿道:「你和她從小一起長大,可以有些信任,但那個東風惡呢?臭名遠播的淫賊,你難道就不怕?」
「不怕!」
李蓉蓉鼓著嘴笑道,「雖然不明白即黎姐為什麼會和東風惡在一起,可笨蛋的朋友,一定也是笨蛋,事實證明,我沒有猜錯。」
李闊海寵溺的揉了揉李蓉蓉的小腦袋,「就你大膽!」
這女人真毒!
東風惡插在肚子上的刀沒有拔出來,反而又被打斷了兩條腿,掛在竹竿上。
竹竿有三四丈長,和一艘大船的桅杆綁在一起。
大船被手腕粗細的鐵鎖鏈連著,放到了嘉陵江的江心。
嘉陵江不是什麼良善的小水渠,波浪翻騰,大船在波浪中一起一伏。
東風惡還沒有死,但已經變得氣若遊絲,每一道波浪,都像是在折磨他的肉體。
李蓉蓉的軟骨散,不是什麼毒,而是見效更快的蒙汗藥,一兩個時辰就自己解了,可以正因為過了藥效,周身的劇痛開始變得越來越真實。
東風惡在竹桿上痛到身體發顫,嘶嘶地吸著冷氣,罵人已經沒力氣了,但還能嘿嘿發笑:天下第一的淫賊,最後的結局還不錯,真箇英雄!
時間稍早些。
派出去的火船堂主回來複命,如李蓉蓉所預料的一樣,唐家堡人去樓空,一把大火把什麼都燒盡了。
火船幫的人審訊東風惡,如他自己所說,老江湖的嘴就是硬,兩條腿一寸寸敲斷了,也還是什麼都不說。
負責審訊的火船堂主來詢問小龍女的意見,李蓉蓉叫他們把東風惡掛在江心。
好人是最好處理的,又蠢又笨,又頑固又不知變通,就像是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啄木鳥,咄咄咄,咄咄咄,惹人發笑。
「把他掛起來,你們的功勞很快就要來了。」李蓉蓉如是說。
果然,五頂斗笠騎快馬來到嘉陵江畔。
一個道貌儼然,身後背著口油桐木箱,一個丑似惡鬼,身側掛著藍布口袋,一個身高體大,手裡拎著桿桃木棒,一個冷若冰霜,手中提了把黑劍,一個弔兒郎當,手中提了把藍劍。
紅船前的漁民都已經被提前驅散了,近千名火船弟子提刀的提刀,持劍的持劍,或舉著藤盾,或拿著鉤撓,或張著魚網,或搭著弓弩,結出陣勢,還沒等四匹馬靠近,已經先放了一波箭雨,扯了三四道絆馬索。
五個人顯然也都是最頂尖的高手,箭雨過來,各自抵擋,不但人沒有受傷,連馬都照應得當,沒有一點損破,絆馬索被背著油桐木箱的漢子揮手一柄飛刀,遠遠就斬作兩截。
五人幾乎沒有減速,直衝到火船幫的陣中。
外面的喧鬧聲,驚擾了火船幫的一眾堂主,提著武器從紅船里出來。
「高手交給我!」
弔兒郎當的漢子最先飛身下馬,拔劍出鞘,隻身迎向火船堂主們,視面前火船弟子們如無物。
火船弟子們也到底不是死人,保持著陣勢就聚攏過來,想要阻攔。
「費兄與我一起開道!」
背著口油桐木箱的漢子大喝一聲,揮手灑出無數飛針,比適才的箭矢還要密集。
「暗器一道,今日倒是可以決個高下!」
掛著藍布口袋的漢子大笑著跟上,從布袋裡掏出的全是龍眼大小的石子,張手一揮,好像天上撒下了雹子。
兩位暗器高手一起出手,揮出的石子飛針,全是打穴的手段,雖都不致命,但只消挨上一下,非躺上一時半刻不能起身。
轉眼,前排的火船弟子,除了盾牌手還能站著,其餘躺倒了一片。
身高體大的漢子護在兩位暗器高手生前,一根桃木棒揮得虎虎生風,如秋風掃落葉一般,將前方擋著的人統統打得東倒西歪,沒有一個能近身。
弔兒郎當的漢子踩著躺倒的人群快速向前,穿過人群,眾堂主看清他的臉,都惶恐叫著:「敗劍仙司徒盛!」
司徒盛一人一劍殺進九江門,跌下劍仙位,如今剛剛再入劍仙,又要來挑了火船幫不成?
「司徒兄,是我優柔寡斷犯的錯,我與你一起殺人!」
冷若冰霜的女子下馬,緊跟在司徒盛身後,黑色的劍鋒在身側遊走,像是護體的黑龍,每一次探頭,都要收割掉一條火船弟子的生命。
「敗劍仙司徒盛,九翅天雷公唐璧,滿天星費霖,楊虎災,還有黎兒,如果是來救人的,人就在江水上,在我紅船門前打什麼?」
李闊海、李蓉蓉、易奢三人出現在紅船碩大的龍頭上,俯視著下方一邊倒的戰場。
五人看向漂浮在水面上的大船,以及大船上被竹竿挑起的身影。
「龜兒子,你還活著嗎?」
唐璧亂戰之中,向著大船高喊了一聲,大船上的人微微動了動,沒發出一點聲音。
「蓉蓉、李叔,我們無怨無仇,你們這是把他怎麼了?」
即黎手中劍不停,和司徒盛聯手,壓制了十數位一流高手、頂尖高手級別的堂主,眼淚止不住的流下來。
李闊海朗聲道:「一個淫賊,人人得而誅之,難道諸位是淫賊的朋友?」
唐璧不滿反駁:「你他娘的才是個淫賊,老子是你爹!」
「真以為天下無敵了?你們的底氣是因為有一尊劍仙嗎?」易奢問。
「對,劍仙就是天下無敵!」費霖很不要臉地吐著舌頭。
易奢用腳踢了踢龍頭上猩紅的眼眸,登時,眼眸處一塊圓形的木板落下來,露出烏洞洞的炮口,易奢笑問道:「劍仙敵得過火炮嗎?」
場下眾人紛紛色變,不只是四位入侵者,連同火船幫自己的弟子和堂主,都沒有料到李闊海會把火炮拿出來。
瞬間所有人都停止了打鬥,向著紅船入口搶去。
「龍王,兄弟們還在下面呀!」火船幫眾人邊跑邊哀求。
「扯呼扯呼,老泥鰍瘋了!」四人和火船幫眾人攪在一起。
還沒等人跑進去,厚實的大門便被關上,從裡面傳出木栓放下的咔噠聲。
費霖指著龍頭上的三人破口大罵:「私鑄火炮,形同謀反!」
李蓉蓉笑起來,「不曾見過,你們哪個是朝廷的差役?」
「老子是最憋屈的劍仙吧,回回出手都是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要見閻王!」
司徒盛罵罵咧咧,劍鋒一轉,趁幾名火船堂主不注意,將他們下了武器,一腳一個,踢給唐璧等人。
唐璧等人也不傻,將幾名堂主控制在手裡,看能不能讓老龍王投鼠忌器。
唐璧道:「老泥鰍,你瘋了吧,你自家的堂主都在這裡,為了殺我們下這麼大血本兒,值得嗎?」
「當然不值得!」李闊海微微搖頭,「只是沒想到,敗劍仙都和你們混到一起了,若是不動火炮,我火船幫沒有把握攔下他。」
司徒盛不滿道,「你可以試試嘛!完全可以試試的!上來就直接用火炮,我說你老泥鰍真的很過分!」
李闊海道:「我不是九江門的莽夫,對用人命填死一位劍仙沒有興趣。」
司徒盛咬牙切齒,轉頭看向即黎,「我說即姑娘,你不是說跟著你可以見到李夜墨嗎?沒有見著就算了,說順路來救個李夜墨的好友,怎麼這麼大的陣仗?這是和火船幫結了多大的仇,這好友把小龍女肚子搞大了?還是李夜墨把小龍女肚子搞大了?」
楊虎災揮動桃木棍,將幾個火船幫弟子掀翻在地上,拍了拍司徒盛的肩膀道:「咱想告訴你,不是得罪了火船幫,是得罪了寧王。」
司徒盛臉色一垮,「好好好,你們是怕我敗劍仙長命百歲的!」
紅船上,李闊海道:「不必多言了諸位,你們要救的人就在江心的船上,只要你們敢下嘉陵江,人任由你們帶走。」
費霖冷笑:「說的好聽,且不說我們上船后,你是不是給我們來上一炮,就是下了水,劍仙也和一隻雞沒有區別。」
楊虎災看了看江西的船,沖幾人道:「咱來試試!」
說著楊虎災丟下桃木棒,伸手拉向江邊的鐵鎖。
紅船上,易奢譏諷道:「楊虎災,一條大船足有三四千斤,你想將他拉過來,怕不是沒睡醒吧!」
易堂主說了個笑話,紅船下的眾人沒一個能笑得出來,看著黑洞洞的炮口,都有些兩股戰戰。
然而,江心的船居然真的動了!被楊虎災一點一點拉到江畔。
這……這真的是人能擁有的力量嗎?
龍頭上的李闊海驚的張大了嘴巴。
大船靠在岸邊,即黎一馬當先,將劍叼在嘴裡,手腳並用爬上大船,將東風惡解救下來。
「老龍王,來此只為救人,馬上就走,不必相送!」
唐璧將氣若遊絲的東風惡扶在身前,回身沖著李闊海拱手作別。
揮動鞭子,五匹快馬快速離去。
「送還是要送的,都是基本的禮節。」
「轟!」
一聲巨響,實心的炮彈以難以言說的威壓破風而至。
「老子記住你了!」
司徒盛的馬最慢,眼看就要被炮彈擊中,破邪出鞘,向著炮彈就劈過去。
怪的是,要麼劈開,要麼劈不開,司徒盛的劍將威勢十足的炮彈劈向了一邊,幾乎是擦著費霖的後腦勺,在眾人前方犁出一道溝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