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尋跡道士刨孤墳
樹下幾人也一動不能動了,雖知道顧首一定還活著,心卻還是揪成一團,深怕下一刻,阮經亭就會說出:顧首真的死了,而山上的諸位英雄也都死了,四魔君惡名遠揚,就此天下黑白顛倒,日月失光。
鍾曉俏臉煞白,顫聲問道:「前輩,顧首可還活著?」
李夜墨輕輕拍了拍鍾曉的手背,道:「曉兒放心,顧首當然活著!邪不壓正,古今亦然。」
葛炳輝等也都點了點頭,表示對此認同。天地不合,本就是其間一道正氣上接九霄,下臨無地,支出了山河莽莽,演出了將相君王!這正氣若是斷了,天上的日月星辰都要砸將下來,滅盡那詭詐奸惡之人。
世若真無道,天定自行之!
阮經亭喝了口酒緩緩繼續道:「顧恩青倒在地上是真,死卻差的遠了。在那童子點他死穴前,顧恩青就已用秘法自閉了穴道,此時躺在地上不過是裝死,騙那童子罷了……」
葛炳輝打斷道:「啊……師父,我知道了,我猜顧首是要那童子用自己血來做記號,引眾英雄上山!」
肖百川點頭道:「辦法是好辦法,不過我們能想到,那童子怕也能想到,若那童子能想到,這辦法就不能用了。」
杜雨道:「倒是不知道那童子是用了什麼法,怎麼上山而又不留血跡。」
樹上,阮經亭道:「那童子折了兩根一尺長樹枝,又撕開身上長袍作兩截,包住樹枝,踩在腳下,便如同高蹺一般,腳下短時間內就能不沾血跡,待血流在地上,他早已深入林中,再無處追尋。
那童子在樹林里走了一陣,總覺得後面好像有人,回頭一看,三步外果然有個人影,夜裡只能看個輪廓,童子卻認出正是剛被他點了死穴的顧恩青!「
」按理說這童子在四魔君手下,殺人便如吃飯飲水,不信鬼怪之說,可幾日里飽受折磨,大量失血,難免精神恍惚,又是剛剛逃過一死,血月凄凄,靜匿無聲,回頭一看,卻見一個確定已死,而且是剛被自己殺死的人!」
「明明離得這麼近,走了這麼遠,偏偏沒聽到一點腳步聲、喘息聲!若說他是個絕世高手,偏巧自己又見他出過手,是個粗鄙不堪,連劍都拿不穩的泰山派小輩,此時卻一聲不響跟在自己身後,不是鬼又是什麼!」
「登時加快速度,兩隻木棍撐著腳,大步擺開,一步可以跨出一丈,可回頭一看,那道鬼影還是在自己三步以內,不覺得心頭髮慌,頭皮發麻,拖著傷體向山頂疾奔,後面的黑影,也不遠不近,不搖不晃的跟著,不像跑,倒像是飄在空中,那真是上等的輕功!直到看到了山頂亮光,童子才安下心來,回頭再看,那裡還有鬼影!那童子虛脫了好一陣才上山給四魔君復命,而顧恩青已經回到山腰了。」
杜雨道:「我好像明白了,顧首先前和那童子稱兄道弟,又假裝與那泰山小輩為殺不殺童子而爭執出手,只是為了讓那童子相信顧首真的是泰山派的小輩,武藝低微又品行不佳,所以後面做什麼都合理了。那童子原以為自己是下山看戲,不慎失手,卻不知剛一下山就已經進入局中了。」
葛炳輝笑道:「我也明白了,他們折磨那童子三天,不過是讓那童子體力不支,精神衰弱,自然後面思緒不清,疑神疑鬼,後來顧首又用劍傷那童子,讓那童子誤以為眾英雄是想以他的血作為標記,故而刻意防住這個,卻沒想到還有詐死嚇人這一招,顧首厲害,厲害啊!」
李夜墨也笑道:「是啊,確實厲害,血月當空,一個人走在叢林里,沒半點聲音,突然看到一個你剛殺掉的人,明明被殺時武藝平平,誰會想到那是個能自閉穴道的絕世高手,還不被嚇得屁股尿流?」鍾曉也跟著咯咯的笑。
肖百川打趣道:「雀兒,老四,還有鍾姑娘,你們且猜猜四魔君的小路究竟是怎麼通到山上的,我賭五文錢你們猜不著。」
葛炳輝不答他,反而沖樹上嚷嚷道:「師父你瞧,二師兄不但欺負師弟,還要賭錢了!」眾人都笑起來。
阮經亭淡淡道:「四魔君的小路,實是一絕,沿著主道,兩側零零散散、大大小小總有些寒松,看似天然形成沒有規律,實則是人工種植,修剪,只要摸著任何一棵寒松,從下向上摸去,第三枝指向的方向就是小路的所在,叫做寒松指路。」
「不過,找到小路還不算完,寒松所指並不是直通往山頂,而是通往下一棵寒松。走到下一棵寒松,從下向上摸到第三枝,沿第三枝所指方向站定,卻不是向前,而是直直左拐,不許久,又可到一棵寒松,依舊去摸第三枝,這次卻是直直向右,再到下一棵,這次卻依舊是直直向右,如此一次向左兩次向右,三次向左四次向右……左左右右,如此更迭往複,曲曲折折才能到達山頂。」
「若是在主道路右,同樣有寒松指路,卻是有死無生!這樣的小路,顧恩青等原先找不到也是正常。眾英雄有了顧恩青摸來的小路,終於要沿著小路殺上陽頂峰,要殺魔君,祭群雄!」
杜雨道:「詭計沒了,終於能揚眉吐氣,一決雌雄。」
鍾曉問道:「前輩,上山之後總順利些了吧?」
阮經亭道:「前面倒也順利,顧恩青帶著眾人又挨了一天,直等到第二天子夜才攻上山去。四魔君帶四九童子倉促應戰,四魔君四去其三,四九童子全部歿於此役。顧恩青等也損失慘重,四魔君雖然品行不端,卻都是武藝高強之輩,尤其是不戒刀血刀魔君,一人便殺了三四十個江湖好漢,此一役眾英雄又死傷近雙百之數,卻可惜逃了一人。」
「不是別人,正是血蝠魔君!此人背信棄義,一人未傷,交戰之初就運轉起天下第一的輕功,腳底抹油,逃之夭夭!有傳言說血蝠魔君見到六百多好漢突然出現,當場嚇得屎尿橫流,從眾人頭頂掠過的時候從褲腿里直往下滴黃漿,也是可笑!」
杜雨恨恨道:「其他魔君童子雖也是惡人,但到頭來死得乾脆體面,即使是敵人,倒也叫人覺得可敬可愛,偏這血蝠魔君,有著天下第一的輕功,卻只用來逃跑,殘害孤弱婦女是不仁,無顧手足,獨自偷生是不義,臨敵於前,不戰而逃是無勇,沒有本事,卻學別人作惡多端是無謀,不仁不義,無勇無謀,實在是個十足十的小人!」
葛炳輝也附和道:「老四說的對,不僅是個小人,更害得我們這些修習輕功的人也都人人成了和他一樣的小人,癩皮鼠魔君的褲襠,到今天也還是臭的哩!」
李夜墨笑道:「如今我們修習的輕功受到排擠,其實也不全怪血蝠魔君。你們想,我們這些輕功極佳的和人一起對敵,若是打得過倒好說,若打不過,你輕功厲害,扭頭跑了,人家跑你不過,豈不是白白搭上性命,誰又肯將身家性命託付給你呢!」
「再比如別人的財物放在哪,你隨手取了,別人輕功不及你,你腳底抹油,就可以輕而易舉的得到財物,不過手掌翻翻之事,有幾個能抵得了這種誘惑?所以也只是從血蝠魔君身上,其他人都發現了輕功絕佳,做起壞事來格外趁手,也就把我等都看作了小人。」
阮經亭道:「正是如此。卻說血蝠魔君沒了其他幾位魔君的照拂,所作所為便真的不配稱作魔君,墮落成了江湖第一花賊,憑著過人的輕功,肆意妄為,更是專門針對那些攻上陽頂峰的英雄好漢的家中女眷,江湖上幾次追殺,卻都讓他僥倖躲了去。」
「眾英雄沒奈何,只好去請那『隱坐東南雲寂峰,出時日月也動容』的即墨家出山,那一代即墨家家主正是如今最廣為人知的玄葉老人——即墨無星。複姓即墨本就罕見,江湖上姓即墨的更是只此一家,別無分號,當時若是即墨家的人走在江湖上,無論宗支,只消報上自己的姓氏,便是群雄俯首。」
「即墨家的人輕易不到江湖走動,但只要出來,江湖就還是即墨家的江湖!即墨家昌盛了足二百多年,經了三個朝代,變了兩次王庭,即墨家卻風光依舊,期間,江湖中遇到七八次大浩劫,即墨家人就出山帶領江湖義士化解了七八次浩劫,有詩讚曰『金殿帝王輪流做,江湖僅此一世家!』。這一次血蝠魔君惡貫滿盈,也被當做江湖大害,請了即墨家出山。」
鍾曉問道:「即墨家這麼厲害,為何如今卻甚少聽人提起?」
李夜墨道:「即墨家是名副其實的武林世家,有『即墨一家,江湖一柱』之稱,英才輩出,最厲害的要數即墨家的絕學——摘星玄葉手!一收則群星都黯淡,長短兵器,拳腳飛刀,天下武功沒有捉不到的,一發則萬點銀光剎那便至,天上飛鳥,地上走獸,饒你驚才艷艷,也沒有逃得脫的。」
「唯一可惜的是即墨家歷代只有家主可以習此武功,而到了即墨無星,卻沒把摘星玄葉手傳給下一代家主,如此神功就此絕跡江湖,反倒是江湖中頻頻有人去即墨家討要這一神功,打打殺殺不休,即墨家也在一二十年裡速速沒落。」
葛炳輝道:「大師兄,為何不將摘星玄葉手傳下去,玄葉老人是老糊塗了嗎?」
「這就沒人知道了,若要給江湖秘辛排個名次,『摘星玄葉手為何失傳?』這件事必然排名第二。」
杜雨道:「那排名第一的秘辛該是什麼?」
李夜墨笑道:「排名第一的該是那摘星玄葉手的秘籍如今在哪?」
肖百川道:「如果沒有秘籍,只是一代代口頭相傳,就可惜這樣厲害的武功再也看不到了。」
鍾曉嬉笑道:「摘星玄葉手出了,那血蝠魔君也一定就此服誅,從此天下太平!」
阮經亭道:「不錯,後面的事就簡單了,顧恩青在陽頂峰四魔君府上假意大宴武林同道,血蝠魔君心中不忿,前去搗亂,被埋伏的玄葉老人一舉擒獲,剜了心來,奇的是這顆心又黑又亮,只有常人一半大小,不似人形,狀如雞犬之心,砍下了血蝠魔君的腦袋,同他那顆怪心一道,被掛在陽頂峰后的懸崖邊上,告祭死去群雄。」
「哎……惡人除了,江湖復歸於和平,好俗套的故事!」葛炳輝嘟囔道,李夜墨等都吃吃的笑。
「俗套?那你們願不願意聽聽,我為何後來不再講這故事?」
樹上,阮經亭悠悠問道。
眾人頓時安靜了,難道還有什麼變故?片刻,葛炳輝一拍大腿,跳在長凳上,舉著雙手嚷嚷道:「願意,願意,雀兒我是一千個、一萬個願意!」
阮經亭道:「夜墨,百川應該還記得,我早些年不斷在江湖上走訪老一輩的江湖人,只是想了解四魔君故事的真相,因為有些地方總想不明白。
比如陽頂峰上機關重重,我去過數次,卻一點也沒發覺機關的痕迹,雖然過去了幾十年,可是總要有些陷阱機關,失效留在那裡吧。再比如血蝠魔君初見眾人,嚇得屎尿橫流,後來卻為給手足報仇屢屢涉險,開罪眾英雄,更逼出了即墨家的人,前後反差之大,實在讓人費解。可惜參與了那件事的人早已歸於塵土,還活著的人又只記得種種傳言。
就在七年前,我去拜訪靖江邊的一位深山老樵,老傢伙自言已一百多歲了,我花費了好些銀兩,可得到的結果也和我剛才講的出入不大。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合道理,不停的想這些事的答案,不知不覺竟走近了一座孤墳。
雖是孤墳卻被打理的極好,墳前一塊墓碑看起來有些年代,沒有一個字,只在頂上畫了一把劍從下向上斜斜插破一團祥雲,你們知道靖江派的女俠們好以『雲』,『劍』二字為號,穿雲劍,撥雲劍,破雲劍……不勝枚舉,但敢在墓碑上不題一字,只畫個劍刺祥雲的圖畫作為身份的——」
聲音稍稍一頓,阮經亭又繼續道:「從來只有一劍破一寨——出雲劍葉三娘!我一陣欣喜——想這不就是老天要給我答案!既是天意指引,縱是驚擾亡靈,葉三娘也不能怨我,當下就用手中的劍挖出棺木來,打開也沒費什麼功夫,埋在地下幾十年,棺木一碰就都碎裂了,看到屍體我吃了一驚,棺木里竟是一具無頭屍身,這屍身正是葉三娘,有她的寶劍作證,劍上還刻有『出雲』的字樣。」
鍾曉驚愕得不能言語,葛炳輝問道:「無頭屍又怎樣?江湖上還不是很常見的。」
肖百川道:「雀兒,你可記得師父說的故事裡葉三娘是初上陽頂峰被亂箭射死,直到顧首用牛馬破了陷阱才得以收回屍身。」
杜雨道:「會不會是眾人不敢為葉三娘收屍,腦袋讓野獸分叼了去?」眾人想到有這種可能,不禁都打了個寒顫,一代女俠若落到如此下場,未免也太悲慘了些。
阮經亭道:「是有這種可能,所以為了驗證,那一月內我又連開了四十三座當時好漢的墳冢,結果竟看到了三十七具無頭的屍身!」
眾人登時驚得張大了嘴巴,一是驚當時好漢們竟都無頭入葬,這是不是意味著江湖所傳的故事並不可信,也許顧首等人真的贏了,不過付出代價或許大的可怕,以至於後來只留下了種種傳說,二是驚阮經亭為了驗證故事竟不顧江湖情緣,連挖了四十三座英雄冢!
葛炳輝打趣道:「這倒好,我還沒能出山,師父就和這麼多高門大派們結了梁子,這可是挖祖墳的大仇哩!」
李夜墨笑了笑,又沉吟一陣,問道:「師父,你的意思可是說那個故事其實不知道多少是真的,又有那些是假的?」
阮經亭喝著酒,神色寂寥的沒答話,眾人也都安靜了。
傳說這種事,本就是從人口中說出,自己聽到耳朵里,其中多少真,多少假,誰能說得清楚,縱是親身經歷,眼前所見,也不能確信自己知道的就一定是真的,更何況聽說!不信且瞧,那幾十具無頭屍都快爛在土裡,那幾十顆無屍頭正披散頭髮,飄在空中,說:笑這可憐世人啊,究竟以何辨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