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如此
中年人饒有興味地『哦?』了一聲,精明內斂的目光在面前幾位年輕人臉上快速劃過。
「嘉寶哥人善三觀正,眼裡容不得沙子,所以他的朋友,品行上也錯不了,這位黑,黑,」
程嘉寶這才想起自己的疏忽,趕緊介紹,「他叫王曉龍。」
離火點頭,「曉龍哥看到小余時,很詫異,開口問的並非尋常見面客套,而是『你沒事吧?』,小余則目光躲閃的回答『我沒事了』,沒事,和沒事了,可完全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再觀他身上的這個挎包又癟又軟……所以我當時才想以卦勸解。」
王曉龍一把扯過小余的斜挎包,如果裡面只有一條幹凈的長褲還不奇怪的話,那隨著王曉龍掏衣服動作掉出來的短褲,則讓他瞬間什麼都明白了,「你!不就,不就是……你幹嘛那麼想不開?你以為你死了他們就會良心不安?」
程嘉寶沒看懂,俯身悄悄問離火,「咋回事?」
離火壓低聲音回,「服藥死的人,死後會大小便失禁,所以他隨身備好了褲子,且只備了褲子。」
小余捂著臉嗚嗚的哭,王曉龍反而鬆了口氣似的,匆匆把他拉到一邊,開始低聲勸。
趁這空擋,中年人笑著對離火道,「這麼看來,所謂的算命起卦,其實都是假的嘍?不過就是比常人多了點細緻觀察,和一點心理學知識。」
「非也,」離火搖頭。
「別人我不知道,我的這點微薄本事確是源自易經,而易經的占卜起卦也絕非騙人之術。
這就好比什麼,好比我是一個學了些淺薄數學知識的人,所以當有人問我從1加到100等於多少時,我會想都不想就告訴他,等於5050,而您沒有這方面的常識,不僅沒有,還只會加法也只知道個加法,所以為了向您證明我所言非虛,我只能用您知道的加法,一個一個數字的加給您看,而您,不能因為我用了一個最笨的方法,便否定數學理論公式存在的意義以及真實性。
易經並非為了占卜而生,占卜只是易經這個自然學科中,小到不能再小的分支。
就好像數學並非為了單單計算出個5050而生,5050隻是數學中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運用。」
陸凌雲很緊張的盯著中年人的側臉,小心提防著他再問出什麼古怪的問題,也小心提防著離火說出什麼離經叛道的話后,被當成封建迷信的傳播者批評教育。
卻見中年人如對自家得寵晚輩般的笑罵道,「剛看你還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沒想到小嘴竟然吧吧的這麼能說。人家問一句,你能回一籮筐。」
離火跟著笑,「難道不是因為您愛聽?
還有,說到占卜,大家都覺得那就是封建迷信,可和占卜一起從易經中分支出來的風水,卻已經被撕下封建迷信的標籤,不然咱們國家那麼多建築學院為什麼會專門開這方面的課?而那麼多建築大師又為什麼同時是風水,甚至易經這方面的大師?
之所以能做到這一點,無非是地質建築類科學相對占卜理論科學更發達,而科學越發達,反過來看易經,就會越看越覺得有道理。」
中年人終於點頭,「嗯……」了一聲。
也不知道是認可了離火的言論,還是認可了離火這個人,亦或兩者兼而有之。
他還想說什麼,卻見離火已起身告別,「雖和您相談甚歡,但我們今天還有事,不如有緣改日再聊?」
這難道不是標準的『有空請你吃飯』式社交用語么?
陸凌雲不信這中年人聽不懂,但也誤判了一位中年男人的厚臉皮。
就見他跟著起身掏出手機,「那好呀,改哪天?我接下來一個禮拜都有空。不然我們先加個微信?」
陸凌雲這才想起離火根本沒微信,他那個手機的功能目前類似於電子書。
但說出去一定沒人信,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陸凌雲連忙伸過去自己的手機,「不好意思,我弟不隨便加陌生人,要不我和您互換個手機號?有什麼事情,我幫您轉達就好。」
中年人很短暫地猶豫了一下,短暫到在場的陸凌雲還有程嘉寶根本沒察覺出來。
他們只覺得中年人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他的手機屏幕便被他身邊一直沒開口說過話,存在感低到差點忘了還有這麼個人存在的黑衣人,一把摁住。
隨即黑衣人看向離火,吐出兩個字,「住哪?」
離火一愣,「上程村。」
黑衣人又朝程嘉寶那輛停在不遠處的桑塔納看了一眼,隨即點點頭,沖著中年人低聲吐出兩個字:「走吧。」
明明中年人才更像上位者,但這惜字如金的黑衣人一開口,中年人便毫不猶豫地點頭告辭。
看著他們走出十來米,程嘉寶趕緊沖他同學一揮手,示意他們也要去爬山了。
誰知王曉龍竟拽著小餘一起走了過來,「我今天有個團中午到,正好咱們還能順段路。」
三人知道他的意圖不是順路這麼單純,但也並不反對。
於是打開後備箱,在王曉龍的連連驚詫聲中,取出幾件自認為能用的上的東西還有吃的裝進一個背包里,一行五人便沿著山路上的台階往上走。
邊走,王曉龍邊在小余的默許下,跟大家簡單解釋了一下小余的困境。
其實說出來便發現,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
總結下來無非是,小余父母年輕時可能確有幾分才華,然而始終鬱郁不得志,便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小余身上。
小余的壓力可想而知。
年少時還好,越往上,成績就越差。當然,這個差是他父母眼裡的差。按王曉龍的說法,要放到他們家,她父母非樂得給老師送倆大豬頭表示感謝。
長期的重重壓力之下,小余高考嚴重失利,他父母想讓他復讀,但他知道自己的心理狀態,就算復讀也讀不出什麼結果,於是便拿出全部勇氣,做了件讓他父母失望透頂的決定:讀大專。還是名不見經傳的學院,看不見前途的專業。
他父母當然不同意,架不住小余以死相逼。
他父母只能先答應下來,心裡卻打起了其他的主意。
等小余懷揣著對未來的美好憧憬去上學的第一天,先迎來的是輔導員的一對一談話。
原來他媽媽早就提前一步來過學校,把老師到領導,從上到下,能找的都找了一遍,其中心思想無非是,她兒子精神有問題,不但精神有問題,還又懶又饞手腳不幹凈。
說到這兒,王曉龍氣的肺都快炸了,「……她想用這個方法讓小余在學校呆不下去,然後乖乖跟她回去復讀。她就沒想過,小余咋做人?我們從小長大的自然不信,但其他不了解小余的,聽風就是雨的,咋看小余?
這還不算,還有更過分的,他們每個月只給小餘三百元生活費,平均一天只有十塊錢!這要是逢31天的,連十塊錢都不到。
就這,每個月還不按時給,得小余開口要,而且開一次口還不行。
窩嚓!窩他……那啥,你們是沒見過,去大馬路上要飯都沒那麼低三下四!」
小余也犯起了犟脾氣,索性去外頭打工。等他父母接下來又等了一個多月,都等到小余快放寒假,也沒能等到兒子向他們低頭。
再耽誤下去的話,復讀的事可就真的要泡湯了。
他們心中的怒火,在聽說小余寒假不回家要留在學校打工時,直接衝上頂點。
他們先從其他渠道打聽好小余在哪兒打工,然後掐著點沖了過去。
「那會兒正好一天打工結束,一幫大小夥子在更衣室說說笑笑換衣服呢,窩勒個去,他媽就不管不顧沖了進去,連打帶撕,罵的還賊難聽,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捉姦呢!
那會兒正好快過年,他打工的那個娛樂城人賊拉多,結果沒兩天,就被人瞎傳成了什麼,小余是同性戀,那天正在更衣室里做不可描述的事情時,被人家老婆打上門來了……」
謠言愈演愈烈,強烈的恨意之下,小余更是不肯回家,就此便跟父母徹底杠上了。
但逃得開父母,卻逃不開各路異樣目光的指指點點。
小余想到了死。
年輕的輔導員也認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便趁著開學前去了趟小余家,想做做他父母的思想工作。
而他父母冷冰冰一句:那就死好了。這種人活著也是多餘。
徹底砍斷了和小余之間的親情。
這然後,小余便病了,抑鬱症,生理心理的雙重痛苦以及高昂藥費……能支撐到今天,實話實說,既多虧了王曉龍這些發小的支持與勸解,也多虧了他自己潛意識當中的強烈不甘心。
聽完整個來龍去脈,離火轉過身來,氣喘吁吁問一直默默跟在他們後面的小余,「我能掐會算的本事,你服不服?」
看著懟到他跟前的粉面桃腮,小余默默點了點頭。
離火卻並不滿意,「說,說話呀。」
「服。」
「心服,口服?」
「心服口服。」
「那想,不想,我再為你,算一卦?就算,你的,前程。」
小余眼睛一亮,立刻點頭,「想。」
離火手一揮,「其實,我剛才已,經替你算過了,你,不能創業,擺地攤,都,都算創業,給人當,當銷售,也不行,你得去守成,嗯……就是給人家當,副手,做文職,實在不行,刷鍋洗盤子。」
說著,兩條腿又酸又麻的他手撐膝蓋,停下腳步,「按我說得,你三年之內必,有小成,十年之內,必能跨入人人稱羨的金領一族。」
好話誰不愛聽?
王曉龍立刻高興地一拍小余後背,「苟富貴,勿相忘。」
「不過,有得必有失,」
離火擺擺手,示意他們先別高興,隨即也不管幹凈埋汰,一屁股坐到旁邊全是土的山石上。
「想要得到我說的成就,你得有所付出才行。」
小餘一臉窘迫,「可我已身無分文。」
王曉龍則暗暗盤算自己能拿出來多少活絡錢。
離火搖頭,「無需錢財,只要你做到兩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