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解鈴

第十章 解鈴

那叫小余的年輕人想沖他笑笑,卻笑不出來,表情有些扭曲地垂下眼帘,語氣澀然,「沒事,啥事都沒有了。」

程嘉寶走過來一拍一摟他同學肩膀的同時,和他那同學無聲地互換了個眼神,隨即沖著那清瘦且面色蒼白的年輕人,笑眯眯發出邀請,「小余是吧?誒,這不巧了?我們哥幾個第一回走這條線,一起結個伴唄?」

小余剛想開口拒絕,卻被伸到他面前的手掌心擾亂了思緒。

掌心中是三枚乾淨鋥亮泛著金光的五毛硬幣,而手掌的主人好看的不像話,卻又並不女氣。

「你心中有個難解之結,不如讓我為你卜上一卦?」

小余嘴唇動動還未說話,程嘉寶先樂呵呵的應道,「我跟你說,別人你可以不信,我們離火的話,你不能不信,我跟你說,他老靈了,連我舅爺爺的心事,都被他一下子就給說中了呢。」

外拙內秀的他刻意沒提那起被離火一言命中的車禍案。

即便如此,陸凌雲依然放心不下。

離火的性子他深有體會,他可不像別人那樣會審時度勢的說話,這萬一......

但又不好開口阻止,只能寄希望於這個叫小余的男人能拒絕離火。

然而,對著離火這樣一張臉,很少有人能說出拒絕二字。

還沒想明白為啥的小余,雙手已不受控制地接過硬幣。

離火又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濕巾紙,再順手一指不遠處的一張空著的石桌,「走,我們去那兒算。」

小餘一手攥著硬幣,一手捏著濕紙巾,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似乎搞不清楚,怎麼就一兩分鐘的功夫,事態便已發展到他從未預料過的地步?

他原本真的只是路過而已。

迷迷糊糊間,人已被簇擁到石桌邊。

一張石桌四個石凳,程嘉寶和陸凌雲卻誰都沒坐,跟哼哈二將似的一左一右站在離火身後。

「起卦之前,先把手擦乾淨。」

小余放下硬幣,乖乖擦手。

「起卦時須心無旁騖地默念自己能否否極泰來,連拋六次硬幣,硬幣拋出后直到停下期間,不可人為影響硬幣走向。」

小余點點頭,將三枚硬幣重新拾起攥進掌心之中。

可眼睛閉了好一會兒,掌心中的硬幣卻遲遲沒有拋出。

待幾人等的開始有些不耐煩,他陡然睜開雙眼,無比沮喪地沖著離火搖了搖頭,「對不起,我不能騙你,我這會兒腦子很亂,根本沒辦法集中精神。」

陸凌雲暗道一聲:太好了。、

卻見離火抬起右臂,伸長胳膊將右手食指抵在小余的額頭正中間與髮際相交之處。

然後不等眾人發問,口中徐徐唱念:一畫開天地,八卦定乾坤。

隨著唱念,食指緩緩下滑至緊鎖的眉間。

隨著唱念,小余只覺頭腦前所未有的清明。

隨著唱念,其他幾人耳中似乎隱隱聽到鐘磬之聲。

唱念作罷,離火收回手,淡淡問出個毫不相干的問題,「你,覺得關公值得後人敬仰么?」

「當然。」

雖不清楚離火的用意,小余還是毫不猶豫地說出自己心目中的答案,「關二爺義薄雲天,面對曹操的百般拉攏利誘,仍不忘桃園三結義之誓言,始終對劉備忠心耿耿。」

離火淡淡一笑,「可縱其一生,按照當下標準,他可稱不上成功人士,既未有什麼超然之豐功,也未能創下什麼偉業,華容道一己之私放走曹操,最後還敗走麥城,以主將之身假扮士卒棄城逃跑,結果逃跑途中和其子一道被活捉並處死。」

原本慘白著一張臉的小余,聽了他這話又急又氣臉紅脖子粗,「不,不是這樣的。你不能這麼片面!這對他太不公平了!關二爺之所以敗走麥城,是因為他的將士無心戀戰,他孤立無援,棄城逃走也是為了保留力量以後可以捲土重來。」

「你說他忠心於劉備,好,那我問你,他為什麼放走曹操?」

「那正是因為他義薄雲天,」

離火搖頭,「曹操對他如何賞識,那是他和曹操之間的私事,赤壁之戰,卻關係到整個天下,他拿一己之私換整個天下蒼生,他行的誰的義我不知道,但薄了整個天,卻是不爭的事實。」

小余呆了,明知離火在可惡地偷換概念,卻一下子組織不起語言來反駁。

離火看著他,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意,「如何?就算你還想替他洗白,也仍不能否定我的說法,像這樣一位一事無成的當世失敗者,即不配武神之尊,也不值得後人敬仰。」

「你,」小余終於忍無可忍一拍桌子憤而起身,怒指離火,「你放屁!

華容道,華容道是諸葛亮明知當時當下還殺不得曹操,才故意把他安排在那裡的。因為曹操一死,吳國必一家獨大,而吳魏相互牽制,才讓蜀國有了休養生息發展擴大的可能。

再說了,即便他結局慘淡又如何?即便他結局慘淡,那也是時勢所賜。他不配武神?他不配難道你配?他能溫酒斬華雄,你呢?你就知道坐在這裡隔山打嘴炮!」

離火看著激動到胸脯劇烈起伏的他,做了個恍然大悟的誇張表情,「哦,原來你知道,棄城而逃,是為了蓄積力量捲土重來,原來你也更清楚,即便結局慘淡又如何,即便結局慘淡,但只要整個人生過程精彩,依舊能讓後人敬仰。唉……也不知道關公若預料到自己敗走麥城慘淡收場,是索性早早地一死了之以防後人恥笑呢,還是戒驕戒躁總結教訓捲土重來?」

小余愣了,「你……」

離火老神在在地收起硬幣,「年輕人,送你一句話,別把面子看得太重,在終極目標面前,面子就是一個屁。尤其當你只是芸芸眾生中一個不起眼的小卒子時,你的這個屁,無嗅無聲無人知曉。」

「哈哈哈,」

話音剛落,身後傳來一個中年男子拍腿大笑之聲,就好像聽到了什麼最好笑的笑話一般。

轉過身去。

邊大笑邊朝他們靠近的中年男子身形修長斯文儒雅,卻有一股子文人不具備的霸氣。

而他身邊,則是一位全身上下一身黑,連臉都被副超大黑墨鏡遮住半張的年輕人。

中年人笑的無比豪爽歡快。

而那年輕人卻好像聾了一樣完全不受干擾,由始至終面無表情,嘴角都不曾翹起分毫。

「你叫人家年輕人,那你今年多大了?」

陸凌雲連忙搶在前頭替離火回答,「我弟今年剛滿十八。」

這是昨天在派出所,幾方商議下來的結果,而生日就是被陸凌雲救下山的那一天。

「嗯,」中年人點點頭,眼睛卻始終看著離火。

但他的看,又明顯與那些沉迷於離火相貌的人的看,並不一樣。

「那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離火,陸離火。」

「離,火?」中年人慢慢咀嚼著這兩個字,隨即若有所思地問,「是取自周易六十四卦中的第三十卦么?」

離火雙眸陡然一亮,「正是。」

「離者,麗也。為火,為明,又象徵著太陽反覆升落,運行不息。」

離火的眼睛更亮了,「您懂易經?」

中年人十分惋惜地搖了搖頭,「我只是因為很感興趣,所以早年間強記強背了一些卦象爻辭,卻始終止步於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離火仔細打量了一下他的眉眼,知道他並沒有騙自己,於是開口安慰道,「您這樣已經很厲害了,當今社會的人中,又有幾個僅僅是因為興趣,便願意花時間強記博覽這些,既不是正道主流,又掙不下功名的無用東西?」

中年男人笑笑,在空著的那張石凳上坐下,「我很好奇,你剛才為什麼會獨獨拿出關雲長的生平來開導他?他明明出現在這裡,而這裡最著名的人物,難道不是大禹么?還有,你在他額間畫的那一豎,又是什麼意思?我當時聽你好像說了個什麼,一畫開天地,八卦定乾坤,對吧?這一畫,就畫的他額間那一豎么?」

這話問的突兀,可離火也不遮著掩著,「所謂一畫開天地的一畫,便是太極。天下萬物都和那太極圖一樣,由陰陽組成,同時又陰中有陽,陽中有陰。

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而在八卦基礎上繁複出來的六十四卦,則說盡了天下萬事萬物,沒有一件事,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自然法則,能越出這六十四卦。

既然包羅萬象,他的事情自然也涵蓋其中。」

喝了口陸凌雲遞給他的水,離火繼續道,

「我說我有從易經中獲得的占卜之力,以你們的認知必定認為我是在裝神弄鬼,那我便用你們能接受能理解的推斷,解釋這一切。」

眾人這下全都來了精神,「你說。」

「其一,大禹陵景區距離這裡尚有一段不短的距離,兩地往來基本靠觀光車,遇到他時尚不到八點,且他還是背對大禹陵面朝我們。所以很顯然,他此行意不在大禹陵,應該和我們一樣,只想另闢捷徑直取天,不,香爐峰。」

「嗯。」中年人讚賞地點點頭,「不錯。有道理。那,為什麼偏偏就是關雲長呢?」

離火一指小余,「你且看他,眉間不皺而川,眼皮厚重,眼窩深陷,嘴唇發烏乾裂……隨便找個心理醫生就能看出來,這是一副擋都擋不住的焦慮抑鬱相。

會抑鬱的人,多半都心善自律且對自身要求極高,因總也達不到自己內心的目標,或者極有影響力的親近之人給他們定下的目標,才會因失望而不自信,因不自信而自閉,因自閉而焦慮,因焦慮而抑鬱。而他們崇拜的,也絕非出生便頂峰,順風順水毫無爭議的英雄人物。」

隨著他的分析,小余的呼吸變得再次急促起來。

程嘉寶那又黑又壯的高中同學看著離火欲言又止。

可他不說話,離火卻沒忘了他,「還有,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雖今日頭回見他倆,但我卻是了解嘉寶哥的,從嘉寶哥的態度上,也能從中窺探出一二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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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畫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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