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善良

見兩人看完了文件，劉富貴清了清嗓子。

「三位同志，廠里經過緊急調查，情況呢，都寫在文件里。」

「廠領導非常重視這件事情，紡織廠作為雲縣的生產標杆，絕對不允許任何同志出現思想滑坡的現象。思想上放鬆一點，行動上就會爛掉一大片。所以一經發現務必要清除，以保持隊伍的純潔。」

「經領導班子研究，決定對劉紅、洪茂林、朱東方予以開除處分，並召開職工大會予以通報公示。當然了，也想聽聽三位的意思。如果對這個處理結果有不滿意之處，也可以提出來。」

「劉廠長，我不能接受，這件事情跟我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要開除我？廠里不能這麼是非不分。」洪茂林第一個跳起來。

「廠長，不能這樣啊，我們都是受了秦大剛的矇騙，我們是冤枉的呀。再說，狗蛋，狗蛋不是什麼事也沒有嗎？」

他們原以為倒霉是朱東方，畢竟狗蛋是給他當兒子，他倆最多就是被批評一下，只要認錯態度好，過幾個月這件事就翻篇了，誰會記得？

誰料到自己也被牽連了，要一起被開除。開玩笑，開除了讓他們吃什麼喝什麼面子往哪裡擱？

劉富貴冷冷地看著上躥下跳的兩人，心裡恨得牙痒痒。

「怎麼，你們是要報公安呢？報了公安就不是開除的事了，而是要在裡面呆幾年了？」

在這個關鍵時期，搞出這種事，不趕緊清除出去還等著過年嗎？多少人擠破頭要進紡織廠，這兩位以為進來了就萬事大吉了？今天就讓你們嘗一嘗不好好珍惜的惡果。

洪茂林依然在解釋：「廠長，我真的不知情，我的情況您也知道，畢竟劉紅和他前夫的事情，我不好摻和進去。」

「好了......洪茂林，你當大家都是傻子呢？你說狗蛋的事你不知情，那申請調到採購部的事你難道也不知情？不知情你這個月見天往採購部跑還逢人便說你要調部門了。」

洪茂林一時啞口無言，他在宣傳部干著一直升不上去，採購部容易出業績油水還多，他以為板上釘釘了，誰能想到秦家人能找到這裡。明明上次李香花找了一圈人沒找到，已經消停了。哎，劉紅那個蠢貨，這麼點事都辦不好。

劉紅見洪茂林被懟到啞口無言，知道事情已無轉圜的餘地。

她噗通一下跪倒在秦蕭面前：「小小，嬸子求你了，你幫我們說說話吧？都是你爸啊，都是他說要把狗蛋送人啊。我們是冤枉的。這，這，這哪裡就這麼嚴重了。怎麼就要報公安了呢？怎麼就要開除了呢？」

李偉民站起來，把劉紅拉開。

「劉廠長，情況我們也都了解了，也非常感謝廠里能公平公正地處理，這個結果我們是可以接受的。」來的路上已經跟秦蕭商量好了，由他來說。

「但是呢，狗蛋小朋友還有一些自己的想法，所以讓他也談一談？」李偉民鼓勵地看著狗蛋。

狗蛋此時單獨坐在一張椅子上，見大家都盯著他看，緊張地吞了吞口水。

「大家，大家好，我是狗蛋。」糟了，一路上背好的詞都給忘了，我要說什麼來著。

狗蛋求助地看了秦蕭一眼，接收到秦蕭鼓勵的眼神，他學著劉廠長的樣子，也咳嗽了幾聲。

「我是想給朱叔叔求個情。因為，因為，首先他一直很後悔，還說要送我回去，是大妮的奶奶以死相逼。」

「其次，是其次吧？其次，他對我還不錯，給我買了很多玩具讓我不要害怕，還，還給我買好吃的，還給我蓋被子，反正他對我挺好的。」

「最後，最後是因為我姐姐說人都有犯錯的時候，但要看犯錯的性質，如果一個人有愧疚之心，事情還沒有惡化到不可挽救，我們可以考慮給別人一個改過的機會。我說完了。謝謝。」

「哦還有，我還想說，朱叔叔肯定有認識到自己錯誤，所以一句辯解也沒說。不像他們兩個，一會說這個不好，一會說那個不好。」狗蛋又站起來，指著洪茂林和劉紅兩人，刷刷補刀。

朱東方自從聽到廠里對自己的處罰，就抱著頭坐在那裡不吭聲。

他精神有點恍惚，想起了小時候躲在奶奶床底下看書的日子。

他爸媽不讓他讀書，他就是靠著東躲西藏的複習，才吊車尾考上了中專，畢業后又分配到紡織廠工作。

他一直很珍惜，工作很努力，也曾豪情萬丈，也曾有過心愛的姑娘。

後來他媽讓他娶了娘家的表侄女，逼著他和初戀分手，他反抗過，但是最終都在她媽要尋死的威脅下妥協。

也許是報應吧，他婚後才發現妻子有點精神方面的異常，他們的兩個孩子也都不健康。

他如同生活在泥濘骯髒的沼澤，只剩下無盡的孤獨和黑暗。而工作，是他生命中僅有的微光。

然後呢？他媽又以死相逼，狗蛋來到了家裡。

看著那個小機靈鬼，他覺得生活終於也亮堂了起來，雖然這種亮堂是偷來的。

被開除嗎？那就這樣吧，他覺得解脫，是不是他一無所有，也就不用活得這麼累了？

有那麼一刻，他甚至有一種報復的快樂，他很想對自己的母親說：這下你滿意了吧？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更滿意呢？

那就死吧，地球離了誰，都會照樣轉的。

他湮滅於塵，未嘗不是最好的歸宿。

只是對不起那兩個孩子了，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下輩子再當牛做馬還他們吧。

......

當狗蛋幫他求情的時候，他驚呆了，忍不住紅了眼眶。

那個能說會道的小機靈鬼，說出來的話一看就是準備好的。

......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廠里最終決定，對他的處罰改成降職降薪。

朱東方覺得自己跟做夢一樣！

他撲過去抱住狗蛋小小的身體，輕聲地說了聲：謝謝！

謝謝你讓我知道保持善良和赤子之心，是可以得到回報；

謝謝你在我快死過一次的時候，點燃了我內心的火種；

也謝謝你，給了我深刻反思，重頭再來的機會......

......這失而復得的人生機會，讓朱東方下定決心，有些事，不得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