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是怪物的繃帶精
「中也!」
「咳咳咳,咳咳.......」
「不要去......」
緊扣大地的指尖滿是泥濘。
礫石的碎末鑽進了指甲的縫隙,卡地指甲上翻,牽動著嬌嫩的甲床,火燒火燎地疼,但對比起傷痕纍纍的身體,這點痛輕而易舉就被忽視了過去。
被血凝固成了褐色的繃帶,像是生了鐵鏽一般,在少年太宰治與地面的摩擦之間,將剛剛有了凝血跡象的傷口重新撕扯開裂,再散落在地上,與蜿蜒的血痕一起,被夜色吞沒成灰暗。
「沒有人間失格的話......你會死啊......」
他們是形影不離的搭檔。
他們是互補互助的存在。
人用「半身」去形容他們,用「親如胞胎兄弟那樣親密無間不分彼此」去形容他們。
但是無論是永夜中也還是少年太宰治,他們的心裡都很清楚自己與對方是獨立的存在,兩個人都不是離了對方就會尋死覓活,活不下去的人。
他們擁有各自的驕傲,和各自的信念。
只是湊巧走在了同一條道路。
就像永夜中也說的,一個人的獨活未免太寂寞了。
未免......太殘忍了。
少年人心說。
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就連傷口裡除了疼痛以外,斷斷續續傳出的異樣酥麻,少年太宰治都知道是為什麼。
那是傷口快速癒合又不知道第幾次再一次被撕裂的過程,細細麻麻的癢、千萬針扎的疼。
鬆散的繃帶下,鮮血淋漓的傷口裡扭動著蛆蟲一般的黑色根須,每一次的活動,都像是有一根冰冷的手指,用細長的指甲攪動在血淋淋的傷口裡,將血液和肉塊攪和成一團爛泥。
很痛,是恨不得馬上就變成亡魂的痛。
至少亡魂是不會感到疼痛的。
亡魂沒有時間的流逝也沒有未來,自然不會擁有疾病和疼痛這些象徵著生命成長的東西。
其實,說真的,能撐到長這麼大才在與黑暗的對抗中敗下陣來,被某隻怪物的瘋狂光環侵蝕,少年太宰治自己也很驚訝。
他的靈感是優勢也是缺陷,意味著他無時無刻不處於極易被黑暗與瘋狂污染的處境下。
異變一旦開始就無法挽回,無法挽回的悲劇意味著失敗,但失敗就一定意味著死亡嗎?
反過來說,死亡就一定意味著失敗嗎?
那可不一定。
人生又不是遊戲,沒有真正的失敗者和勝利者,只有得益者和失意者的區別。
如果能將死亡的利益最大化,那就也算是死得其所。
少年太宰治總是難以分清死者與生者的差別,也總是很嚮往死亡的那一邊。
可是這麼一想豈不是更加可憐了嗎?
想活的人欣然赴死,想死的人卻因為赴死之人的希望,背離自己的願望活下去。
在這個枯燥劇本的設定里,兩個人雙雙都違背了自己被創造出來的設定,又在以為可以脫離神明掌控的劇本時,被強行地拉扯回原定的劇情上。
少年太宰治失神地看著不遠方的白色蜘蛛網。
就只有那麼幾步的距離而已。
可是他連邁出第一步的力氣都沒有。
這麼想的話,兩個人都好可憐啊。
他心說。
但是中原中也和「可憐」這個辭彙完全無法聯繫在一起。
腦海里用來形容他的辭彙全是「自信」「強大」「堅定」與「輝煌」。
中原中也是耀眼的。
卻不是白日里的太陽那樣刺目到無法去直視。
他更像是黑夜裡燃燒的篝火,用礫石將自己裹挾,給予身邊人光芒與保護,再在需要的時候成為燃盡一切的熊熊烈火。
但是真的很可憐啊。
烈火總有熄滅的一天。
長明燈註定只是一個傳說故事。
蛞蝓的腦容量太小了。
稍微的,稍微的,只需要那麼一點點的,多一點點的空隙去容納自私,只要有那麼一點點的自私,少年太宰治都能嘗試去說服永夜中也為自己而活。
明明這不是在拋棄夥伴,少年人也沒有什麼犧牲自己成全他人的大度。
他只是做出了一個判斷,一個自己留下斷後才是最優解答的判斷。
假設中也將他留在原地,少年太宰治就會正式放棄與黑暗的抵抗。
因抵抗而不斷被撕裂的傷口就會癒合,那一瞬間,淪為怪物卻還有人形的少年會遵循自己生前最後的想法,為夥伴的生存做出最後的貢獻。
少年人不甘心成為累贅,不願意成為負擔。
更何況嚴格來說。
異變是無法挽回的。
所以異變的人,在異變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既然已經死去,那就讓他的死亡成為最後一件有益的事情不好嗎?
將無用的東西利益最大化不好嗎?
連這一點都無法體諒的中也,連「死人」的遺願都無法理解的中也。
口上說著一個人的獨活過於寂寞,卻對「死人」表示「你得活著」然後孤身赴死,這種雙標的混蛋。
少年太宰治還以為分不清死者和生者的人全世界就該只有他了,沒想到某一天,他會因為別人分不清生死而產生恨鐵不成鋼的感情。
討厭的蛞蝓。
討厭的無殼蝸牛。
討厭的腦容量比米粒還小的四肢發達頭腦簡單黑漆漆矮個子袖珍犬!
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
「哈......」
「哈哈哈不聽命令的狗......最討厭了......」
少年太宰治咒罵著,卻笑了起來,血液的鐵鏽味充盈著鼻腔與喉嚨,混雜著令人作嘔的草木泥腥。
別了吧,一想到夥伴是為了一個「死人」心甘情願地赴死犧牲......
胃酸都要被噁心地倒流地吐出來了。
他知道自己不該笑的,可是,這樣的戲劇,這樣可笑可悲同時無聊透頂的鬧劇,如何不引人發笑啊。
「為什麼要救一個......已經死去的人啊......」
少年太宰治與永夜中也擁有再多的默契也不是同一個人,被教育過最優解法的少年太宰治,無法理解永夜中也無意義的犧牲。
「異變是無法挽回的,就算我還有理智,也遲早會成為怪物的一員。」他呢喃著,盡全力地,在黑色蛆蟲的咬食下,強行地扶持著樹木的枝幹站起,但是被折斷的腳裸在身體的重量之下刺穿了肌肉,透出雪白的斷面。
少年人栽倒在地。
他無望地伸著手,虛弱的身體卻連爬行都無法做到。
「我得過去啊......」
「我必須得......過去啊......」
少年呢喃著,意識模糊地已經連自己到底想要幹什麼都不清楚了。
只記得,他得趕到夥伴的身後才行。
大腦被劇痛折磨地無法接收信息,變得難以思考,耳膜里轟隆隆地什麼也聽不見,「聽見」的全是一隻又一隻,被臆想出來的怪物,吸食著他血液的聲音。
或許,那是侵蝕著他精神的瘋狂光環在「死人」眼中的模樣?
嘛,誰知道呢?
就算是將自
.殺掛於嘴邊,他又何嘗不是第一次品嘗到「死亡」的苦楚呢?
人類真的好脆弱。
不精雕細琢地嬌養著就會死掉。
死去只需要一瞬間的不注意,活著卻需要一輩子對危險的警惕。
「什麼都好。」
黑色的影子沿著樹枝的形狀延伸而上。
「我的身體,我的靈魂,我的情感,我的記憶......」
少年太宰治死死咬著牙,再一次地踩著斷骨,扭曲,艱難地,蠕動著站了起來。
不屬於這個世間的呢喃聲嗡鳴著咬碎了他的雙耳,在少年的腦海中橫衝直撞。
與靈魂上的劇痛相比,身體上所有的疼痛都成了無痛呻/吟。
是令人瘋狂到恨不得將世界都毀滅掉的暴虐疼痛。
他向一條離了水的魚大張著嘴,急促地喘著氣,肺部卻連一口空氣都無法吸納。
黑夜徹徹底底地籠罩了這片森林。
最後一絲的光明只剩下赭發的同伴施展異能力帶來的紅光。
明明滅滅,再滅滅明明。
猶如點點星火,絢爛卻又微不足道。
黑暗無聲無息地來到,略過少年的身影,參與進由夥伴主持的盛宴。
黑暗帶來污染,帶來瘋狂,帶來侵蝕。
黑暗是致命,是污濁,是死亡,所以......
「我......」
——喜歡黑暗。
他說。
於是黑暗不再成為了威脅。
於是黑暗扶起祂的信徒。
於是少年人站了起來。
於是他轉頭。
猩紅的瞳孔里是狼狽不堪的黑髮少年。
痛苦掙扎,被絕望概括,充滿死志,卻由因為過於濃烈的死志而滿是活人氣息的——
【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