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法師和狗均可入內
莫甘熱衷財富，卻也並非木雕泥塑。人生有了另類的體驗，自然對此有許多感想。
親情是他曾經從未體會的東西，但除了實力強大和貪戀財寶，離巢覓居同樣是龍的本性。
比起緩慢發育的龍族同類，莫甘的成長依照了自己的另一半血統，基本與人族同調——正因如此，年滿十六以後，他就獨自離開了家庭。
以自己成長期脫落的鱗片為基礎資金，莫甘搜刮著材料，與不同地區集市的商販交易，走遍了整個科爾王國，並在半月前找到了潘多拉集市旁的溫莎小鎮，買下地產定居其中。
溫莎小鎮四面環山，風景秀麗，雖然土壤環境所致，這裡不適合種植大片的稻穀或者麥田，但多樣的氣候卻讓這片土地能按需長出各色各種的曼妙花蕊。
而選定這個居住地的原因，是莫甘·格蘭德到達這個世界后迄今為止最大的秘密。
這是重中之重，最信任的親人也不能知曉。
「一朵玫瑰、一束百合、一枝白色康乃馨。」
莫甘先在櫃檯上不輕不重地叩了叩，以向有些耳背的經營者作提醒和示意。
「午安，塞拉嬸嬸。和往常一樣，有散碎棄用的花瓣可以一併幫我包起來。」
除了向外銷售的鮮花，小而精緻、門口飄著風鈴的花店也是溫莎小鎮的特產，而塞拉·法斯特正是其中的經營者之一。她年近七十，又不是異族或者法師，眼角自然布滿了歲月賦予的皺紋，笑時舒展開來顯得慈祥和藹，與街頭巷尾隨意一個可親的嬸嬸沒什麼不同。
只是更富有——這一點非常重要。
「一共是十八塊科爾盾！我給你算十五塊就好。今天怎麼買了這麼多？」
莫甘把對應的錢幣放在桌上，微微頷首，「送給我母親，她明天要過生日。」
「替我給她問聲好！那等我多挑挑，生日當然要配上最美的鮮花。能有你這麼孝順又有禮貌的孩子，格蘭德夫人應該也很欣慰——不過趕在這個時候，難道是她要來鎮上看你？」
塞拉邊說邊做，仔細選好花朵、收拾完花瓣以後，還在旁邊額外拆開兩朵，一併放了進去。
「倒也不是，晚些我會找信使幫忙送過去。」莫甘也知道這位熱心腸的老人一直以為自己只是尋常旅客，和很多其他人一樣因鎮上風光而閑居，「最近鎮上有沒有什麼新的客人？」
他選定這個花店作為途徑地點不只是因為店長大方，總會慷慨給予他一些贈品。
能節省金錢自然是理由之一，但不是決定性的事實。
「除了你，應該是沒有的！」塞拉嬸嬸笑眯眯地打包著花束，「諾瑪的舅舅這兩天會來鎮上，他們本來就住的很近，每個月都會這麼來一趟，就是探親。說起這個啊，還有唐吉……」
家長里短的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零碎信息比莫甘想象中還要多。
塞拉嬸嬸是鎮上出了名的老好人，一對兒女分別是老師和督察官，代表她有比旁人更靈通的消息渠道。更重要的是，這些前提都是在初次見面僅數十秒的隨意談話中得到的情報。
從一個熱情且多嘴的老人嘴裡套話當然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陰謀詭計。莫甘自認是半個好人，也不像自己被稱作惡龍的母親——以往留下凶名只是因為對人情世故不夠熟悉，易遭人誤解卻沒有壞心。
莫甘只是出於安全考慮，認定和這樣的一個人交流比較有益。畢竟，還是之前的原因，
情報有利於他向所有人保守「那個秘密」。
拿起整理完備的花束和包裹，莫甘走出門庭，卻又很快停在了門口。
「塞拉嬸嬸，對面那家店什麼時候開了？」
塞拉的花店名叫「小鎮花屋」，坐落在溫莎小鎮中心。這個位置不說寸土寸金，起碼也有固定人流。僅有的交談中，莫甘也了解到這裡的租金不菲，但對房東本人並不是問題。
只是同樣在這個地方，還有一個另類。
引起他注意的是對面的雜貨鋪旁的另一個大規模商鋪。在他僅有的幾次造訪中，那家面積頗大、門面很新的鋪子從來沒有開過門，實在浪費了這片適合賺錢的寶地。
更令人矚目地方在於，除了難得一見的開門，那邊店門口出現了一行狗爬似的字樣，在木板寫下標語。
「法師與狗不得入內」。
盯著那分外顯眼又大逆不道的標語，莫甘眯了眯眼，原地等著塞拉聞聲走出來。
「啊呀，這是羅比的店門！」塞拉看見標語，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小子，又在搞什麼！」
按塞拉的說法，羅比·雷諾茲是鎮上大戶的兒子，在家裡不受待見，成人以後就被趕出來開店。他守著店門卻不知道怎麼做生意，只能把家裡給的那點本錢逐漸虧空。
他倒是有做生意的心，折騰了不少稀奇古怪的營銷策略。像這些標語也只是為了嘩眾取寵，但成效究竟如何——迄今門可羅雀、甚至不需要清掃積灰以外打理的店門就能證明一切。
「既然沒有放棄，前幾天他去了哪？」
「羅比家裡給他的店門還有一個，他有時候會去那裡倒騰——喏，就是這裡。」
為展現小鎮風采，塞拉嬸嬸甚至在自己家門口貼了附近的地圖。跟著她的指引，莫甘目光一掃，便發現這個所謂的店門正在潘多拉集市旁的百米開外。
沒法受到集市內的保障，卻也有不錯的客流量，倒是個不上不下的尷尬位置。
羅比家在附近十幾個小鎮都有店鋪，山上還有大片田地。作為土地和店鋪的未來繼承者，他自然不會餓死街頭，只是需要擔心自己會不會將家產敗凈。單看門口沒有積灰的衛生狀況，他應當是不想當個敗家子，可天賦如此，不得不服。
起碼莫甘是覺得，羅比絞盡腦汁弄出的這種「創意」，倒還不如任店鋪荒廢來的安心。
暫且制止了好心腸的塞拉跑去遊說這位晚輩，莫甘走進了這家店鋪，環顧四周。
店鋪的環境還算不錯，貨品擺放的非常整齊。粗略看了一圈，莫甘發覺這裡的貨品種類相當齊全，品質也是上乘，也許是因為無人購買也不會損耗。
眼光落在了定價上，價格擬定竟很實惠，完全符合行情。
只是在遍布普通的居民的小鎮中心不賣生活用品，卻賣這種東西……著實是對潛在消費者毫無了解，重質重量，卻沒有考慮最基本的問題。
「要買什麼？」
人聲在店鋪角落響起，莫甘轉頭，見到一個青年翹著二郎腿靠在藤椅上，幽幽看了過來。除了雞窩一樣的紅色頭髮，最凸顯這位店主氣質的是眼眶上的淤青，以及傷口還泛著血絲的嘴角。
打他的人估計有什麼別樣的深仇大恨，店長這豪放的坐姿不像不良於行，臉倒是招呼地實在。
這位看來就是羅比·雷諾茲，那個思路清奇的預備役敗家子。
有門口那樣的驚人「才幹」，挨打倒是完全不令人感到意外的情況。
「你的標語，很別緻。」莫甘開口，「但這有不少魔法材料，你似乎不是對法師有意見？」
羅比聳了聳肩，「如果非要找個合適的借口，我家裡也許是有祖宗恰好死在法師的手上。」
「雖然這種回答讓我比較放心，恕我不能明白這塊標語的用意。」
「你既然進來了，這不就是實現了它的用途之一？話說你是什麼人，來幹什麼的？」
他能這麼想，大抵是生意太差，有些自暴自棄，甚至不覺得有人上門是為了正經事。
莫甘嘆了口氣，「說到這件事，我這裡確實有一樁交易。」
羅比目光掃過自己的所有陳設和貨物，也想起這位客人似乎並沒有把目光特別放在其中之一，視線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或許因為做慣了冤大頭，被騙了不少本錢，頓時有些警惕。
「我這裡暫時不收購貨物……」
沒有理會他的質疑，莫甘從懷裡抽出一片龍鱗，擺在桌上，直接提出要求。
「第一，門口的標語要做出改動，不要冒犯任何人；第二，這裡的貨物看來很難賣出去，搬到你在山腳下集市旁的商鋪；第三，明天……」
他中途還停頓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修正了自己的措辭。
「後天日出前，我要你先把這片龍鱗拿在手上，走進潘多拉集市。逛一圈以後直接出來，不必管其他的所有人和事，直接走到你在山腳下的店門——我會在那裡等你。」
「我說啊，你這麼突然……」
被這麼一連串的指示懟到臉上，羅比也有些不知所謂。他雖坐正身子接過了龍鱗，但還想再繼續說什麼，卻在這時見到莫甘眼中金芒一閃，瞳孔發光，眼后蔓延出鱗片狀的紋路。
莫甘是故意的。
發光的瞳孔和眼后鱗紋是龍族化為人形后最廣為人知的特徵，變形不穩定的個體特殊狀態下很容易恢復這種特質，而他們的族群本身在人族為首的異族看來就是搖錢樹般的存在。
光是成長就能順帶產出大批龍鱗，若不是這種饋贈一生通常只限一次，族類本身每一個成員都極其強大又難以繁衍，這個與財富共生的族群早就該被不法之徒盯上了。
「喂喂喂喂——」羅比倒抽了一口冷氣，「你一條龍來我這裡，究竟是想要什麼！？」
「做生意。」莫甘簡單作答，「我的秘密和龍鱗作為報酬，不強求你一定執行。如果覺得我身份可疑、想要反悔，也有選擇。你可以在明天日落前把龍鱗放在莫甘·格蘭德住處的門口，對面的塞拉嬸嬸知道是什麼地方——如果需要，問她就行。」
其實莫甘自己都覺得自己這種後續附加上來的「交易條件」只是震懾，沒什麼含金量。但對一個沒見過龍族的年輕人，倒也能提高成功的幾率，算是藉助了半個同族的威名。
不過安排算得上周道，莫甘隨後也徑直出門，完全不給羅比當場解決問題的時間。
在莫甘走後，羅比觀察著手中這塊龍鱗，絞盡腦汁，終究是拿不定主意。
雖然他的父親教導他時也曾說過，龍族的「龍口」雖不多，卻是最方便打交道的香餑餑，因為他們通常富有又不通人情，雖然大多性格冷硬，卻最注重面子。和他們交易很容易就能攥取油水，熱情主動一點，招待殷勤一些，說不定還會被這種生來強大的生物欠下人情。
但羅比總覺得這個主動上門的客人並不一般，不像傳說中那樣單純好騙的物種。
倒像是個精明而實在的……人？
在他心裡的暗流告一段落，再開始下一輪心理鬥爭之前，門卻突然有了另外的動靜。
聽到聲音，羅比呲了呲牙，先把龍鱗收了起來。他起身，準備好歹讓自己實踐一下怎麼好好的「做生意」，理解談條件中可能存在的奇妙奧義。
不怪他大驚小怪，一天兩個客人，這算是遠遠超乎了他平日里的每日營業次數。
只是在羅比琢磨好怎麼開口前，一道白色身影突兀地出現在了櫃檯前。
「剛才和你交易的客人，他住在哪？」
「一個兩個的，怎麼上門都不是來辦正事的……」羅比只當自己眼花，聽這話就有些生氣，「我就是賣個東西，怎麼搞得我像是替人跑腿、打探消息的角色？」
穿著白袍的客人似乎呆了一下，以為羅比的抱怨是自己沒有付費的緣故。他低頭看了看手上握著的金幣，把它揣了回去，從自己懷裡尋摸出了一個金塊——比金幣還要大上一些，只是形狀不太規則，並非同一鑄造成規定質量的貨幣種類。
「給。」
看著被塞到手上的金塊，羅比更迷茫地掂了下重量，只知道這玩意兒的價值一定不菲。
這麼大筆錢換這點情報，打哪來了個冤大頭？
羅比對小鎮區域的熟悉程度比莫甘想象的多，哪片房子沒人住都瞭然於心，也知道新搬來了什麼人，住在哪——沒生意可做的時間裡，光是塞拉嬸嬸的嘮叨就足以讓他了解到很多事。
他本著拿人錢財，替人辦事的原則，耐著性子給眼前的「冤大頭」講明白了位置和距離，然而再一抬頭，白色的身影也消失在了視線中。
這回看的倒是很實在。
另一邊，拿著材料回到住處以後，在桌前把東西清點完畢的莫甘徹底鬆了一口氣。
咒語和藥水確實需要尋常花蕾為基，塞拉店裡要來的邊角料也是他作業的工具。
但起碼這回，他說動人的畢竟有部分是事實，並不虧心。
那麼，還差最後一點備用材料……
到花田裡蹭一點？還是將就著直接開始？
打開房門，莫甘瞥了一眼打在窗台上的月光，同時思量著省錢省材料，同時不減少質量的正當方法，剛想走向今天的終點站，卻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一個白色巫師袍的身影無聲無息出現在了自己的門前。
他精心設置的防禦措施竟沒有起到一點作用。
瞬移術？
莫甘頓生警惕，腦海中第一時間劃過這樣的名詞。按照母親的說法，這是戰場上常用來刺殺的法術，只有極其強大的魔法師能夠使用。
魔法並非隨意便能施展的工具，每一種法術都伴隨著相應的代償。
瞬移能令活物跨越時空的阻礙，繞過防守，瞬移的效果極其驚人，所耗費的精力和魔力也遠非尋常法術能及，甚至會讓施術者本人短時間內失去防禦或進攻所需的力量。
但用來造訪和串門……
這是否太奢侈了些，或者施術者另有所圖？
此時此刻，眼前這位白袍的巫師安靜地低下頭，而莫甘也能看到他捧起了一枚金幣——其實那不是金幣，但莫甘能識別出裡面熟悉的氣息。
虛假的金幣正在消失，固體在空氣中逐步潰散，從一頭到另一頭化為灰燼，而散落的余灰不知道隨著什麼力量，正一點一點飄向了莫甘自己，消弭擴散在空氣當中。
這正是他在潘多拉集市製造混亂，偷梁換柱的一次性用品。
莫甘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巫師看向莫甘，或許確定了要找的人選，而莫甘也見到了兜帽下的一雙橙色的瞳孔。
「被選中的勇者——從今天開始，我要教會你如何殺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