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示敵以弱
耿成無法理解,黑山賊為何要強攻如雞脅一般的平城。
也更拿不準,待平城一破,流賊會不會順道北上,進犯強陰?
所以他一時犯了難:是按照原計劃繞過馬頭山到郡城拉糧,還是支援平城助於洪守城。更或是就地撤退,返回強陰固守。
為此,他將郭景、張遼、高順一併召來,意欲商量個對策。
但也就剛剛坐定,王昭來報,說是東面,也就是白登山深處的烽燧傳來煙汛,且是代表五百人以上的大炬。
耿成拿著地圖的手頓了一下。
若是胡人進犯,煙汛就該是從北邊傳來。而東邊則是白登山,所以九成九是發現了黑山賊。
還真是不禁念叨,剛與王昭說起過,黑山賊就來了?
他放下地圖,故作輕鬆的說道:「一炬也就是五六百,不足為懼。郭景,你先派斥候探明敵情,再看是攻是守……」
「喏!」
郭景應喏,高順與張遼緊隨其後。三人剛剛踏出門檻,王昭就如一陣風似的沖了進來。
臉色很是驚慌,一看就知情況不妙。不過郭振並未聲張,而是湊在耿成耳邊,聲音低不可聞。
「塞尉,黑水烽快馬來報,足有三四千黃巾賊穿過黑水河谷,往西而來!」
「從哪來的?」
「說是從南而來,估計是見平城久攻不克,是以才繞過白登山……」
王昭稍稍一頓,低聲寬慰道,「賊寇會不會是想前後夾攻平城?」
耿成都被氣笑了:「這話你自己信不信?」
如果是為了繞過橫貫白登馳道的邊牆,欲從北面夾攻平城障,又何必繞六十里之遠?
這伙賊人分明就是沖強陰來的?
委實想不通,這伙黑山賊圖什麼,強陰又有什麼值得如此大費周折?
就如清水中滴了一滴濃墨,慢慢喧染開來,耿成的臉色漸漸暗了下來。
這下好了,不用再犯難,也更不用糾結了……
耿成猛吐一口氣,猝然起身:「布陣,禦敵!」
看他臉色陰沉,郭景在心裡打了個突:「塞尉,來敵多少?」
耿成並未回應,只是伸出手比劃了一下:大拇指踡起,其餘四指直豎。
四百……不,是四千……
若是四百,王昭不至於如此驚慌,耿成的臉色也不會如此難看。
郭景心裡突的一縮:「塞尉,來敵勢大,不如先撤進部城再做打算?」
耿成邊走邊回道:「人和馬能撤進來,車怎麼辦?總不能盡數便宜了賊冠吧?」
只是一些鹽和炭,再值錢也不過幾千石糧,又何必捨命不放?
這根本不是耿成乾脆利落的性格,怎麼看怎麼覺得,耿塞尉是另有打算?
郭景心中狐疑,跟著耿成快步登上城頭……
烽燧煙迅傳的很快,此時還看不到黑山賊的影子。只是根據斥候傳報,得知大部賊眾已下了山,正順著黑水河谷往西而來。
黑水河是治水(桑乾河)的分支,發源於白登山北麓,先由北向南,至白登山中段又折向向西,匯入干水(今大同御水河)后再次向南流入治水。
多年沖涮,硬是在白登山中衝出了一條河谷。不過行不了車,只多也就能走馱馬。
劉允任甲部候長時,李度勾結都骨搶來的商貨就是從黑水河谷運往北塞的。
出了河谷,就是一處沖積而成的平原,恰好處於兩道山嶺之間。再走七八里,
就是強陰甲部候,又稱白登候。
七八里路,靠步行至少也要半個時辰,所以耿成尚能沉的往氣。先讓郭景在山下立陣,又派了十幾匹快馬探報。
隨著黑山賊越來越近,送來的情報也越來越多。
大致三千餘,皆為步卒,陣形很是零亂,幾乎不成章法,大都是一夥接一夥,谷口就如進了水的螞蟻窩,賊壯一股接一股的往外涌。
只有少數頭目之類的騎著馬。不見有車駕,只有五六十匹驢騾。除了額上黃巾,賊壯裝束五花八門,兵械也是形形色色,弓、刀、槍、盾皆有。
除此外,每卒身後都負有行囊,背的應是口糧之類。
耿成心中漸漸安定:看來就是從平城繞過來的,目的地就是強陰。
所以九成九都是丁壯,並無老弱隨行。
但要說有多精銳,並不見得。不然剛一出谷口,就該整軍備陣,而不是一窩蜂的衝過來。
看了看在山下列陣的兵卒,又瞅了瞅兩翼的百餘騎兵,耿成心中慢慢有了決斷:這六百兵好歹也操練三月之久,如今有六十多駕大車立陣,有一百騎兵護恃兩翼,更有部城和邊牆做為退路,試探性的打一仗應該是沒問題的。
真到敵不過的時候再退到山上也不遲。
再者兵在於練,更在於戰,若是一直不讓見血,何時能成長起來?
「郭振!」
「末將在!」
「率騎兵退入部城,沒我命令不得出城!」
「喏!」
郭景和張遼、並高順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
看到部城下的車陣,李規有些傻眼。
離的有些遠,足有半里,所以看不清是何裝束,有無披甲,有何武備。
但大致能看清約有五六百人,用車駕在部城所在的山樑下圍了一個「冂」字陣。
一看這個陣形,李規就知道這些人並無死戰之意,一旦不敵或是見機不對,就會棄車撤到山上的部城之中。
但這不是重點。
「劇陽(東部都尉府治所)已被圍困,平城障亦在鏖戰,直道早已斷絕,是以此處何來這般多的兵?」
換上道袍的副帥臉上露出一絲喜色:「渠帥,莫非是商隊?」
看了看將將三旬,卻已雞皮鶴髮,頗現老相的李道然,李規眼中露出一絲鄙夷。
這雜毛莫不是食丹服餌吃壞了腦子?
都說了直道已然阻斷,連兵都過不來,商隊又如何過得來?
再者,什麼樣的商隊需要五六百人護送?
所以這車隊定然是從北而來。而平城往北一百二十里就是強陰塞,也只有從強陰而來才會走白登道,才會路過白澤。
再聯想到將軍所說的「強陰足有三四萬石糧」、「強陰塞尉招撫流民,於關內屯田」,張規心中一動:
莫不是奉上官之令,這五六百人是強陰派去支援平城的民壯。這六七十車駕拉的就是糧草?
越想越覺的可能性極大,張規沉聲喝道:「李先,帶一隊機靈些的就近看看,這些人是何裝束,是何武備……再派人繞過邊牆,看看山後有無藏人」
「喏!」
一個壯碩的漢子應了一聲,往山樑下奔去。不多時,五六十個賊丁舉著木盾往部城行去。
稀稀拉拉,零零散散,貓著腰,勾著頭,大半個身體都藏在盾后,也不列隊形。走的也不快。且走幾步就會探出頭張望幾眼。
耿成的雙眼眯成了一條縫:這一隊擺明就是來探陣的。再看行進時的姿勢,就知絕非新手,而是多次上過戰場的老卒。
山下那三四千要都是這個水準,那今天這一仗還打個毛?
趁早逃命才是正緊……
郭緊也止不住的吸了一口涼氣,將聲音壓的極低:「敵軍足有數千,我方卻只有數百。但敵將依舊步步為營,可見其謹慎?今日怕是不能善了……」
「也說不定是怕中了透敵深入之計,以為城后還藏了重兵。所以先不急,看看再說。讓郭振等人藏好了……張遼,等賊丁到五十步外,就令弓卒放箭……」
張遼去傳令,郭景悄悄靠近耿成,低聲問道:「塞尉,何不等再近些再開弓?」
新兵營中配的全是獵弓,射程只有二三十步,五十步之外開弓,連賊寇的毛都傷不到一根。
最好是等賊丁到十步開外再開弓……
「這一隊只是來探陣,吃了熊心豹子膽才敢靠這麼近。再者真讓靠近十步左右,豈不是什麼都露餡了?」
郭景喏動了一下嘴唇,但沒敢說出口。
剛接到急報,耿成讓他在山下布陣之時,就將一百騎兵全部調進了部城,山下只留步卒。那一刻,郭景就覺的不對勁。
此時再聽讓弓兵五十步外就開弓,他更是豁然開朗。
他分是示敵以弱,想誘敵深入。
塞尉膽子也太大了?
……
賊丁越來越近,已然能看清車陣之後兵卒的裝束:穿的都是麻衣,但頗為臃腫,裡面好似套著夾襖。
槍倒是挺長,將車陣圍的像是刺蝟,執盾執弓的也不少。
又走近了一些,車陣之中傳來幾聲喝呼,似是要放箭。
李先心中一緊,忙蹲了下來,將身體整個藏在木盾之後。五十部屬也是如此,就地一停,藏在盾后。
與此同時,耳中也穿來了「嗖嗖」的聲音,但奇怪的是,好似並無羽箭射中盾牌?
李先眯著雙眼,從盾牌的縫隙中瞅了瞅,差點笑出聲來。
弓倒是挺多,至少上百張,但羽箭大都落在二十步開外,離他還差著老大一截。
又側耳聽了聽弓弦聲,李先心中一喜:這十有八九是獵弓……
心中大定,他大聲喝道:「進!」
與此同時,李先舉起木盾,又貓腰往前走去。大致走了二十步,聽到盾牌上傳來「綁」的一聲,他才停下腳步。
射箭的動靜越來越密,但落在盾上的卻極少,從頭頂越過去的更少。
既便射在盾牌上也當即就被彈開,竟無一支釘入木盾中。
看了看落在腳步的羽箭,又從縫隙中瞅了瞅,李先大致有了判斷,又大聲喝令:「退!」
依舊如之前一樣,貓腰勾頭,亦步亦趨的往後退去。
不多時,山腳下的賊陣中傳來一陣歡呼。又見一營賊丁離開軍陣,往南繞了一里左右,才折向向西,耿成臉色漸漸肅然:「諸位,備戰吧,賊寇要強攻了……」
郭景等人心中一沉。
先往南,又往西,繼而往北的那一股,分明是想繞到部城之北。
前後夾擊是不可能的,因為部城就如烽燧、塞城一樣,建在山頂之上。只有城南有一條山道通向山頂,城北則是依山嶺修建的長城,且並不連續。
只要派一隊兵卒守住城北的邊牆,就不用擔心被抄了後路。
地勢一目了然,賊寇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所以繞往部城之北的這一股賊丁,分明是去斷自家後路的,所以耿成才會斷定,賊寇要強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