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苦戰
「秉渠帥,敵卒約摸六百,皆是麻服。雖著甲胄,但皆為木甲木盔。武備只有槍弓,弓卻是獵弓,至多射至三十步。但某與兒郎方至五十步,敵將就令弓卒射矢,丁卒個個面露惶急……」
哈哈……果真是新丁?
要是邊軍,就算缺甲少胄,至少也該著大紅戎服,而不是麻衣。
怕是連領軍的將官也是未經戰事之輩,不然不至於還離著超過射程足一倍的距離,就令兵卒開弓……
張規又問道:「可知車中是何商貨?」
「遠遠就能聞出煙炭之氣,臨近山道,偶見鹽屑,故而某以為,應是鹽與炭……」
鹽、炭?
早就聽說強陰新遷任的塞尉擅淫技奇巧,精鹽、炭之術,想來這些人就是從強陰而來。
不是糧,張規稍有些失望,但李道然卻欣喜不已:「各方(黃巾軍軍事組織,渠的上一級)都缺鹽,渠帥還怕換不來糧?然周市(黑山賊首領之一)擅冶兵,待時將炭售於他既可……」
也罷!
張規點點頭:「那就祝上使(太平道特定的稱號,專指張角三兄弟的弟子)旗開得勝!」
「渠帥且寬心!」
李道然做了個揖,便騎著母馬往陣前走去。
他們這一渠是臨時組合,張規的人多些,是以任了渠帥。李道然雖自稱是大賢良師的親傳弟子,但畢竟是自稱,再加手下人少,就只能任副帥。
雖兵合一處,但大致還是誰的人誰管,所以平時的齟齬不少。就如此次,一見有便宜可占,有軟柿子可捏,李道然就主動請纓,要率他的三曲(一千五百人)強攻。
誰搶來的,自然大頭就要歸誰。但為顧大局,張規只好答應。又將麾下四曲(兩千人)一分為二,一千繞過部城,阻住了白登道,另一千在山下掠陣。
見李道然走到陣前,舉著一柄木杖在那裡裝神弄鬼,張規暗暗的罵了一句……
……
這是幹什麼,跳大神?
一個道士裝扮的老頭在陣前手舞足蹈,好似還燒了幾張符。隨即就見賊丁捶胸頓足,哇哇亂吼。
耿成頓時就想到了影視劇中的白蓮教。
不會又是刀槍不入,永登極樂那一套吧?
看著確實很滑稽,但對愚民而言,卻有極大的鼓舞力。
都能當神仙了,還有什麼可怕的?
自然士氣如虹……
但看了半天,卻不是那麼回事?
也就片刻,道士做完了法,然後長杖往西一指,賊丁齊齊的一聲暴吼:「殺!」
吼聲如雷,響徹四野,便是耿成也被嚇了一跳。但看到一窩蜂衝來的賊兵,又忽的一頓。
沒有什麼陣法,更沒有什麼旗號鼓令,隊形約等於零,依舊是一夥一夥,一堆一堆,漫山遍野全是人,少些也有一千多。
士氣倒是挺高,都還離著兩里遠,但耿成的耳膜卻震的隱隱發癢。再定睛一瞅:好傢夥,竟然全是急速奔過來的?
兩里就是八百多米(漢一里415米),以這個速度狂奔,而且還是邊跑邊叫,等到了陣前,還有多少力氣?
與之前探陣的那一隊相比,就如天壤之別。
正在疑惑,郭景突然笑了起來:「哈哈,運氣使然,竟是神使?」
「何為神使?」
「秉塞尉,便是太平道中『知陰陽五行、擅符籙咒法』的道人。皆為張角三兄弟之弟子,未起事前予各郡縣傳教,持九節杖為符祝,
名以符水治病,稱可包治百病,邪祟不侵。
符水實則為葯湯,是以多有靈驗,鄉民多信向之。因此起事之初,但有道人作法蠱惑,賊寇或以為可刀槍不入,或以為死後可得道成仙,故而悍不畏死,極為兇猛。
然自張角三兄弟或病死,或伏誅,妖法不攻自破,信之者漸少。雖仍有道人於陣前做法,但賊丁多憑一時之勇,無法長久。如今賊兵急奔而來,我等只需以逸待勞,待近陣時就可一戰而定……可惜麾下皆為獵弓,不然只需百弓齊發,就能使賊敵大潰……」
連死都不怕了,還列什麼陣,自然是有多快衝多快。就跟白蓮教,義和團光著膀子向步槍火炮軍陣衝鋒是一個道理。
不過倒是讓耿成輕鬆了不少:連郭景這麼謹慎的性格都說此戰必勝,那這一仗看來是勝定了。
當然,指的只是眼前正嗷嗷嚎叫著衝來的這一波。於遠處掠陣的那一營,並繞向山後的那一夥行軍時頗有些章法,一看就知不止經過一次陣戰,至少沒有上頭。
「那就戰,但無需出陣,就按之前商議,據車陣守敵!」
郭景稍一遲疑,最終還是應了一聲諾。
看來今天的塞尉鐵了心的要試一試新卒的成色,便是有死傷也再所不惜。
潰到不致於,三面車陣,一面是山,兵卒就是想潰也無處可潰。若戰事膠著,只需出動甲騎,片刻就能分出勝負。
但耿成既然不用,自然有不用的道理。
郭景估計,耿成是怕甲騎一旦出城,會將遠處的那一夥賊丁嚇走。
心中猜忖,郭景來到了陣前,看到手持長刀立於車頂的高順,瞳孔微微一縮。
耿成常言,若論悍勇,唯德正與文遠也。
張文遠如何還不知道,但高德正卻已用實際行動表明,他是真的能身先士卒,親冒矢石。
他雖木訥寡言,但方正威嚴,賞罰有方,在軍中威信極高。兵卒雖是第一次陣戰,但一見高順立於陣前如定海神針,懼意自然就弱了許多。
再看張遼,面相依舊稚嫩,但目中殊無懼意。反倒躍躍欲試,興奮不已。
不得不說,耿成看人真准……
戰術是早就交待好的,甚至下達給了每一個兵卒。無需郭景絮言,各隊早已嚴陣以待。
眼見敵軍前鋒已到百步開外,高順往下一蹲,大聲吼道:「盾!」
無論槍、刀還是弓卒,皆是伸手往胸口一探,提起約摸三尺寬,四尺長的藤牌。
西北荒原中多的是紅柳,也不缺人手,自然能做到人手一塊。
行軍時背在背上,作戰時就可掛在脖子里。若作戰時覺得不方便,隨時可以甩到屁股後面。
高順一聲令喝,兵卒便將盾舉過了頭頂,斜斜擋在身前。
但奇怪的是,有好多賊丁明明帶著弓,卻不放箭?
又往前跑了幾十步,才有人解下弓箭,耿成便知道,這伙賊人也不富餘,用的也是獵弓。
也無人喝令,更無人組織,拿弓的賊丁只管自顧自的射箭。但興許是之前跑的太快,喊的太大聲,已無多少力氣,箭大都射的不遠,至多十幾步。
這還用的著防?
高順從盾牌的小洞中瞅了一陣,看賊人確無大弓,也不像欲擒故縱的模樣,便又喊道:「槍!」
前三排的兵卒登時將盾丟下,將右臂套進槍套,雙手緊緊的握住了槍桿,擔在了車頂上。
所謂的槍套,就是綁在槍桿上的繩套,殺敵時可以套進右臂,一是便於用力,二是以防手滑。
如此這般,三排槍兵半貓著腰,胸抵著背,肩頂著肩,三百根長槍就如利刺。
沖在最前面的李道然頓時嚇了一跳。
李先信誓旦旦,不說是一夥民壯么?這眼見也就十餘步,為何不見敵卒有一絲慌亂?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李道然靳緊了馬韁,九節杖往前一指:「殺!」
賊中嘶聲吼道:「殺!」
離的如此之近,聲音自然不小,但沙中帶啞,已無多少氣勢。
「都瞄準了,照臉射!」
張遼站在陣中的一輛車上,穩穩的拉開弓弦。藏在槍兵身後的弓卒像鬼一樣的冒了出來,紛紛引弓。
隨著張遼一聲「射」,百餘支箭像蝗雨一樣攢射了出去。
而此時的賊丁,快些的已然衝到了五步之內,至多一兩步就要撞上槍尖。
因為賊兵手中扛著木盾,準備撞開槍陣,大半身體都藏在盾后,所以弓卒是真正的照臉射。
雖說是獵弓,但離的如此之近,威力和準頭可想而知。甫一開弓,頓時就聽哀嚎連天。
驚駭之下,賊丁下意識的就舉起了盾,高順見縫插針:「刺!」
三排搶兵雙手握槍猛往前推,只聽「嗤嗤……咚咚」的一陣,慘嚎聲更大了。
弓卒不停的開弓,槍兵也不停的抽刺,賊壯顧的了頭顧不了尾,霎時就倒下了一層。後面的不知就理,只看到有箭射來,卻不知還有弓兵貓腰藏在車后在突刺,所以依舊在往前沖。
眨眼的功夫,車陣前就擠的密密麻麻,一百張弓竟有些射不及。
張汛連射十五箭,已覺雙臂酸軟,再左右一瞅,弓卒大都力竭,便高聲喝道:「退!」
前排的弓卒往後一退,後排的兵卒又補了上來。而只是這一輪,就足足射出去了一千多支箭……
前後也就一刻,車陣三面就倒下了三四百具屍體。李道然站在五十步外,只覺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自去歲起事至今已一年有餘,他又非第一次打仗?
雖未攻過城,但攻克的塢堡足有數十,每次都是如今日一般一捅而上。
雖也有死傷,但沒有哪次如眼前這般,死的竟這般快?
只短短一刻,竟就折了三成。若非戰前靠言語蠱惑,再者又是攻堅戰,不然早潰了……
心中一動,李道然突然就開了竅:怪不得死傷如此之重,就是圍的太密了……
但凡塢堡塢牆都不短,且每次都是四面圍攻,陣形自然就稀疏。而這車陣方圓也就二十丈,還無普通的一座農家小院大,一千多兵圍上來,真就是水泄不通。
擠的如此之密,敵兵哪怕是閉著眼睛開弓,閉著眼睛刺槍,也是一刺一個準……
但敵賊這車陣圍的如鐵桶一般,還能怎麼攻?再者此時若退,士氣定然一泄千里,豈不是半途而廢?
到時張規定然會以此為由,向大方(將軍)告他畏戰不前,臨陣退縮……
正當李道然猶豫不決,突聽弓聲一緩,再一看,車陣中的弓兵已盡數退至陣中。
是了,這陣中滿共才有多少人?
頂天也就六百,除過槍兵,弓卒至多也就一二百,每卒至多射十數箭就會力竭,再也開不動弓……
李道然心中狂喜,大聲吼道:「左右,敵之弓卒已然力竭,此時不破陣,還待何時?」
隨著他手中木杖往前一揮,一直守在他身後的那一曲就如才睡醒一般,提盾舉槍往向車陣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