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四
至於是因為什麼離家出走的,更是眾說紛紜,瞿曇聽過的版本就不下八種。
在謝母的口中,謝建軍的離去是因為謝父的無能。
在貧困落後的青杠坡,二十年前要供讀一個本科大學生是極大的經濟負擔,幾乎沒有家庭能完成。
為了完成學業,謝建軍不得不進行助學貸款。
畢業時因為銀行貸款未還完拿不到畢業證,謝建軍就回家求助父母,希望他們能出面借錢將貸款還完,以便拿到畢業證好找工作。
謝父不但不給兒子借錢,反正罵兒子遭賤他的錢,說為了供他讀書,至少花了六萬塊,有這麼些錢都可以修新房子,還能給他買輛四輪車開……
謝建軍受不了父親的言語攻擊,在母親面前磕了三個頭后離家出走,任謝母怎麼都阻攔不住。
自那以後,謝母時常以淚洗面,不管外人怎麼說都維護著自己的兒子,只把責任都歸於謝父身上。
兒子不回來,謝父心中不免愧疚,任由老婆責罵,將所有精力放在田間地里,想掙更多的錢,以供小兒子謝飛揚上大學,也想有遭一日謝建軍回來時能彌補一二。
繁重的勞動,望眼欲穿見不到的兒子,疲憊了身心,上天召回了苦命的老人。
瞿曇望著謝建軍,往事浮上心頭,微微點頭,然後輕聲痛惜地問道:「你知道你出去多少年了嗎?」
謝建軍合計一番,搖頭道:「沒有仔細算過,應該有十幾年了吧。」
瞿曇不相信他會忘記自己離家多少年,至少作為兄弟的謝飛揚記得很清楚。
「十八年,這十八年裡發生了很多事,謝伯和二娘都過世了。」
謝建軍沒有多少情緒波動,木然回道:「我都四十了。」
作為局外人,瞿曇本不想過多責備謝建軍,但曾經青蔥的少年時光里謝飛揚倔犟痛苦的神色在腦海中盤旋,想著自己兄弟受過的苦,又看見謝建軍一臉無所謂的樣子,他真想問謝建軍就沒有一絲愧疚嗎?
瞿曇壓制住情感,咬牙低聲問道:「這麼多年你對家裡不聞不問,從來沒有想過回來嗎?」
謝建軍淡然道:「想過,回不來。」
「那你現在回來做什麼?」瞿曇克制著問道:「你現在又怎麼回來了?」
時間到點,客車出站。
謝建軍沉默著,他想逃避。
他已經逃避了十八年,如果還能繼續逃下去,他並不介意,但命運就是無情的捉弄著人,讓人陷入絕境,無法逃避。
他苦著臉,皺著眉,嘆著氣,還是不說話。
瞿曇見他不語,失落滿腹,扭頭看向窗外。
瞿曇又想起了自己的兄弟。
謝飛揚和瞿曇同一年生,兩人一起上學,同班同桌,小學時都以謝建軍為榜樣,夢想未來能考上大學。
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兩人總是能考進班裡前三名,牆壁上都掛滿了獎狀。
自謝建軍離家事件之後,謝飛揚漸漸懷疑起讀書的意義,又受村裡人的言語影響,最終覺得讀書無用。
原本成績優異的他,在中考時連普通高中都沒能考上。
他說他不想讀了。
若不是謝母逼著要他讀書,加上秦海風在職校上學,私下開導他說職校可以學技術出來就能賺錢,每年國家還有一千五的補助,謝飛揚或許中專都不會上。
兩個同一起跑線上的兄弟之間的人生路自此分道揚鑣,瞿曇考上大學,畢業后留在魔都,
成為白領;謝飛揚南下進廠,成為藍領。
原本以謝飛揚的天賦,他是可以有更好的人生的。
每每想起這些事,瞿曇都替謝飛揚不值。
瞿曇借著謝建軍埋頭沉默的時間,給謝飛揚發了一條微信,告訴他謝建軍回來了,正和他在同一輛回青杠坡的中巴車上。
謝飛揚很快發來回復:爹媽都不在了,他回來做什麼?
瞿曇說,我還沒問。
謝飛揚說,你不用問,我也不想知道。
瞿曇想著他們還是血脈相連的兄弟,決定讓兩人都冷靜一下,收起手機,計劃等待下車之後搞清楚謝建軍回來的目的再和謝飛揚聯繫。
車輛緩緩而行,一路不斷上客下客,每個人的表情都各不相同,有人大聲喧嘩,有人沉默發獃,有人盯著手機,有人四下打量……
到了大楠鎮相鄰的長樂鎮,謝建軍終於開口,他說他想下車去看看曾經的母校,讓瞿曇先回去。
瞿曇還沒搞明白他這次因何回來?又擔心謝建軍會轉頭在長樂鎮坐去Z市的車再次不告而別,決定下車陪他。
謝建軍堅持著,阻止瞿曇下車道:「雖然有點變化,我相信我能找回去,不耽擱你的時間。」
瞿曇道:「我也很久沒回來,正好肚子有點餓,吃碗長樂羊肉粉再回去。」
司機催促道:「要下車就抓緊,不要耽擱大家的時間。」
瞿曇順利下車,跟著謝建軍一起來到長樂中學門口,看過舊時的校園,又來到學校旁邊的羊肉粉館,叫了兩碗甜酸羊肉。
瞿曇道:「我在魔都,每天都想著這一碗粉,就是吃不上。」
老闆驕傲地插話道:「不是我吹,這個味道出了長樂你們在哪裡都吃不到,他們從外地回來的,每次離開都要真空打包十幾斤帶走。」
謝建軍微笑道:「還是你們讀書的時候好,我那時候一個星期兜里都只有幾角錢,從來捨不得打菜吃,更不用說出來吃粉。」
老闆瞧他年紀較大,問他是哪年在長樂中學讀書?
謝建軍回道:「九八年左右。」
老闆道:「那些年基本上都是自己蒸飯吃,菜就是炒瓶辣椒帶到學校,大多數是辣椒炒黃豆,能炒肉的都是極少數。」
說起舊事,謝建軍精神奕奕,講起很多往事……
吃完粉,謝建軍精神狀態好了許多,心扉也敞開,說想走路回家,重走讀書路,親近一下故鄉。
瞿曇陪著他走,一路聽謝建軍講在長樂中學讀書的事,一直走到豺狗埡。
家鄉在望,借著兩人息腳遠眺的機會,瞿曇問道:「建軍哥,說句真話,你能告訴我你這次回來的目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