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失衡

第139章 失衡

一旁窗檯微啟,一縷淡薄的月光射入房內,輕勻的落在赤婸身上。赤婸沉睡的容顏直如月照花林,又如姣花臨水,嬌艷婉媚之餘又見清淡沁人之處。

白珩全然沒有料到自己回到房裡看到的,會是這般光景。他的神情一滯,而後別過臉去,左手輕抵著下頜,月色清淡之中,他面上竟是有些無措。

就在此時,忽聽得赤婸低低咽咽了一聲,模模糊糊幾聲囈語,似在叫著「大哥」。

白珩微微一怔,回眼看她,卻見她眉尖若蹙,長長的睫毛微微翕動,底下隱有淚光瑩然。

也不知她夢到了什麼,竟在夢中也是這般傷心?

赤婸站在窗前,那扇窗已經很老了,上頭的漆都已有些斑駁了,然而窗橑鏤花,卻給抹拭得極是光潔,那些細微轉折之處,竟是連一粒灰塵也未曾積下。

她手指勾著窗櫸,向外望去。

屋檐在地下投下了長長的陰影,陰影之外,便是那處院子,院里的那一棵梨花,正自盛放。

而有一個人,背對著她獨自站立在那株梨花樹下。

梨花白清如雪,壓枝欲低,數片花瓣隨風而落,落在那人的肩上,與他一襲白袍融為一體。

赤婸隔著窗子望著白珩,也不知為何,心中有些發急。

「大哥,大哥!」她出聲叫喚道,卻發覺自己的聲音幾乎發不出來,直著喉嚨連叫數聲,卻均細若蚊鳴,幾乎連自己也聽不見。

花樹之下,白珩紋絲不動,連頭也未曾轉過來。

赤婸不住叫喚,他卻全然未聞。他在樹下駐足片刻,便舉步慢慢地向院外走去。

赤婸心下焦急,伸手忙去推窗,誰知那窗子竟是推之不動,便忙轉身去尋其他門戶,然而屋裡黑洞洞的,卻是遍尋不著。

赤婸急得幾乎要哭了出來,隔窗見白珩越行越遠,心中的惶急真是難以言喻。

她隱隱知道,白珩這一去,便不會再回來了。

「大哥!大哥!」她大叫,淚水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雙手抓著窗子猛力搖晃,語帶哭音,「你要去哪裡?大哥你別撇下我一個人!大哥!」

然而白珩終究是走得越來越遠,忽爾身形一閃,便再也看不見了。

赤婸心中大痛,放聲大哭。

忽覺有人在搖晃自己的身子,一聲一聲的輕喚:「赤婸?赤婸?」

赤婸一驚而醒,只覺得面頰濕涼一片,喉間猶是哽咽,心上還是亂跳,她一時還不知原是一夢,嘴裡仍在亂叫亂嚷著「大哥」。

「赤婸,你魘住了,快醒醒。」卻聽得一人在旁道。

赤婸在夢中只哭得頭腦發脹,此時方才清醒了些,回眼看時,只見一雙清疏沉靜的眼睛正自望著自己,眼中流露出關懷備至的神色,不是白珩卻又是誰?

赤婸一愣,再顧不得旁的,低呼一聲,便撲入了他的懷中。

白珩被她這麼一撲,身子不由自主的微微一仰,好容易才穩住,卻感覺赤婸抱著自己的力道大得異乎尋常,伏在自己懷裡的身子不住簌簌發抖。

白珩見她不似尋常,不敢就問,只是用手輕拍著她的背脊,示意安慰。

赤婸抱著白珩,猶自難以寧定,過了半晌,又輕輕叫了兩聲:「大哥,大哥?」

白珩「嗯」了一聲,應道:「我在這裡,怎麼?」

赤婸伏在他懷中,聽著他的聲音自胸口沉沉傳出,鼻中聞到他身上清涼微苦的氣息,一顆悽惶不定的心,方才慢慢地落到了實處。

然而夢中情節歷歷仍在,她一時竟還是不敢放手,只是抱著白珩,將腦袋鑽在他的懷中,一動也不動。

白珩仍舊耐心輕拍著她,耳聽抽噎之聲漸緩,終於慢慢地停了下來。

「做了什麼噩夢了,可願說給大哥聽聽?」白珩輕聲問道。

赤婸嘆了口氣,道:「大哥,你在夢中怎地那樣壞?任憑我怎麼喊,你也不理我一理?」

「我在你的夢中不理你了?」白珩莞爾道,怎麼回事?

「我夢見咱們在蘇州住的那間屋子,」赤婸低聲道,「我在屋子裡,你在屋外那棵梨樹下,我隔著窗子看你,喊你,你總不理我,反而要走。我被關在屋子裡,偏生又出不去......說到後來,語聲又有些哽咽起來。

白珩微微一怔,道:「傻丫頭,夢豈做得數的?」

「我在夢裡,又怎知那是夢?」赤婸嘆道,「我只道你真不要我啦。」

「胡說什麼,我怎能不要你?」白珩微笑道。

「大哥,你要到哪裡去,總會帶著我的,是不是?」赤婸從他懷中抬起頭來,問道。

白珩靜靜一笑,道:「我是青丘王君,又能到哪裡去?」

赤婸急道:「那如果你不做王君了,你帶不帶我一塊兒走?」

白珩低頭凝視著她,見她雙眼、鼻頭哭得紅紅的,不禁一笑,道:「真是孩子話,王君豈是說不做便不做的?」

「做這個王君有什麼好?」赤婸咬著下唇,道,「早知當王君會這般身陷險地,我當年便斷不會說想回青丘了。咱們倆個在蘇州過咱們的安生日子,豈不好?」

白珩想起那年青丘大亂,他帶著赤婸出逃,一路顛沛流離,最終是在蘇州落了腳。

那時他不過是個少年,赤婸年紀更幼,兩人尋了一間僻靜破敗的屋子安住了下來。

這一住便是好些年。

在蘇州那些年,他教赤婸讀書寫字,教她拳腳妖術,兩人相依為命,日子一日一日的過,過得很安靜,卻不寂寞。

想起那些日子,白珩唇角泛起極淡的一抹笑。

那竟已經是許久以前的事了,此時回想,那數年的時光,卻是恍若一夢。

他又想起今日自己與弄彝動手,赤婸驚惶失措的那般情狀,此時更聽她如此說,心下便明白了。

「今日我與弄彝動手,讓你嚇著了,是不是?」他問道。

赤婸垂首不答,片刻后,一滴淚水簌地落在了床板之上。

房內一片寂靜,過了半晌,只聽得她吸了吸鼻子,強笑道:「我也知道你沒事,但不知道為什麼,想起來總還是害怕,還做了那般惡夢,當真好笑。」

白珩凝望了她半晌,方才緩緩道:「莫說我哪裡都不會去,便是真要走,我也定會帶你走的。我怎放心得下你一個人?」

赤婸聞言,破涕為笑,拍手道:「這可是你說的,可不許賴。」

白珩微微一笑,道:「都多大的人了,還像個小孩子似的,又哭又笑,像什麼樣子?」

赤婸吐了吐舌頭,雙目仍然紅腫,眼底卻是淺笑輕漾,盈然抬眼,與白珩相視而笑。

兩人相互凝睇,一時無語,過了半晌,白珩方才輕輕道:「好啦,眼下夜也深了。你也該回房睡去了。」

赤婸搖了搖頭,道:「外頭冷得很,大哥,今日我要跟你睡。」

白珩一怔,遲疑道:「什麼?」

赤婸一抬手,輕輕晃動指上掛著的那棵小圓球,道:「我本是給你送安神香來的,不想我卻自己睡著了。反正我已在這裡睡了半夜,此刻也懶怠回去啦,大哥,我就在這裡與你睡一夜。」

「啊......?」白珩極難得地,只發得出一個單音。

赤婸神色極是自然,彷佛此事天經地義一般,就枕而卧,黑髮婉媚披散枕上,一雙漆黑的大眼望著白珩,道:「大哥,你定累得很了,睡吧。」

白珩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待要說如此不妥,但見赤婸那雙乾淨單純的眼眸這般信任萬分的望著自己,到了嘴邊的話便又縮了回去。

他於是躺下了,只是連怎麼躺下的,他都不知道。

床前的月光慢慢的拉長、變形,而後終於西沉。

一床錦被,分蓋兩人,白珩面向著床外,只感覺自己背心暖洋洋的,卻是有人在睡夢之間已然蹭到了自己身後,雙手牢牢抱著自己的腰,將小臉貼在自己的背心上沉沉睡著。

白珩雙目直直前望,卻不知自己究竟在看著什麼。

卻是一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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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仙九重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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