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風雨
天甫微亮,青丘山間便升起了一道裊裊白煙。
而山下一道黑煙混雜著焦臭之味,亦是升騰而起,一黑一白兩道煙氣,遙遙相對。
臨淵站在一口大鼎之前,鼎中白煙蒸騰,葯香撲鼻,他的雙眼卻望著山下的那一道黑煙,獃獃出神。
「臨淵你這小子,讓你看著葯,凈望著別處發什麼呆?」蕭易寒回眼見他如此,忍不住便出聲罵道。
臨淵給他這麼一喊,回過神來,探頭往鼎里一張,道:「火候還差得遠呢,我也不過是看看別處,一直留著神的,師父你放心便是。」
蕭易寒哼了一聲,道:「讓你看著葯,你不好好看著,哪裡來這許多廢話?」
臨淵伸了伸舌頭,不敢再說。
蕭易寒卻也抬眼望了一眼那道衝天而起的黑煙,嘆道:「近三千名海蛇,要全數焚了,也不知道要燒到何時?」
臨淵點頭道:「可不是嗎?不過這是王君下的令,說是非得燒個乾淨不可,也不知為何?」
蕭易寒白了他一眼,道:「傻子,這還想不出來?你沒見那海蛇渾身是毒,便是蛇血也有那般強的毒性,三千條蛇屍,屍橫就地,若不燒了,怎能安心?」他頓了頓,又道,「便不說那毒性,這麼多海蛇的屍體掛在山上,你道好看得緊嗎?你可莫看那個白珩整日里笑吟吟的,眼底可揉不下沙子去,安能容青丘這般烏煙瘴氣?」
臨淵抬頭望了他一眼,神色有些古怪,道:「我一直奇怪,怎麼師父你幾時與王君這般交好了?為了他不僅遠赴天狼族,甚而還回青丘攪這淌渾水,這可有些古怪。」
「你小子會說話不會?什麼為了他?」蕭易寒渾身一瘮,道,「誰與他交好啦?咱倆之間自有交易,要你小子多嘴什麼?」
「那王君究竟允了你什麼?」臨淵好奇道。
「跟你有什麼關係?」蕭易寒懶懶橫了他一眼,「我讓你看葯,你便好好看著吧,廢話什麼?這裡許多人可都指望著這葯,你要弄砸了,看你怎麼交代?」
臨淵不甚服氣,指著眼前山腰上整整齊齊搭起的棚子,道:「王君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噹噹,昨日傷患都已安置好了,外傷亦均包紮停當,如今我們只需熬藥,這有何難?更何況王君連藥材器具都事先備下了,一應俱全,我又怎會弄砸?」
蕭易寒嘿嘿而笑,道:「你難道不記得那年我也只是讓你看個葯爐,你卻幾乎把屋子燒了的事?你如此神通廣大,我怎敢小瞧了你?」
臨淵一怔,結結巴巴的想辯駁,蕭易寒卻已大笑著走了開去,道:「我去巡一圈,你好生看著葯,你若放火燒山,你看那白珩怎生對付你!」
臨淵看著他悠哉悠哉的走了開去,嘴裡嘟噥了幾句,只得回身看著那葯鼎。
忽聽得身後腳步聲響,他回頭望去,只見三人自山道中緩緩行來。
三人分別為一個黑袍男子,頭髮半白,神色肅然,甚是嚴厲;另一個則是個紅衣女子,雖已有了年紀,卻是媚態猶存,頗有風致;第三個卻是個黃衫女子,面目雖美,然而神情冷淡,觀之難親。
臨淵從未見過青丘諸長老,此時自然不識,只見三人走到自己跟前,氣派儼然,倒也不敢輕慢,迎上前去詢問道:「三位是誰?可是需要什麼嗎?」
「我們是誰你不識得?」山風長老一挑眉,微微不悅道,「怎麼?王君沒提過我們?」
臨淵一呆,搖頭道:「沒有啊。」
「這小子愣頭愣腦的,年紀又這般小,讓他司葯,成不成啊?」離氏長老眼角斜睨,撇了撇嘴道,「莫要勝了此戰,卻栽在這小子手裡,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話了。」
臨淵早先給蕭易寒奚落了一頓,此時又沒頭沒腦的讓離氏長老這麼一說,心下便有些不高興,道:「王君既讓我司葯,我自然有這本事。」
青石長老嘿嘿笑道:「這也未必見得。你一個人類,又如此年幼,便通醫術,那也有限。我們這個王君,向來是用人不疑,心胸寬廣得緊,什麼人都能用,卻難保他沒有走眼的時候。」
臨淵聽他這話似乎別有深意,望了他兩眼,正要開口,忽聽得一個輕柔的聲音介面道:「三位長老若覺得王君安排有不當之處,還該向王君說去。在此為難一個小孩子家,可不怕失了身份嗎?」
三人一齊回頭,卻見是憐奴慢慢走來。
她全身裹在一件鼠灰大氅中,只露出一張蒼白的臉蛋,緩緩行來,看上去彷彿弱不禁風,然而說話間,卻自有一股高華氣韻,不卑不亢。
憐奴在青丘一居數月,甚得白珩看重,甚且曾在諸氏長老之前引薦,此事人人皆知,也少不了有些風涼言語。然而昨日一戰,她佈陣調香,大破海蛇毒陣,其後親身入戰場,施香以助狐族,居功甚偉。如今放眼青丘,即便有人心底對她仍不服氣,至少面上也不敢有所表露。
便是各氏長老,也是一樣。
「憐奴姑娘來了。」三人見是她,分別點頭為禮。
憐奴斂衽還禮,而後向前幾步,已然站到了臨淵身邊,正色道:「這位小兄弟年紀雖輕,然而師承西山蕭易寒,又蒙炎帝侍指點數月,醫道之精,只怕當世亦是少有其匹,諸位長老若還有疑惑,不妨便問王君去。」
離氏長老見她言語間對臨淵甚是維護,無心與她在此事上多做爭執,便微微一笑道:「姑娘既這般說,我們便信了。我們此行是來探視本氏子弟,又不是來為難他的,刁難一個小孩子更有什麼趣味?姑娘大可放心便是。」
憐奴含笑點頭,見他們只有三人,便問道:「怎麼今日塗山長老竟沒與三位一起來嗎?」
青石氏長老輕輕哼了一聲,道:「塗山氏此次傷亡甚少,哪裡用得著他來看?」言語間,顯是頗有不忿。
憐奴雖在青丘居住多時,幫著籌謀策劃,然而對於青丘內部氏族的矛盾,卻是從不過問,如今聽得青石長老這般說,只微微一笑,並不接話。
「多說無益,咱們且看去。」一旁山風長老冷冷開言道。
三人又對著憐奴點了點頭,再不多看臨淵一眼,舉步便向前行,向著山腰上蜿蜒設置的棚子,逐個看去。
臨淵望著三人漸行漸遠的背影,有些發愣,喃喃道:「這都是些什麼人哪?」
憐奴道:「是青丘四大氏族中三族的長老,地位可非同一般。」
「無怪架子這般大。」臨淵搖了搖頭,回眼望了憐奴一眼,道,「姐姐,妳怎麼便出來了?妳中毒雖不深,但毒性勐烈,可不是玩的。」
憐奴點頭道:「有蒼闕給我解毒,已然不礙事了。我自有分寸,你放心便是。」
「還自有分寸呢?」臨淵瞪眼道,「昨日里妳中了毒,還那般拚命,不是玩命是什麼?」
「其時情勢緊迫,自然不同。」憐奴見臨淵張嘴又待再說,忙轉過了話頭,道,「你回來得倒真巧,怎麼不見苗苗跟你一塊兒回來?」
臨淵搔了搔頭,道:「她爹爹不讓,咱們也沒法子。」
他卻想起臨別前,苗苗在他耳邊悄聲說的那一句:「我定早日去尋你,爹爹便是不允,我也會偷偷地去,你放心好啦。」
憐奴望著臨淵,見他忽然面露微笑,神色溫柔,這等神色對自己卻從未有過,心下微微一酸,面上卻仍然含笑,道:「她爹爹本事很大,是不是?」
臨淵點了點頭,道:「是啊,我過去只道王君是我見過氣勢最懾人的人了,豈知跟苗苗她爹爹一比,卻渾不是同一回事。」
「這個自然,妖族能入仙籍,千年也不過一人,豈同尋常?」憐奴點頭道,她頓了一頓,忽問,「她爹爹不讓她跟你一起回來,可知道為什麼嗎?」
「她爹爹說,他女兒好端端的,不必捲入這諸多是非。」臨淵皺眉道。
「這話雖然冷淡,但其間道理,我卻也能明白一二。」憐奴嘆道,「苗苗有個這般維護於她的爹爹,真是好福氣。」
臨淵點頭道:「她過去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如今有人疼她,自然是好。」
「然而倘若她爹爹不許你和她好,你又作何打算?」憐奴忽又問道。
臨淵一呆,側過頭想了一想,道:「咱們既說好了無論怎麼總在一塊兒,總會有法子的。」
憐奴見他說得坦然,眼波柔和,望著他只是微微一笑。
就在此時,忽聽得山頂之上一陣騷動之聲,似有人在大唿小叫,兩人一齊抬頭看去,然而山頂離此地甚遠,哪裡看得見什麼?
憐奴與臨淵才說得幾句話,不想就此走開,招招手喚過一名狐族來,吩咐道:「你去看看,上頭出了什麼事,再來告訴我。」
那狐族答應著去了,過了一盞茶時分,便見他匆匆走回,對著憐奴道:「姑娘,是天狼王君弄出的動靜,似是天狼族有人辦錯了事。」
憐奴聽見不是什麼大事,便自先放了一半的心,問道:「可知道辦錯了什麼事?」
「似是天狼族的凌凊上仙吩咐他捉人,狼族卻沒送到凌凊上仙那兒去,反把人捉到青丘來了。」那人道,「如今天狼王君正罵著呢。」
「卻是要捉什麼人?」憐奴正自沉吟,卻見一旁臨淵神色卻有些變了。
但見他雙眉輕蹙,似是不喜,又有些惱怒。
「這些人眼下在青丘?」臨淵皺眉道,「那我想見見他們,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