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致未來的你》

複雜且美麗的儀式結束后，賓客早已散去，拒絕了所有的採訪和交談，平家家主拿起了身邊的木盒，示意櫻島真希跟上自己，

二人穿過向上的長長木質甬道，抵達了建在最頂處的閣樓，滿頭銀髮的老人將這個裝滿什麼東西的盒子交給她，微笑著示意其打開。

恍惚間，

塵封的灰塵撲面而來，

最初的故事被開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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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今天的客人不是很多，請加倍努力，麻煩你了。」一臉愁容的店長，看著自己的壽司店，無奈對著新來才一個月的女子鞠著躬。

「嗯，一起加油。」甜甜的笑加上元氣的回應，被問到的女子，大聲喊道。

沒人知道她的來歷，在一個月前的暴風雨夜中，來到了這裡，儘管日益嚴重的經濟危機快要摧毀了整個國家，

好心的老闆還是雇傭了她，在常人看來，女子的臉頰沒有一絲血色，瘦弱無比的身軀彷彿讓風碰一下就會跌倒，並不適合干服務業。

早已入不敷出的大吾店長沒有忍心去拒絕，不是其他什麼原因，而是他聞到了一股淡淡奶粉的味道...

在五十年的人生中，見過的客人不計其數，簡單來講，人生的閱歷是年齡和職業所賦予的，

天長日久，僅靠衣裝和談吐，他就能基本分別出大致的職業和背景，

但是這種奶味兒，虛弱的身體，加上那懇求的目光，一下就擊碎了在這個人人自危年代，他心臟外部包圍的堅硬磐石。

加上這幾周后，被雇傭的女子幹活兒非常勤快，休息的時候都會將桌子擦了一遍又一遍，在平日高峰期的時候，無論如何霸道無理的客人，都是笑臉相迎，從未抱怨過一句。

這讓大吾更加覺得自己沒看錯人，雇傭到一位勤快的幫手，值得慶祝。

可現實缺給了他當頭一棒，勤勞的老闆和服務員起不到太大的作用，瞧著這空空蕩蕩的餐廳，寥寥無幾的客人，他深深擔憂起了未來。

要是在五六年前，外面的街道可不是這番光景。

摩天大樓鱗次櫛比，滿街的人流揮舞著鈔票正在招呼著計程車，頭頂各種電子屏閃爍多樣的廣告，男男女女的衣品透著時髦，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滿足的笑容...

自家的店可以每半周去築地市場買一條金槍魚，來作為食材供大家搶購，縱使不是飯點的店內，上座率也非常的高......

對了，在閑暇的時候，

還可以帶上老婆孩子夏天飛幾次夏威夷購購物，冬天去北海道定幾晚高級溫泉旅社，平常和三兩好友每周去打一次高爾夫，品品來自巴西的手磨咖啡。

現在，這種美好的景象一去不復返...

大吾嘆了口氣，默默準備起今天的食材，只靠老顧客的光顧，自己也不知道，能夠堅持到什麼時候。

被稱為「千」的女子，在這裡打著小時工，晚上是最忙碌的時候，所以她的工作時間是下午五點到十點。

每次打烊前，總會發現她的雙腿會不自覺的打顫，像是在忍受什麼疼痛，出於對她的尊重，大吾並沒有去詢問過多。

只是會把今天的剩下沒賣光的壽司，讓她多帶點回去，但千每次總是笑著擺擺手，除了工作餐外，不會多拿一點。

一位很有原則且驕傲的女人。

蒼白的面容和搖搖欲墜的身體，永遠是站立得那麼筆直，像是有什麼信念支撐著她那堅挺的脊樑。

像一朵生長在群山之巔的高嶺之花，從未低過頭，即使被無理取鬧的客人，將飯扔在臉上破口大罵。

千，她究竟有怎樣的過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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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你幹活能不能快點啊，他們還等著催呢！」

「私密馬賽！我會儘快的......」

「那就給我快一點！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證件是假的......嘿嘿....」

「......」

沒有去狡辯，也沒有去回應，手上的動作更快了，在一處大型廉價超市的分揀處，旁邊的女工友，將大部分需要包裝的的食品，推到了她這邊...

工作了一個月後，早就知道千這個女人，好像在躲避著什麼，無意中看到她的證件也是假的，廉價的像地上撿來的住民票...

這讓勢利且刻薄的中年霓虹大媽抓住了把柄，既然有什麼需要隱藏的，那麼被欺負了一定也不敢伸張吧，

接近一半需要自己完成的工作，被她推給了「千」，美其名曰的鍛煉，實際則是赤裸裸的職場霸凌。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千並沒有去計較，女兒的奶粉漲價的厲害，才一個月，手裡的錢幣購買力，又下降了一點。

懷著悲哀，懷著愧疚，懷著希望，她十分需要這份工作。

現在不是早晨，也不是中午，更不是傍晚，而是凌晨四點多的東京都，入秋的涼意侵襲著每一位行走在大街上的人，更不用說這些需要上早班的勞工了。

能有一份工作且沒有負債已經算不錯了，

更多的倒霉蛋，在前幾年把一輩子的積蓄加上貸款，一股腦兒的投進了詭譎的房地產和股市，

現在，那些人的屍骨，足足可以填滿整個御台場.....

新聞報紙更多的是娛樂圈的事件，或者是歌手與電視劇的大爆，媒體已不在報道卧軌和跳樓的普通人了，究其原因還是國民們都漸漸乏味了。

在經濟下行的年代，最讓人感到諷刺的是，不同於一蹶不振的地產和股市，欣欣向榮的娛樂產業，迎來井噴的黃金時代。

民眾們需要娛樂歌曲，需要酒精去麻木自己。

不過，

千沒時間也沒精力去關心，她只想著給女兒買幾件冬天的衣服，而後在攢點錢租一間通風好一點的房子。

一直呆在那裡，小小的女兒一定會憋出病的......

可愛的小粉糰子非常好動，經常一個人用著胳膊撐著地到處爬行，也不吵也不哭，還會對自己甜甜的笑，

想到這裡，所有的委屈和不忿都消散，千一邊用膠帶打包著蔬菜和食品，一邊淡淡的笑著。

這讓對面的女工友感到無趣，沒有吵架，沒有反擊，像個木頭人一樣逆來順受，任誰也會覺得沒有意思吧......

這裡的工作，是從早晨的五點到早上的八點，千還有一份便利店的全天工作需要去做，為了租一間好的房子，為了女兒的未來，錢是遠遠不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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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後，拿著手上診斷單，千苦笑一聲......

命運是如此不公，幾個月前因為自己小小的一個要求，在一場事故中失去了摯愛之人，懷著贖罪的心裡，隱姓埋名。

更多的是自己的愧疚與後悔，後悔在電話里要那束紫羅蘭，後悔約在大晚上見面......

看著胸前的紅色玉佩，淚不自覺的淌滿了臉頰，

上天的懲罰終於到來了，在高強度的勞動后，自己的日子已經所剩不多，世間最兇險的疾病找上了自己。

沒有抱怨，擦了擦眼淚，從醫院拿完報告出來的她，奔向了下一處打工的地點，時間不等人，不能浪費時間，

說不定能撐一年或者兩年呢？這種病痊癒的情況也很多，加油，你可以挺過去的！千這樣給自己鼓勵打氣道。

不行，如果......那樣......

[女兒會不會對自己完全沒有印象？要不去借個DV和膠捲，留幾段映像]

[不行不行，她成年後，看到這麼憔悴的媽媽，一定會很失望的吧...]

[又或者，我可以寫些信給未來的她]

千喃喃自語道。

第二個月，大吾發現千的動作，在後廚和客人看不到的地方，變得越來越遲緩了，像是在抵抗著什麼疼痛。

「千，你沒事吧，要不要請假休息幾天？沒事的，我這裡一個人也能行，還有小倉在幫我呢.....」

「......」

看出了女子的遲疑，大吾爽朗的大笑著：「大丈夫，放你幾天假！雖然是我這壽司店雇傭的是兼職小時工，

但是工資我會貼給你的！放心吧，多照顧照顧自己身體。」

出乎意料的是，名為千的她捋了捋耳鬢的頭髮，默默的搖了搖頭，不收受嗟來之食，是她一直貫徹的原則，在塵埃之中，也不能丟失了做人的自尊。

不需要任何人可憐與施捨，深深的鞠了一躬，婉拒了店長的好意。

大吾沒有說什麼，只是訕訕地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

不過千接下來的話語，讓他有了一個台階下。

「吶...吶個，我能在人少或者休息的時候，借用店長你的桌子寫點東西，可以嗎？」

「誒？完...完全沒問題！儘管用吧！」這是她第一次提出的請求，毫不猶豫的同意，反正晚上的人也不是很多。

在接下來的一個月中，大吾店長和同事小倉，經常看到千在桌子上寫著什麼東西，好像是一些信件？

她這是要寄給什麼人嗎？現在越來越多的人已經用簡訊和電話了，寫信和寄信這種事情，已經被大家慢慢淘汰了。

除了四國和北海道那邊的老人外，大部分霓虹人都不會在去使用這種繁瑣又漫長的聯絡方式。

出於尊重和隱私的保護，大吾並沒有去詢問，在每個人的堅硬心底，都會有一層柔軟。

每一個你所害怕的「鬼」，都是別人朝思暮想的人......千她或許在給亡者寫信吧？是父親？還是母親？

有了這種猜測，大吾自嘲的笑了笑，搖了搖頭去干自己的活兒了。

日子日復一日，千的身軀變得越發的柔弱，臉龐也沒有什麼血色，頭髮也開始有幾小簇的掉落，

但她的笑容和堅持，影響著每一位到這兒吃飯的老顧客。

專屬於大吾的桌子時常也能看到她在那裡奮筆疾書，大部分時間會撕掉，然後一遍又一遍的重寫。

雖然店長叮囑過自己別過多去問，但終於按捺不住好奇的小倉由乃，在一天終於開口了：

「千，你都寫了一個多月了，到底是寫給誰的？為什麼要寫信呢？」

看著好奇與疑問，千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低著頭，

是猶豫，

半分鐘的沉默之後，她抬起了頭，展顏一笑，把桌子上所有的信封，慢慢推到了小倉由乃的面前：

「.......」

依舊是沉默，小倉由乃默默地拿起了第一份，靜靜的看了起來：

「——致未來的你。

這是媽媽第一次和你說話呢，應該兩歲了吧，有沒有學會了走路呢？

對了，希望收養你的他們可以讀給你聽，在每一年，在你的每個生日。

即使媽媽不在身邊，但是希望這些信能陪伴你度過每一個生日，

讓你知道在你成長的每一個階段都一直有人關注著你，愛著你。

對了，媽媽叫做櫻島有希子，這幾個月想了又想，給你取了一個好聽的小名，叫做「千」，你看怎麼樣？很美吧......

因「千」這個名字，可不僅僅是一個數字哦，代表著你有著無限的可能性......

千千歲歲，歲歲平安，它會永遠保佑著你的。

........」

拿起第二封。

「千，你是不是開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和意見？開始表達自己的喜好和不喜歡？千萬不要任性哦，不要讓現在的爸爸媽媽為難，

一定一定要聽她們的話，好好尊重和孝順他們，不要惹他們生氣，不聽話的話，媽媽會從天上下來打你的屁股的。

對了，在幼兒園有沒有交到新的朋友啊，友誼是很重要的！

千你要學會關心別人，尊重別人，愛護你的朋友

記住不要挑食，多喝水多吃蔬菜。

.........」

接下來是第三封。

「對了，今天是不是你的十歲生日呢？千開始長高了吧？

讓媽媽我猜一猜，是一米三還是一米四，像小樹一樣呢！

卡哇伊！好可愛，我也好想看看啊，不過沒關係，我會懇請閻魔大王，讓我回來看一看你，

希望你快快長高，這樣就能成為一個大人了！

在成長的旅途中，責任和義務是很重要的東西，千你必須學會！

只有不斷成長，小千你才能變得更強大，更優秀，

堅信你可以的。

..........」

第四封，

「好開心，今天是不是小千的十三歲生日啊？

有沒有草莓奶油蛋糕，有沒有生日禮物，有沒有玩的好的女同學來給你祝賀？

哈哈哈，男同學也是可以的哦，

我想一定是有的！我的千一定活得非常幸福。

要多吃點魚和肉，不要太瘦，

對了，想成為什麼樣的人，現在就要做準備了吧，嘻嘻，夢想是很重要的東西，要為自己的夢想努力奮鬥，不要放棄。

我的小千是想成為醫生、老師還是大手企業的僱員呢？媽媽非常期待你的想法，

還有，叛逆期不要讓別人傷心，做一個懂事的女孩子，

不要……不要給別人添麻煩，

十三歲的小千，生日快樂。

.......」

蔥白的玉手，拿起了第五封。

「嗯——，轉眼間十六歲了呢......千你是不是已經變成了一個美麗的少女？

悄悄跟媽媽說，有沒有帥氣的男孩子往你的鞋櫃里塞情書，

我猜啊，一定是有的！

我的小千肯定是超絕可愛的無敵美少女，因為爸爸很帥，媽媽我啊，也很漂亮。

如果在畢業的浪漫櫻花季，遇到喜歡的男孩子，可以把你制服上衣的第二顆扣子摘下，親手送給他。

這是離心最近的東西，代表著只想離他的心近一點，媽媽只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不要猶豫，大膽去追求愛。

人生、夢想、羈絆，這些其實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怎麼去度過這一生，

小千，

去做一隻小小的蝴蝶吧，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飛翔在空中。

對了，最後，祝十六歲的你，生日快樂。

——永遠愛你的媽媽。

......」

世界上那麼一種力量，可以跨越生死的輪迴，或許我從未離去，只是在你看不見的地方。

讓北川伊織好奇的木盒子，並沒有裝著什麼天叢雲劍，也沒有什麼稀世珍寶，甚至輕輕的感覺不到什麼分量，

跨越整整十六年的信，終於被親手送到了收件人的手中，微微顫動的潔白雙手把木盒子緩緩蓋上，

紅唇輕抿，頭上的玉釵被她摘下，壓抑著的情緒伴隨著眼中閃爍著淚光，讓人憐惜。

哽咽壓抑的哭聲，快要控制不住，

再絕情的人，也會深深動容，

因為，

愛的力量，

無論跨越多久的時間長河，都字字珍重，重若千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