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逑把手中流淌著紫色墨水的簽字筆往桌子上一丟,略顯輕蔑地對著端坐在自己對面的散發著若隱若現的社畜氣息的年輕人歪歪嘴,說道:
「你憑什麼覺得你來問我,我就會告訴你。」
對面的年輕人顯然是被白逑的氣勢嚇到了,顯得有些緊張,白逑看到他放在膝蓋上的手不自覺地握緊成了拳,但他還是很沒底氣地繼續說道:
「畢竟她生前給我發了求救信息……」
「所以你就覺得你不能置身事外,你因為自己當時沒有選擇上樓去查看而感到了愧疚,然後你現在大老遠跑到警局來希望我們警方把一切調查結果都告訴你?」還沒等年輕人把話說完,白逑就直接搶過了話頭,他十分不耐煩地撓了撓自己的頭髮,本來就不算整潔的頭髮一下子顯得更亂了。
他原本就因為這個沒頭沒尾莫名其妙的案子而忙的不可開交,已經將近三天沒好好睡過覺了。白逑瞥了眼被這個老實巴交的年輕人放在自己桌上的身份證,上面用方方正正的字體印著「秦方勇」這個名字。
然後,這個叫秦方勇的愣頭青,因為在被害人遇害的那天晚上收到了被害人的求救簡訊,多次向警方要求參與案件調查。
而且至少從這張身份證上的信息來看,這個愣頭青年紀還比自己大兩歲。
「大哥……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我可以算你妨礙案件調查,又可以因為你對案件不同尋常的態度把你列為嫌疑人?我們可是好不容易才排除了你的嫌疑的。」
都什麼年代了……怎麼還有這種熱血淋頭的傻子啊……
秦方勇顯然是被白逑辛辣的話語給嗆到了,又低下頭來不出聲,只是看著白逑擺滿了各種案件資料的桌面,但也沒有站起身來離開接待室,樣子不知所措得彷彿一個做錯了事被老師領到辦公室角落罰站的小學生。
唉……我最煩這種人,或者說小孩子。白逑在內心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一隻手撐著自己的臉,另一隻手把桌子上的身份證往秦方勇面前一推,語氣稍微軟了一點:「好啦這位秦……方勇同志,查案什麼的是我們警方負責的,你就只是收到了簡訊而已,你要是貿然上去查看搞不好會成為兇手的第二個目標,所以你沒做錯什麼。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和以前一樣生活,好啦你可以走了。」
秦方勇張了張口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但嘴唇只是蠕動了幾下后還是選擇了靜默無聲,最終他終於點了點頭,把桌子上的身份證收了起來,站起身對著白逑鞠了個躬。
「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
「快回去吧,不送了。」
這才對嘛……希望這小子之後能安分一點。白逑在心裡感慨道,坐在原地目送者秦方勇轉身離開。
但秦方勇離開會客室走出警局之後並沒有像白逑一開始預想的那樣徑直離開,而是蹲在了警局門口的一個小角落,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本子和一支筆來,在上邊用心地記錄著。
這是他多年來一直保留的一個習慣,通過記筆記來幫助自己思考,而現在這個封面被他寫了「朱莉」兩個字的小本子上已經記了不少內容。
那位叫白逑的警官剛才說「兇手的第二個目標」,說明警方認為這起案件是一起殺人案……以及「好不容易才排除了你的犯罪嫌疑」,他們懷疑過我啊……
還有什麼……
對了,在那位警官桌面上的一堆資料中間……夾著一本大學圖書借閱證。
秦方勇在小本子上方方正正地寫下了「圖書證」三個字。
而在警局的樓上,白逑正透過窗戶觀察著蹲在警局門口旁邊小角落的秦方勇。
這小子……
白逑在心裡想著,突然「好運來祝你好運來~」的鈴聲從他的口袋裡炸起,白逑條件反射一般地迅速掏出了手機按下了接聽鍵,緊接著一個輕佻的聲音從聽筒傳來。
大概半分鐘過後,走廊里響起了白逑罵的一句髒話:
「去※※的,你有病吧。」
白逑一邊拿著手機貼在耳邊,一邊繼續透過窗戶往下看,而此時那個角落空蕩蕩的,已經沒有了秦方勇蹲著的身影。
…………
大學圖書館以及旁邊的自習室一般都是大學里最安靜的地方,你在這裡只能聽到筆寫字的沙沙聲和翻動書頁時候的輕微響動,在這裡每個人都是屏氣凝神,連走路都好像狡黠的小鹿,靜悄悄的。
同時這裡也是人來人往的,安靜得如同影子一般的學生和老師們在這裡進進出出,來來往往,好像電影里沉默但快進了的鏡頭。
體態微胖的圖書管理員像往常一樣坐在大廳里,不時有學生在她這裡登記入館或者借閱或歸還,她長著薄繭的手熟練地接過圖書證並登記,然後交還、放行。但此刻她的神情卻顯得有些緊張,盯著那些來借書或來自習的學生時顯得神經兮兮的
她在這裡已經工作了很多年了,前幾天第一次有警察找上門來,向她詢問一個女孩的信息,這所大學的學生那麼多,她說哪裡記得清,結果為首的警官很突然一拍桌子,逼問她「你好好想想!這個圖書證她死的時候還緊緊握在手裡!」
最終她只能不停地回想,然後在記錄本上電腦上查找那個女孩的名字,然後顫顫巍巍地把記錄交給警察。從那個警察嘴裡,她知道一個經常到這裡來的學生被殺了。
雖然警察和她說會把兇手捉拿歸案,但從那之後她仍舊感到緊張,一個經常來這裡的學生被殺了,那一直端坐在這裡的自己呢?
不……也許只是那個女孩在外邊找了個什麼男朋友結果被殺了呢……管理員寬慰自己道,然後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自己泡的濃茶,但突然間一個手機屏幕被遞到自己面前,上面是一個年輕女孩的臉。
緊接著一個年輕人略有些怯生生的聲音響起:「那個……請問您見過這個女孩嗎?」
管理員嘴裡的一口茶差點沒能咽下去。
…………
其實白逑說謊了,警方並沒有把這起案子當做殺人案立案調查,這只是他一廂情願地選擇這麼調查罷了。
白逑還記得那天晚上接到秦方勇的報案后立馬趕到了現場時看到的情形。
被害人朱莉,女,22歲,單身,c市大學會計專業的學生,為人老實內向,獨居,家離大學很近所以不住學校宿舍,於案發當日即2020年九月二十八日晚十一點三十七分被住在樓下正下方的秦方勇看到了墜落的情景,被害人當場身亡。因被害人所住樓層較高,屍體被發現時已經支離破碎,經過法醫檢查,沒有在體內發現藥物殘留,也沒有任何除墜落磕碰外造成的其他外傷。死因判定為墜樓。唯一比較特別的疑點就是朱莉那隻幾乎被摔碎的右手內,死死地攥著一張學生證。
現場沒有任何強行侵入的跡象,也沒有任何財物丟失,沒有發現任何除朱莉本人外的其他可疑指紋、毛髮。經調查,被害人社會關係簡單,沒有與任何人結仇的跡象。平時生活孤僻,現所居房屋為父母所留,朱莉的父母早在五年前去往外地打工時遭遇車禍,雙雙身亡。並且經同學和老師回憶,朱莉曾多次前往學校的心理諮詢室接受心理輔導,她也曾說過自己可能患有抑鬱症等言論。
可以說,朱莉的死亡,一切一切的線索,都只能指向自殺這一結果。一個父母雙亡獨居的單身女性,性格內向孤僻,沒有什麼朋友……
但是白逑就是覺得不對。在法醫和其他同事調查的時候,白逑在朱莉所居的房屋裡隱隱約約聞到了一股香味,但是這股香味已經非常淡了,陽台門又大開,不一會就消散了。白逑嘗試在屋內四處行走,尋找香味最濃的地方,但最濃的地方就是他剛才第一次聞到時候的客廳。
這種香味讓白逑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在想什麼呢?」看到白逑異常的表現,一旁的同事拍了拍白逑的肩膀,一般白逑出現這種神情,肯定是發現了什麼被遺漏的線索,「你發現什麼了嗎?」
「……你有沒有聞到一股香味?淡淡的,像是某種古典香料?」白逑問道。
聽到白逑這話,同事猛吸了幾下鼻子,然後搖搖頭:「沒有啊,我沒聞到,就算有也消散了吧。不過這裡是一個女孩子的家,有點香味也正常。」
的確,白逑不得不承認同事說的很有道理,他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他聞到的這股香味和朱莉的「自殺」有關。
「那可能是我大驚小怪了。」白逑說的有些無奈,手卻踹進了褲兜里。
「害,干我們這行的,不都是這樣,容易被搞得神經兮兮的,看到點什麼都要懷疑是不是有變態殺人狂。」
「哈哈。」白逑乾笑了幾聲,轉身離開了朱莉的家,站在朱莉的家門外,白逑打開了手機的通訊錄,手指上下滑動翻找著,最終停留在了一個名字上。
嘟嘟……電話沒幾聲就接通了,熟悉的聲音從聽筒里傳出:「白逑你※※知不知道現在已經十二點多了——」
「我需要你幫我查點東西。」
「……」
「……」
「好吧,剛好我也有點事要問你。」
白逑正打著電話,突然發現朱莉家門口的角落,正靜靜地躺著一個小東西。他蹲下身把那枚東西輕輕掂在手裡。
「現在我要問的東西可能具體一點了。」
………………
「所以,你真的是白警官的同事?」管理員的眉頭還是微微皺著。
「是的,白隊長脾氣總是那麼暴躁,之前他來問的時候可能嚇到你了,我們擔心因為這個你可能遺漏了什麼線索,所以派我來再詢問你一次。」秦方勇說的有些沒底氣,這個理由是他在看到管理員懷疑的態度的時候胡扯的,白逑的信息他知道的其實不多,都是他和白逑面對面對峙的時候觀察到的。
「那你的警官證呢?」
「白隊長把我趕出來的時候太急,我放在桌上了,就沒拿。」秦方勇嘿嘿乾笑了幾聲,撓了撓頭,一副老實的樣子。
管理員瞥了瞥秦方勇手中的筆記本上寫著的「朱莉」兩個字,回憶起了白逑詢問朱莉線索時候咄咄逼人的樣子,終於了點了點頭相信了秦方勇的說辭。
「關於這個叫朱莉的學生的所有信息……之前我已經全部交給你們了。」管理員的話語顯得有些無奈和疲憊,但儘管如此在秦方勇鼓勵的目光之下,她還是把擺在桌面上型號老舊笨重的計算機電腦打開,粗粗的手指輸入了幾個符號后,屏幕上出現了一排又一排密密麻麻的記錄,都是學生以及老師的出入館時間,點開學生和老師的名字還能夠看到相對應的借閱記錄。
屏幕亮起的一瞬間,秦方勇便湊了上去死死地盯著屏幕上一行又一行的字。因為突然拉近的距離,加上已經四十多歲女人保守的思想緣故,管理員一下子覺得十分不自在,便乾脆從椅子上站起來站到一邊,任由眼前這個年輕人划動著滑鼠。
秦方勇划動了一會記錄后,終於學會了使用其中的檢索功能,他在搜索引擎上輸入「朱莉」兩個字,電腦便自動為他篩選了記錄。
好在沒有同名的……秦方勇在內心感慨道。然後掃視著電腦記錄。
很顯然,性格孤僻的朱莉相當喜歡圖書館這類的安靜的地方,幾乎每天都會到圖書館自習室坐一會,所以她的出入館記錄特別多。
想到這個安靜孤獨的女孩死之前發出的最後一條信息是給自己這個住在樓下沒見過幾面的陌生人的,秦方勇的眼神就不由得暗淡了一點。但他還是努力地打起精神,一邊觀察著記錄一邊故作漫不經心地向管理員詢問道,一開始他假冒警察還很是心虛,但見管理員沒有懷疑他,便顯得自然很多了:
「你們學生出入館記錄一般會保存多久?」
「保存一個學期,因為每個學期末會根據學生在自習室的學習時長以及借閱書籍數量來計算期末的綜測分。」終於觸及到了自己擅長的領域,管理員說話也變得流利和有底氣了起來。
「原來如此。」秦方勇點點頭,心裡卻止不住地吐槽,這種審查方式水分很大,估計大多數去自習室的學生只是水時長而已……
「憑藉學生證就可以出入館?」
「是的,掃描學生證上的二維碼就可以。」
「都是你親自掃描?」
「差不多吧,也有些熟悉流程的學生會自己掃描。」
「這樣啊……」秦方勇繼續掃視著記錄,突然一行字吸引了他,他一下子瞪大了雙眼,然後略顯僵硬地轉過頭看著管理員,「這個電腦的記錄不會出錯吧……」
「當然不會……」管理員對秦方勇突變的表情感覺有些詫異,便也湊過去看著屏幕,發現秦方勇的滑鼠指著朱莉進出圖書館記錄的最後一行。
在那一行的入館時間赫然寫著九月二十八日晚十一點半,出館時間則是后一天凌晨兩點半。
而就是在「朱莉」入館后的第三十七分鐘,加了一天班的秦方勇回到了自己家,在陽台上看到了朱莉墜樓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