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無人的會議室內,大家都已經離開了,只有白逑還站在原地,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剛才被付龍飛扔在地上的法醫鑒定報告,白紙黑字的法醫鑒定報告上,密密麻麻地排列著這一起發生在大學一角的「自殺慘案」。
死者謝菲菲,c市大學物流工程專業大二學生,父母都是鄉下農民,系家中唯一有學歷的人,性格自卑內向,死亡時間為十月四日上午十點到十二點之間,死因鑒定為失血過多,左手手腕處共有十二道割裂傷,雙手手指尖有摩擦痕迹,身體表面有多處淤青,但都不致命,體內無藥物殘留。
而在現場找到的一把帶血的裁紙刀,經過鑒定上面也只有謝菲菲自己的指紋,血液也全部屬於謝菲菲,通過詢問謝菲菲的室友及同學,確定這把刀系謝菲菲的個人物品,因為她會買批發用的便宜大張白紙,用這些白紙自己裁剪裝訂成草稿本練習本,並且大學期間一直如此。
而手腕處的十二道割裂傷呈現疊加態,也就是說為了保證傷口不癒合血液能夠持續不斷地流出,謝菲菲死前不停地切割自己的手臂加深傷口,保證血液流出。
這個過程無疑是極其痛苦的,到底是什麼能導致謝菲菲這麼一個青春靚麗的女大學生要用如此痛苦唯恐死之不及的方法折磨自己。
在那頁報告的一角,有一個很不起眼的用藍色圓珠筆畫的三個小點,如果不是仔細看壓根察覺不到,就算看到了,也會以為可能是哪個同事不小心弄上去的。
但這三個小點對於白逑來說可是具有特殊意義的。
「你小子……」白逑把鑒定報告從地面上拾起,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他把厚厚的報告擰在手中,拍了拍上面的灰塵,把報告夾在腋下準備走出會議室。
但在他剛要觸碰到會議室的門把的時候卻聽到會議室外隱隱約約傳來了吵嚷的聲音,仔細辨別的話會發現聲音大概是從會客室的方向傳來的。
「……女……還……怎麼……」
這是來了什麼人嗎?怎麼這麼吵嚷。
白逑心中很是疑惑,拉開了會議室的大門,往會客室走去。只見農民工模樣的一男一女正在推搡著付龍飛和蔡文巡,兩人的情緒都非常激動,其中的那位婦女的雞爪一樣的雙手死死地掐著付龍飛的袖子,一張皺巴巴的好像風乾樹皮的老臉上還沾著淚水,不顧形象地大聲喊叫道:
「我的女兒呢?我的女兒呢?他們說我的女兒在這啊,放我過去我要見我女兒——」
而旁邊的男人則看上去相對冷靜一些,但眉頭也死死皺著,正一邊說一邊用雙手比劃著,一邊用並不標準的普通話試圖向蔡文巡解釋些什麼:
「之前你們打電話告訴我們說我們女兒死了屍體在警局,這怎麼可能,是不是搞錯了,可能只是……名字一樣……」
兩人身上都穿著褪色洗舊了的衣服,白逑還看到女人腳旁躺著的一個布包,款式很老久,白逑甚至在自己奶奶家看到過類似的包,鄉下農民都喜歡背這種結實耐用的包。
很顯然這兩個人是貨真價實的農民。死者謝菲菲的父母剛好都是農民,那眼前的這兩個,無疑就是謝菲菲的父母。
根據相關的規定,屍體的身份一旦確認,就必須通知家屬,在法醫鑒定報告出來后家屬可以選擇認領回屍體將屍體進行安葬。
這在程序上並沒有問題,但白逑還是有些驚訝,畢竟前一位死者朱莉因為父母雙亡的緣故,
警局目前也聯繫不上其他的家屬,所以也就沒人來認領朱莉的屍體,更別提安葬了,屍體現在還在冷凍室放著。
而在白逑沉思的時候,那對農民夫婦還在推搡著付龍飛和蔡文巡,情緒依舊十分激動,其實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窮苦辛勞了一輩子,家裡唯一一根獨苗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學,以為從此能過上好日子了,結果突然被告知這根獨苗死了,這誰能保持冷靜。
這時候付龍飛似乎是被糾纏得有些煩了,看見剛從會議室里出來的白逑,揮揮手說道:「有什麼事情你們和他說吧,也讓他帶你們去做認領屍體的相關手續,這個案子是他負責的。」
被付龍飛這麼一攪,夫妻兩馬上就轉移了目標,那位母親更是直接撲了上來抓著白逑的胳膊:「警官,警官,你能帶我去找我女兒嗎?肯定是什麼地方搞錯了吧?」
看著眼前這位「熱情」的女生,白逑深深地感受到了剛才付龍飛和蔡文巡的心情,他往付龍飛方向看了一眼,發現這位雄渾的警察局局長正一臉陰謀得逞的樣子站在門口沖他豎大拇指,蔡文巡則站在一旁無奈地笑,做了個拜託的手勢。
好吧……白逑嘆了口氣,看著眼前的兩人,問道:「你們就是c市大學謝菲菲的父母謝遠和吳秀英?」
聽到白逑精準地報出自己的名號,夫妻兩人心中本來存在的「也許只是重名」的僥倖瞬間熄滅了,白逑明顯感覺吳秀英抓著自己的胳膊力道小了很多,這個嬌小的農村婦女好像一下子脫力了。
空氣中一下子有些沉默,最終還是謝遠更快地冷靜下來,他掏出口袋中的舊毛巾擦了擦自己的眼角,然後拍了拍自己妻子的肩膀,吳秀英這一下瞬間淚崩,靠在謝遠的肩膀上哭了起來。
謝遠的表情十分複雜,臉上深深的皺紋像是久旱龜裂的大地的裂紋,他注視著白逑,眼神有些躲閃:「那……我女兒她……」
白逑很不喜歡這種眼神,這會讓他覺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錯,他沒有保護好他應該保護的公民。
他嘆了口氣,發覺自己竟然半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只好說:「跟我來吧,我帶你們去辦手續……」
謝遠畢竟是四十多歲的人,在各個城市都做過工,算是農民工里相當有見識的,見白逑這樣,也不想為難這個小年輕了,便摟著自己的妻子,順從地跟在白逑身後。
但走在走廊上,沉默圍繞著三人,他最終還是開口:「我女兒她……菲菲她……是怎麼死的?」
白逑的腳步頓了一下,但他很快整理好了情緒:「她手上被刀割了十二道傷口……出血過多……」
「……」
三人繼續沉默著,最後還是謝遠繼續問道:
「……她自己割的?」
「……」白逑不好回答,想起了自己的猜想,但又想起了剛才在會議室里付龍飛對他的訓斥,只好模稜兩可地說道,「以目前的線索來看……她很可能就是自殺。」
「這樣啊。」謝遠的語氣沉了下去,沒有再說話。反倒是一直被謝遠摟在懷裡的吳秀英好像埋怨似的插了句嘴:「我女兒她那麼好,怎麼可能自殺,十二刀……十二刀啊!她該多疼啊……她可怕疼了……從小就怕疼,摔一下跤就會哭半天……對自己怎麼可能下得去手割十二刀……」
「這……我不好說。」白逑本想來想說自己也很懷疑這一點,但畢竟他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證據,他是要辦案子的,怎麼能和別人一樣靠猜測就說這不可能。
說著吳秀英又開始錘自己丈夫:「都是你……讓女兒跑到這麼遠的外地來上學……我就說她留在本地給我們幫幫忙不也挺好的……她一個人在外地……多不容易啊!」
「但這也是菲菲自己的意思,她想出來上學,要有好學歷,你怎麼忍心讓她和我們一樣也做農民工的活……」
「……這倒也是……女兒,我的女兒啊……」
聽著謝遠和吳秀英之間的對話,白逑心裡也很不是滋味,他的手裡還攥著剛才的法醫報告,聽著夫妻兩的話,他的手不由得越攥越緊,但……很快又突然鬆開了。他抬起手看看被他攥出了皺紋的報告。
又想起了付龍飛剛才對他豎的大拇指。
付局長……
……現在還不是失落的時候。白逑突然給了自己一巴掌,這一巴掌極其清脆,把身後的夫妻兩嚇了一跳,都停了下來。
謝遠抬起頭來驚訝地看著白逑,他雖然見識還不錯,但還是第一次看見警察打自己:「警察同志……?」
「沒什麼,想提醒自己一下罷了。」白逑揮揮手表示自己沒事,轉過身去看著夫妻兩,「一會等你們填完表,方便我再問你們一些話嗎?」
夫妻兩還是獃獃地看著白逑,感覺眼前這個看上去年紀不大的警察好像突然換了個人一般,一下子又有了銳氣。然後夫妻兩順從地點了點頭:
「好……好的。」
在夫妻兩終於辦完手續等待審批的時候,白逑對兩人進行了一些詢問。主要是針對謝菲菲的人際關係和在校的精神狀態什麼的,儘管有些東西夫妻兩弄不懂,說得有些斷斷續續,但他們的本能告訴他,只有協助眼前這個小警察的工作,一些事情才有好的結局,所以兩人都極力地配合。
但兩人並沒有提供什麼有效的信息,大多只是些瑣碎的生活片段,不過從兩人的話語中白逑還是對謝菲菲這個人有了一定的了解。
謝菲菲在生活中是個典型的報喜不報憂的類型,大概是和從小的成長環境有關,父母兩個都是農民工,收入實在有限,謝菲菲從小就被教導著勤儉節約艱苦奮鬥,吳秀英曾經做過街邊店早餐生意,那時候謝菲菲就會很早起來幫助吳秀英一起出攤了。
「我們家實在太窮了,實在負擔不起更多的開支了……她的學費還是我們東拼西湊湊出來的。我雖然沒讀過什麼書,但也在城裡做過好幾年的工了,聽工友們說窮人家的孩子上了大學就會開始攀比,找各種理由向家裡要錢,我們當時還教育她說學習為重,不要攀比,她上大學后也確實很少找我們要錢……」謝遠說的時候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我們其實挺感覺對不起她的,不能給她更好的生活,女孩子家家的,二十了,還是那一身舊衣服,沒辦法像別的孩子一樣打扮起來……」
「這沒什麼,叔……你們也儘力了。」白逑磕磕巴巴地安慰他,他實在是不擅長做這種事,「那……菲菲從來沒和你們說過在學校里遇到了什麼困難?」
根據白逑的了解,大學是這些孩子們進入社會邁出的第一步,算是社會預備役,而他也知道大部分大學的風氣,像謝菲菲這樣從偏遠農村裡來的孩子,看過大城市的生活,很難不被落差感衝擊,這種迷茫幾乎是無限的、沉悶的、痛苦的……
「沒有,從來沒有,這孩子遇到事也總是喜歡憋著,我們也勸過她說別老一個人憋著,有事多和我們說說……但她就是……唉……」
白逑只能點點頭表示理解,看樣子在謝遠夫婦這裡得不出更多的線索了。
「那就到這裡吧,謝謝你們的配合……」
「等一下。」這時候之前一直沉默著的吳秀英突然抬起了頭,用胳膊肘捅了自家丈夫一下,「你還記得前幾天,咱家電話突然響了這件事不?」
白逑原本已經從椅子上站起身準備離開,聽到這話馬上又坐了下來:「什麼電話?」
「就……菲菲打來的一個電話,但我們當時都在忙活,沒來得及接,響了兩聲就沒響了。」
「之前怎麼不和我說?」白逑有些急了,俯身一拍桌子。
「因為沒接到這個電話,之後我們打回去菲菲也沒接了,我們猜可能是在上課……之前也試過這種情況,她打來電話但我們在忙沒有接,之後打回去她已經上課了……」謝遠好像被白逑突然的急迫嚇到了,說話也開始磕巴起來。
「是什麼時候的電話?具體哪一天?」白逑繼續詢問到。
大多數人都沒有記日期的習慣,很顯然這小兩口也沒有,想了半天,最終是更細心一些的吳秀英拍了拍腦袋,說:
「對了,好像是十月四號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