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3 章 第133章
面對卡喀亞以劈山之勢襲來的一擊，莉莉絲以劍相迎。
那一斧的力量太大，以至於莉莉絲感覺自己的腳都被迫下沉。
卡喀亞與莉莉絲的距離拉到了最近，有一瞬間，她們的視線相交。
卡喀亞棕色的眼眸中映出了火光。
汗水從莉莉絲的額頭流下，她緊緊握住劍柄，咬緊牙關，拼盡全力，終於把那把巨斧擋開。
然而很快，她們又揮起武器，沖向對方。
「鐺」「鐺」「鐺」
兵刃相接的聲音在夜色里不斷響起。
狄賴她們緊張地盯著莉莉絲，和強壯的卡喀亞比起來，莉莉絲的體型甚至顯得有些嬌小。
「莉莉絲，打她！」狄賴懸著一顆心，急得揮起拳頭，不住地喊道，「找她破綻，打她！」
而高坡上的林塞女巫們，依然不發一言地站著，她們舉著火把，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場比試。
再次拉開距離的時候，莉莉絲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劍，她一直避免和卡喀亞的雙刃斧正面交鋒，即使這樣，她的劍刃也被砍出了一個個豁口，而剛才卡喀亞的重力一擊更讓這把陪伴了她兩年的利劍產生了裂痕。
這是莉莉絲特製的劍，無論是材料選擇還是鍛造都下了功夫，比普通的劍要強許多。
莉莉絲說：「你力氣果然很大。」
「當然，我可是從索錫奴隸營打出來的，你若看不起我。」卡喀亞一手揮著斧頭，一手握拳，篝火下的臉忽明忽暗，「我就會打青公爵小姐嬌嫩的臉。」
「我不會看不起你。」莉莉絲豎劍，擺起架勢：「畢竟任何時候，反抗的都是少數。」
「哈，是啊，能反抗的是少數，」卡喀亞再次揮動雙刃斧，「我很強，所以他們找到了我！」
……
那天之後，大家竊竊私語的內容似乎變了。
「你們看到了么，9433身後那幾個……」
「嘖，我就說9433和那些男人沒區別吧。」
「她們幾個是沒有男奴隸要了么，竟然跟在9433身後。」
……
9433早就習慣了人們看著她竊竊私語，對於她來說，這些話無非是蒼蠅換了個嗡嗡聲罷了。
那天晚上，站在門口等她的女人開始跟在她的身後，那些人可能是四個、或者是五個。
9433並沒有特別在意她們，甚至連她們的人數和臉都沒有記住，她只是覺得她們的舉動很有趣。
--看來並不是只有男人對食物減少感到憂心。
在世界各地流傳著許多民謠和故事，它們總是在歌頌貧苦人民身上寶貴的品質，歌頌他們的苦難、奉獻和團結。
人們總以為貧窮會令人團結，但事實並非如此。
在菜湯越來越稀，麵包越來越小的時候，9433依然像往常一樣要更多的食物，分發食物的人也一如既往地給她了，但她能感受到，周圍人對她的敵意更勝以往。
他們覺得是9433搶走了本就不多的食物。
他們的目光讓9433想起之前那些貴族們養的惡狗，他們曾經把她扔進餓狗群，逼著她和狗搶食，那些狗也會因為一塊骨頭和她拚命。
他們和狗的區別大概就是，狗不會為貴族工作，而他們會。
而她和狗的區別是，狗只會盯著她，而她還會盯著狗籠外面，端著紅酒哈哈大笑的爵士們。
雖然9433幾乎沒有理會那幾個女人，她們很少有交流，但是她們跟在她身後，也為她省去了不少麻煩。
其他人對她們避之不及，就連睡覺時，其餘人也會在那個擁擠的女奴隸房裡硬擠出一條分界線，和她們劃清界限。
這是一個很可笑的現象，卡喀亞和那幾個女人什麼都沒做，但大部分人的地盤被這五、六個人擠侵佔了。
「這房間本就不大，她們還這樣讓位。」有一天，9433聽見身邊的人說了這樣的話，「若是我們人數再多點，她們要怎麼辦，逃去男奴隸房嗎？」
「那還不如睡在外面，」另一個人回答：「我聽說2346向3056求助，說我們欺負她們，讓男人們幫助她。」
「欺負她？我們明明什麼都沒做，3056對她才兇狠吧，他經常在眾目睽睽之下辱罵她哩。」
「是啊，所以2346的請求被拒絕了，3056說他們沒空管女人的閑事。2346說起這件事的時候臉色可真精彩，可她還在嘴硬，說大事要緊，她堅信到了最危急的時候，3056會保護她。」
呵，9433翻了個身，看向黑暗的牆壁，想，一群弱小的傢伙。
只有弱小的傢伙才會聚在原地瑟瑟發抖，並尋求別人幫助。
她知道那些男人在計劃什麼，男奴隸們並沒有把那個「大事」告訴2346和那些祈求他們保護的女人，而是告訴了曾經和男人們打架的自己。
她也確實無暇顧及別人對她的冷言。
隨著食物越來越少，人們的不滿越來越強烈，奴隸營的氛圍也在微妙地變化著。
搶食物和為了食物向監工告狀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的人被銬上了鐵鏈，氣氛越來越緊張。
就像一座蠢蠢欲動，遲早會噴發的火山。
大多數人都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預感，他們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一定會有人受不了，一定會發生些什麼事。
「今晚行動。」
終於有一天，9433在工地上推著板車，和5254交錯而過的時候，聽見了5254壓低聲音的話。
其實無需5254說，9433也知道這天是個好時機。
她看見監工們買來了酒菜。
監工們每過一陣就會買來一些酒菜，再叫幾個女奴隸過去。
在尋歡作樂的最後，他們都會喝得酩酊大醉。
因為最近那種詭異的氣氛，他們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找樂子」了，這次是壓抑多時的放縱，他們必然會喝更多酒。
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
深夜，9433聽到了外面的暗號聲，她迅速爬起來，走向門口。
她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行動，鎖鏈聲吵醒了整個屋子的人。
除了之前那幾個曾在門口等她的女人跟了上來以外，其餘人都靜靜地看著她們。
她們都猜到了她要去做什麼，但她們都保持了沉默，為9433讓開道路，用餘光看著那個女人一步一步走出去。
「9433，」那個尖鼻子的女孩問道，「你還會回來嗎？」
9433瞥了她一眼，走出了屋子。
她沒有說話，但是她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在她身後，那個尖鼻子的女孩忽然哭了起來。
之前，所有人都害怕9433，她也一樣，可她沒有容身之處，所以她只能睡在她旁邊。
她總是受欺負，受排擠。
她怯懦地躲避著她，又好奇地觀察著她，像只膽小的老鼠。
她也嘗試和她說話，但是她從來沒理會過她。
她幻想過很多次，和她成為朋友的情形。
她覺得自己可以用溫柔感化她，成為她最重要的人。
然後這個冰冷的女人會保護她，為她出頭，擋在她身前。
她們兩個孤獨的人會在這個殘酷的奴隸營里成為彼此的救贖，相互依靠著活下去。
可是9433頭也不回地走了，甚至沒有給她一個回應。
走出屋子，還有人回頭看那個哭泣的女孩：「9433，你那天打的那個男人，就是欺負那個女孩的人吧？」
9433沒有回答，她握住了鎖鏈，以防它們發出聲響。
另一個人問：「你不帶她走么？」
「不，她沒有跟上來。」9433說，「她太弱了，我不需要一個只會哭的傢伙。」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和這些人解釋，對別人解釋自己的行為令她有些煩躁。
9433仰起頭，看向不遠處，那有一個小屋子，和奴隸們黑壓壓的房間不同，那間屋子燈火通明，裡面傳來監工們的陣陣笑聲。
她握緊了鎖鏈，冰涼的金屬質感令她找回了思緒，也找回了仇恨。
那些傢伙，他們罵她，打她，但他們從來不會被這樣沉重的鐵鏈鎖著。
「要是後悔，就趁早回去。」9433從腰帶里掏出那些被自己鋒利的鐵片和石片，扔到地上，「要跟上來，就閉上嘴默默行動，若是出聲連累我，我就掐斷你們的脖子！」
她不知道那些女人看到那些鐵片和石片有什麼感覺，她甚至懶得去看她們的表情。
那些都不重要，9433想，我是勇者，我是要走向光明的人。
我和他們不一樣，我是最強的。
所以那些傷害我的，侮辱我的，我都要讓他們血債血償，付出代價！
9433握著鎖鏈，再也不看後面那幾個人，徑直走入了黑暗中。
……
「親愛的公爵小姐，你知道我怎麼殺死那些守衛和監工的嗎？」
火光下，卡喀亞的笑容和她臉上的疤一樣猙獰。
她揮動著巨斧：「我用他們銬住我的鐵鏈繞住了他們的脖子，我打碎了他們吃肉的盤子，用盤子的碎片戳入了他們的心臟！我聽著他們的哀嚎，我抓住逃跑的他們摁在地上，把他們的頭顱踩在腳下……就像他們曾經對我做的那樣！哈，像那樣殺人可真是痛快極了！公爵小姐！」
雙刃斧呼呼作響，卡喀亞的眼中帶著入骨的仇恨：「可那不夠，完全不夠！鞭打我的人不止那些，把我扔到決鬥場的人不在那裡，讓我和狗搶食的人不是這些人……還有那些貴族！那些爵士！」
雙刃斧朝著莉莉絲劈了下來。
「鐺！」
巨斧與劍相交，金屬的撞擊在夜色中蹦出火花。
莉莉絲的劍被攔腰切斷，半截劍鋒飛出去，掉在地上。
握著半截斷劍的莉莉絲瞬間失去了平衡，她還未來得及調整，卡喀亞的拳頭已經擊中了她。
「所有的貴族，都給我去死！」卡喀亞吼道，「我才是最強的！」
天空中掛著的彎月，和拳頭接觸到的觸感，都和那天晚上一模一樣。
……
那天晚上，那間燈火通明的屋子被血染紅，喝得醉醺醺的監工們還未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就被衝進來的人們包圍，笑聲變成了慘叫，最後一切歸於寂靜。
奴隸們割下了監工頭的腦袋，把它掛在了門口。
5254站在監工頭曾經站著的高地，他看著奴隸營和建了一半的別館，激動地感慨：「原來他們之前看我們是這樣的感覺。」
9433也站在同樣的高處，她低下頭就能看見奴隸們追殺監工和守衛的樣子，高地勢讓下面的人顯得卑微又矮小。
她能想象到原來監工們看著腳底的奴隸們在自己的指揮下忙碌的樣子，那時他心中一定會自然而然地升起一股滿足感和優越感。
哈……當初那些貴族們看奴隸角斗、餓狗鬥毆時，也會有那種操控一切的滿足感吧。
因為站在了高處，便有了可以操控一切的錯覺，便有了自己是神的錯覺。
9433還看見了那些跟在她身後的女人，她們在一具女屍邊，一邊哭嚎一邊拿著9433給她們的尖利碎片和一個守衛戰鬥。
9433的視線在她們身上頓了一下，很快就移開了。
人總是會死的，弱小的人，能力不足的人，狠不下心的人……都會被這惡劣的環境淘汰。
如果想活下去，就得自己努力，打倒那些想要凌駕於你之上，傷害你，剝削你，控制你的傢伙。
「是班布爾神保佑了我們，讓我們成功殺死了那些傢伙！」當一切塵埃落定，5254激動不已，他舉起從屍體上搶來的劍，「我們得到了神的允許，我們是神的代言人！」
他吼道：「班布爾神選擇了我們，他同意我們的決定，從今天以後，我就叫高得！我會領導你們走向勝利！」
他的同伴們也舉起沾血的武器，高聲呼喊他的新名字。
高得？哈，高得……9433冷笑了一聲，心想，自大的蠢貨，像你這樣的傢伙怎麼可能是神？
她的笑聲鑽入了高得的耳朵，像在他心頭澆了一盆冷水。他轉頭，看向那個強壯的女人，她不知道殺了幾人，身上濺滿了血，在月光的照應下，像是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魔。
過了半晌，高得才問：「9433，你不想給自己起個名字嗎？」
「隨便吧。」9433說，「我不信神，神也不會賜給我名字。」
「是的。」高得諷刺道，「你沒有任何女人的美德，你是個邪惡的女人。」
「哦，那可太棒了。」9433聳了聳肩，「若是那個賜予我如此命運，還被貴族們信奉的狗屎班布爾神代表正義，那我自然代表邪惡。」
她轉身，走下高台：「畢竟我想殺光那些狗屁貴族。」
在她身後，高得的表情逐漸冷了下來。
在大殺特殺之後，反叛的奴隸們順利佔據了索錫的奴隸營。
離開前，他們找到了鑰匙，解開了被鎖住的人身上的鎖鏈，帶走了監工們的馬，拿走了倉庫里的糧食，甚至還打開了奴隸營大門。
從表面上看，這是一次大獲全勝。
可這只是一個開始--所有奴隸都有奴隸刻印，奴隸們無法自由行動也不可能單獨行動，城鎮的守衛會檢查進城的人的身份，即使是在村莊，被人發現也不安全。
丟失奴隸的貴族們會下懸賞令抓捕奴隸，活捉奴隸或者拿奴隸的頭顱都能換到錢。為了挽回尊嚴，貴族們的懸賞令往往價值不菲，甚至還因此誕生了專門抓捕奴隸的奴隸獵人。
這麼大一隊奴隸很容易成為被圍剿的目標。
所以一部分奴隸分散逃跑了，一部分奴隸留在了奴隸營。
但跟隨著9433和高得的那群人，多是亡命之徒。
他們是一群殺了人的，無處可去的奴隸，他們將被追殺，沒人會雇傭他們，他們也無法信任任何人。
因此，他們選擇了繼續進攻，殺向了索錫中心，和布萊斯伯爵的其他領地。
索錫奴隸騷亂的傳言很快傳了出去，其他奴隸營也紛紛效仿。
而因為糧食歉收而吃不飽的人不僅奴隸，伴隨著奴隸們引發的騷亂，燒殺搶掠的事情也越來越多。
一時間，南方亂成一片。
貴族們一邊增加了對奴隸的管控，一邊向康拉德·國王求助。
……
「咚」
被卡喀亞拳頭擊中的莉莉絲被打得飛起，狠狠地摔到了地上，她感覺自己的肩膀的骨頭髮出了一聲清脆的聲響，似乎是脫臼了。仟韆仦哾
麗薩她們喊出聲：「小姐！」
「莉莉絲！」
她們想衝上來，但莉莉絲晃了晃手，制止她們過來。
「我還以為貴族都很不耐打哩。」卡喀亞高昂著頭顱，問道，「你還不認輸嗎，公爵小姐？」
莉莉絲以左手撐地，慢慢爬了起來：「我還沒輸。」
「哈……」卡喀亞冷笑，「你想贏，一味防守，連像樣的攻擊都沒有的你想贏？你還沒有看清我們力量的差距么，你的劍都斷成兩半了。」
「話不要說得那麼早。」莉莉絲用握著斷劍的右手手背擦去嘴角的血：「勝負還未知呢，卡喀亞。」
莉莉絲並不是單純的防守，她一直在觀察卡喀亞的進攻。
卡喀亞的力量極大，而那把巨斧也極重，這個組合具有巨大的殺傷力，所以卡喀亞過於依賴自己的力量和那把巨斧，這使得她的攻擊簡單，直接，並且有跡可循。
「很好！」卡喀亞說，「那我就打到你心服口服，讓你知道，我有多強！」
「既然你那麼強，」莉莉絲問：「你又那麼恨貴族，你們現在又為什麼會躲在這座山上？」
這句話刺痛了卡喀亞，她看向莉莉絲的眼神充滿了怒意。
莉莉絲重新站起來，她用半截斷劍對準了卡喀亞：「我知道索錫的騷亂，可它之所以被稱之為騷亂，是因為很快就被平息了，想想你們為什麼失敗吧，是誰找上了你，你又是在和誰合作？」
「卡喀亞。」莉莉絲眯起紅色的眼睛，「你在與虎謀皮。」
「你用什麼戰勝我，那半截斷劍嗎？」卡喀亞的瞳孔猛地收縮，她握緊了雙刃斧，咬牙切齒地道：「莉、莉、絲！」
她的聲音中帶著深刻的恨意，可是莉莉絲知道，那恨意並不因自己而起。
這次，她握緊了斷劍，主動沖向了卡喀亞。
……
從男爵府邸里傳出了一陣陣笑聲。
這裡原來住著一個曾經富過，但家道中落的男爵，他養不起騎士也沒有多少傭人，只有一棟還不錯的房子。
聽說奴隸軍要打過來以後，這位男爵帶著家人匆忙出逃了，只留下了一個空房子，所以奴隸軍不費吹灰之力就佔領了這裡。
「讓我看看這些老東西，都藏了些什麼東西。」高得在書房裡轉了一圈，翻了翻書架上的書，又因為不認字，將它們插了回去。
他將抽屜一個一個拽開，翻找裡面的東西，但是值錢的東西早就被男爵帶走，他翻來翻去也沒翻到什麼東西。
「沒用的房間。」最後，高得坐在書房的椅子上，攤開手，下了這樣的定義。
作為第一批反抗者，最近他們名聲大噪，不少逃出來的奴隸前來投靠他們，隊伍也日益壯大。據說康拉德國王還特意召集了貴族們開會，商量怎樣應對，而辛西婭公主對此事十分看重，還帶著幫手闖入了會議廳。
高得自認為是團隊領導者，因此春風得意，把「連國王都知道我們的名頭哩」這句話掛在嘴邊。
「看著吧，9433。」高得把雙手放在男爵的書桌上，裝出一副談判的模樣：「今天我能坐在男爵的位置上，明天我就會坐在國王的位置上！」
蠢貨，9433瞥了他一眼，走出書房。
整個府邸一片雜亂，奴隸軍們正在房子里搜刮，他們從酒窖里翻出酒，從廚房裡找出食物，在客廳里翻箱倒櫃。
9433也想找一個趁手的武器，而且最近她的頭髮長長了，還需要找個東西刮一刮……
走了兩步，她忽然停了下來。
她看見很多人聚在一個房間門口，時不時爆發出笑聲。
9433走了過去。
看到她過來，周圍不少人臉上露出了尷尬和懼怕的神情，他們的笑容也僵在了臉上。
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女人作戰時有多麼兇猛，她總是沖在前線，一往無前，喜怒無常。
在她面前，他們總是會收斂許多。
突然的安靜令9433有了些疑慮，她轉過頭，打量這房間。
這是一個溫馨的房間，牆上掛著聖潔的天使畫，床上掛著粉色的床幃，衣櫃旁邊是一個梳妝台，花瓶里的花已經枯萎了。
顯然，這是一個女人的房間。
「這是男爵小姐的房間。」一個男人輕佻地說道，隨之，男人們鬨笑起來。
「所以呢，」9433問，「男爵小姐的房間又怎麼了？」
這棟房子里有很多房間，她不知道男爵小姐的房間有什麼特別，值得他們這樣笑。
這個問題令男人們的笑意再次凝在臉上，有人悻悻地說，「9433，你這樣真掃興，話說得太直白就不好笑了。」
「那就回答我，這裡到底有什麼不能直接說出來的東西，能令你們笑成這樣？」9433說，「我也想開心開心。」
她追根究底的追問令周圍再次充滿尷尬的寂靜，過了一會兒，終於有人開口：「你看床上。」
9433聞言，看向那張床，她這才發現那張粉色的床上濺著點點白色的液體，那些液體在床單上印出了一片片濕痕。
有那麼一會兒，9433沒有明白那些白色液體從何而來，她甚至抬頭看了看天花板，想弄清楚是不是哪裡漏水，為何花都枯萎了的房間，會出現這樣的液體。
可是很快，她發現男人們在盯著她竊笑。
幾乎在發現他們笑容的一瞬間，9433就明白了那些白色液體是什麼，她腦子轟的一聲，然後拽過站在床邊的男人，對著他的臉揍了下去！
「不是我！不是我！」那個男人指著旁邊的男人，「是他，還有他，他們一起乾的！」
9433便鬆開了手，轉身去揍其他男人，直到人們七手八腳地將他們拉開。
「只是個玩笑而已，9433，生什麼氣。」
「兄弟們辛苦了那麼久，難道連這種玩笑都不能開嗎？」
「你怎麼會為了一個床單生氣？」
……
面對其他人的指責，9433隻是甩了甩胳膊，將他們甩開。
「我生氣還需要你們評斷？」她冷笑道，「姥子願生氣就生氣，想揍你們就揍你們！若是你們惹怒我，我隨時都會割掉你們的頭！」
男人們噤了聲，他們互相交換著眼神，表達不滿。
這一切突然令9433感到極度煩躁。
他們在用自己的身份交流，並將她排擠了出去。
她轉過身，大步走出了房間。
……
「你說我與虎謀皮？」卡喀亞揮著斧頭，吼道，「我看他們才是與虎謀皮！我才是虎，他們只是一群蠢貨，一群對著連年齡、長相都不知道的貴族小姐的房間發|情的蠢貨！」
「我比他們所有人都強！我每次戰鬥都沖在最前面！我一個人能打十個！我為那群廢物做了多少貢獻！」卡喀亞紅了眼，吼道，「我才是老虎，我才應該是他們的領導者，他們憑什麼指責我！憑什麼瞧不起我！憑什麼排擠我？」
卡喀亞的斧頭來勢又凶又狠，莉莉絲躲避著她的斧頭，幾次險些被劈中。
狄賴她們屏住了呼吸，緊張地看著這場打鬥。
「他們憑什麼那麼對我？」卡喀亞怒吼著，雙手持斧，對著莉莉絲劈了下去，「明明我才是最強的！」
而這次，莉莉絲絲毫沒有畏懼地，迎著卡喀亞的巨斧，沖了上去。
「莉莉絲！」狄賴叫了起來。
……
沒過多久，高得就知道了那場糾紛。
他來找9433，問道：「你那麼討厭貴族，又為什麼要因為一個不在這裡的貴族小姐，而和奴隸出身的戰友們鬥氣？」
當時9433正低著頭，在廚房裡翻找刀具：「因為他們太蠢了。」
「9433，也許我們之前確實有過仇恨，但是大家正在合作，應該放下仇恨。看看我，我現在對你難道還不夠好嗎？為了安撫大家，我可廢了不少心哩。」高得嘆道，「沒有我，你可怎麼辦啊。」
「哦？」9433打開櫥櫃的門，「難道我還要因為你不再叫我『雜交狗』而對你感恩戴德嗎？」
這句話令高得的笑容變得有些僵硬。
過了一會兒，他說道：「我們找到了不少酒，晚上準備開個慶功宴，慶祝我們佔領了這個子爵府，到時候你把你手下的所有女人都帶來吧，大家都是同伴，我們也想好好熟悉一下，共享快樂。」
直到高得離開，9433都沒有抬頭看他一眼。
她繼續在廚房裡翻找，可廚房早就被人翻過，她翻來翻去都沒有找到趁手的刀。
看著亂糟糟的廚房，9433越來越煩躁，踢飛地上的筐，轉身離開了廚房。
外面的走廊站著兩個正在聊天的女人，9433徑直走了過去。
那兩個女人看到9433走過來，停止了談話，有些不知所措，因為9433很少和她們交流。
9433抓住其中一個女人的肩膀，對她說：「把所有女人都找過來！」
她捏疼了那個女人的肩膀，那個女人皺著眉急促地點了點頭，和另外一個女人一起，轉身跑開了。
很快，女人們被找了過來。
她們聚集在一起，將9433臨時找到的房間填滿了。
這些日子裡，來投靠的奴隸不僅有男人，也有女人，她們之中甚至有人還懷著孕，或者帶著孩子。
但那些年老的、體弱的、懷孕的、帶著孩子的人都沒有被接納。
「戰鬥是很危險的，」高得說，「我們不需要沒用的傢伙，畢竟我們食物有限。」
所以奴隸軍里的女人遠遠少於男人，而為數不多的女人也都是年輕女人。
9433坐在椅子上等她們，椅子旁邊放著一個大布袋。
她擰著眉毛，滿臉的不耐與煩躁，直到被派出去找人的兩個女人氣喘吁吁地跑回來，她才抬起眼睛，環視周圍的女人們。
「人到齊了？」9433問，「你們在這搜到了什麼？」
女人們沉默了。
9433又問：「找到武器了嗎？」
有些人點了點頭，還有人舉起了手中的棍棒。
9433嘖了一聲，她站了起來，拿起旁邊的布袋。
隨著清脆的聲響，布袋裡掉出了一堆刀劍。
不少女人變了臉色。
9433說：「如果不想那些傢伙用撒尿的髒東西侮辱你們，就拿上這個，離開這裡。」
片刻之後，幾個女人跑上來，在刀劍堆里翻找。
隨著她們的舉動，越來越多的女人跑過來，拿走刀劍。
但依然有些女人沒有動，她們站在了角落處，或茫然或驚恐，或是竊竊私語。
「如果你們不走，那晚上就找個安全的地方，待在一起，別出門。」9433嗤笑了一聲：「即使是弱小的傢伙，也該懂得怎樣保護自己哩。」
說完，她走出了那個房間。
她心中一直繞著一股揮之不去的煩躁感。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多此一舉，和這些女人說這些話，還給她們武器。
她明明不需要這樣做。
這個、那個、全都是蠢貨！
若是她可以不藉助任何人，憑藉一己之力殺死那些狗屁貴族和那個該死的國王，她根本不需要和這些弱者在一起！
她若是足夠強，就可以自己一個人，既不需要面對那些對著床單胡亂髮|情，隨時隨地都像公狗一樣、難以控制自已欲|望的低等蠢貨們，也不需要面對那些連兔子都不如，只會站在原地哭泣，抱在一起瑟瑟發抖，祈禱好運降臨，卻又被侵害被騷擾的弱小蠢貨們。
她厭惡那些人，有時也厭惡幫助她們的自己。
軟弱者就應該自食其果，蠢貨就應該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價。
可她沒辦法解釋自己的心情。
當初她看到那幾個女人在奴隸營門口等自己，並說了那番話時，當她看到那幾個女人用那些簡劣的鐵片割斷守衛的喉嚨時，當她看見她們拿著武器，沖向敵人時……甚至當她看到女人們爭搶著，拿起地上的刀劍時，她心中都會產生一種莫名的情感。
她討厭那種感覺。
晚上，9433大步走向餐廳。
走到餐廳門口，就能聽到男人們的笑聲，中間還夾雜著一些女人的嬌嗔。
9433的腳步頓了一下，然後她推開了餐廳的門。
隨著門被打開，餐廳內有瞬間的安靜，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她身上。
9433掃了一眼餐廳，這本來是個還算氣派的大餐廳，牆上掛著裝飾畫，主位是一個長桌，桌后的壁爐上方掛著一個巨大的雙刃斧做裝飾。
而現在，這裡顯得有些擁擠，因為長餐桌旁邊被擺了不少小桌，上面堆滿了奴隸軍搜刮來的食物和酒。
高得坐在長餐桌的主座，剩下的都是他的親信和一些孔武有力的男人，裡面零星有幾個依偎在男人身邊的女人。
她對她們幾個有印象，之前在女人們拿她給的武器時，她們湊在一起竊竊私語，用充滿敵意的目光看著她。
當9433走進餐廳時，那些女人示威似地靠近了身邊的男人，媚笑著貼近男人咬耳朵。
她們像是在躲避什麼髒東西一般，與9433劃出了一道涇渭分明的界限，明確了自己的立場。
一群蠢貨。9433想。
她早知道會出現這樣的情況，這世上不只有一個會找依靠的2346，所以這絲毫不令人意外，甚至正常得令人乏味。
「9433，來，這裡坐。」高得招呼她坐到自己身邊。
9433沒理他，坐在了長餐桌的盡頭，高得的對面。
這般不識趣的舉動令高得的嘴角有些抽動。
有人為9433的酒杯倒滿酒，可9433看著面前的酒杯，一動沒動，她說：「聽說你們瓜分了搶到的東西，我的那份呢？」
這句話令餐廳又產生了幾秒的停滯，之後，男人們忽然鬨笑起來。
有人大笑道：「天哪，看看，高得，你的女人在要分成！」
「高得，你怎麼回事，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馴服這女人？」
「你們不懂，這是情趣。」有人為高得打圓場，「女人就像烈馬，越有個性越珍貴，除了高得，你們看過9433和其他男人說話嗎？」
男人們喝得醉醺醺，借著酒意說笑起來：「也只有高得能制服這種雜……女人了吧，別人可沒有那種勇氣。」
「9433打架那麼兇猛，要是她和高得在一起了，高得就是如虎添翼。」
「9433，你要什麼分成呢，只要你和高得在一起，他的東西就是你的了，你要什麼就有什麼。」一個人眨著眼睛問道。「嘿，你喜歡什麼樣的男人？」
9433說：「我喜歡弱小柔弱纖細的男人，最好能被我一拳打死。」
那個男人愣了。
「怎麼，奇怪么？」9433反問，「這不是你們尋找女人的標準么？」
男人們又鬨笑出聲：「瞧瞧，瞧瞧我們親愛的9433，她天天和男人們混在一起，也變成了一個男人！」
「哈哈哈，下次我們也抓幾個小崽子，讓9433爽一爽哩。」
「真不得了，9433，你可真不得了。」
這裡的很多人，單獨在她面前的時候，是不敢說出那些話的，可現在他們人很多，呈現出了一種壓倒性的優勢。
所以她說什麼，都會被當成笑話。
只要他們笑話她，她的憤怒、反抗都會被消解。
只要他們把她看成一個笑話，那麼她的任何舉動都會成為笑話。
9433盯著面前的男人們，他們灌著酒，咧嘴大笑，開著齷齪的玩笑，對身邊的女人上下其手。
一瞬間，他們的臉與記憶中，那些揚著鞭子的監工、端著紅酒的貴族們重合了。
「9433，剩下的女人呢？」高得問，「她們什麼時候過來？」
9433沒有回答，她端起面前的酒杯，咕咚咕咚地喝著裡面的酒。
見到問題沒有得到答覆，男人們不滿地抱怨起來：「我們那麼辛苦，讓她們陪我們喝個酒也不算什麼吧。我們保護了她們，9433。」
「我已經憋壞了，我忍不住了，女人，我需要女人！」
「抓緊時機吧，讓她們趕快過來，你們也只有現在這個機會了，以後打進費爾頓城，我們就會讓那些漂亮又乾淨的貴族小姐陪酒。」
「啪！」重重落在長桌上的酒杯令眾人的抱怨聲停了下來。
9433抬起棕色的眼睛，環視四周。
「知道我們從來為什麼不找你們陪酒嗎？」她一字一句地說，「因為你們太髒了！」
餐廳再次安靜下來，醉醺醺的男人們的表情改變了。
「9433，你剛才說了什麼，再說一次。」
「不過是一群女奴隸，裝什麼清高？」
高得的臉色也不好看，但他伸出手，壓下了其他人的說話聲。
「哈，9433，生氣什麼，人都有欲|望，」高得說，「兄弟們已經憋了很久，他們的欲|望需要抒發。」
「因為你們這群公狗有欲|望，所以我們必須滿足？」9433冷笑道，「那我現在殺欲爆棚，你們會乖乖伸出頭任我砍頭么？」
有一個女人舉起手，喊道：「高得，9433並沒有讓其他女人來慶功宴，她把我們叫過去是給女人們武器，讓她們逃跑！」
這句話令所有人變了臉色。
「9433！」高得猛地站起，「你是想背叛我們嗎？」
與此同時，9433已經暴起，她用酒杯砸向身邊的人，然後跳上長桌，朝高得衝去！
長桌周圍的人躲閃著發出尖叫，盤子和酒瓶掉在地上，碎了一地，9433兩三步拉近了與高得的距離，同時掏出身上的小刀，看準了高得的脖子，用力劃了過去！
高得慌亂地後退，被椅子絆倒，坐到了地上。
這一坐反而救了他的命，讓9433的刀劃了個空，而坐在高得兩邊的壯漢們此時已經一哄而上，撲向了9433。
高得大叫：「阻止她！攔住她！」
9433甩開了幾個人，划傷了幾個人，但撲上來的人太多，很快，她就被摁在了地上。
她拚命掙扎，揮出的拳頭也不知道砸到了誰的臉，但很快，就有人壓住了她的手。
緊接著，9433感覺到手上傳來冰涼的觸感，然後是「咔嚓」一聲。
她再揮動手時，耳邊又傳來了熟悉的鐵鏈聲。
她的手，再次被鐵鏈鎖住了。
當9433終於被制服時，小刀也被奪走時，高得怒氣沖沖地走過來，他對著她的頭狠狠踢了一腳，然後蹲下，抓起她的頭，強迫它她抬起頭，吼道：「你這個瘋女人，雜交狗，老子還不夠容忍你嗎？你這個邪惡的女人，你為什麼要一次又一次地挑釁我，一次又一次地找死？」
9433冷冷地看著他，然後呸地吐了一口口水到他臉上。
高得一拳打在她的臉上，眼神陰狠：「就是這種眼神，雜交狗！你知道我最恨你什麼？我最恨你這種眼神，永遠都高高在上，瞧不起我的眼神！」
9433的眼睛已經腫了，她抬起頭，看見周圍的人，驚訝的，得意的，厭惡的，慶幸的，竊笑的，躲在男人身後，用帶著恨意的目光看著她的……
「呵。」9433笑了一聲。
這一聲徹底觸怒了高得，他將9433的臉摁在地上，拿起小刀，面色猙獰地道：「你喜歡笑是嗎？那我就讓你笑個夠！」
刀刃順著9433的嘴唇，隔開了9433的臉頰，一直劃到了耳邊。
9433被死死地摁在了地上，血從割開的皮肉中流了出來，她緊緊地握緊了拳頭，滿心的屈辱與怒意。
「你算什麼？區區一個奴隸，一個雜交狗，就敢嘲笑我？你看不起我？你想當領袖？別做夢了，你能給我們什麼？我們要錢，權，和女人！你算什麼！如果你不會做狗，就由我來教你，」高得舉起手臂，小刀在空中閃著寒光，「聽不懂命令的狗，留著耳朵也沒什麼用！」
耳朵上傳來一陣劇痛，9433的眼睛開始泛紅，她怒吼著，劇烈掙扎。
就算死，她想，我也要把他們拖到地獄！
「按住她！」高得吼道，「讓我把她千刀萬剮，割斷她的喉管，切斷她的脖子！」
就在這時，餐廳的門被撞開，雜亂的腳步聲伴隨著慘叫聲傳來。
「這些女人是怎麼回事？」
「你們瘋了嗎？」
隨著男人的怒吼，9433感覺到身上的壓力忽然減弱，她猛地用力，甩開了摁住自己的人，掙扎著爬起來。
房間里忽然多出了許多女人的聲音，有一個聲音喊道：「誰給她一個武器，快！」
緊接著，有人遞給了9433什麼東西，9433伸手，握住了那個沉甸甸的東西，然後開始用力地揮舞著。
她的眼睛已經變得模糊，幾乎看不見了，她只是對著面前的人影，下意識地揮動著手裡的東西，滿腦子都是一個字--殺！
殺了他們！殺！
面前一個個模糊人影開始和記憶中那些貴族的臉重疊！
殺了他們！殺！
殺了這些給自己戴上鎖鏈的人！殺了這些傷害自己的人！殺了這些對著自己大笑的竊笑的人！
殺！殺！殺！
她不知道自己拿著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是抱著一腔恨意揮動著手中的東西！
後來，慘叫聲漸漸消失，餐廳里安靜下來，她還在不停地揮舞著斧頭。
有一個女聲說：「好了，9433，你可以停下了。」
9433踉蹌了一下，才站住，問：「他們都死了？」
「是的。」又一個女聲答道，「都死了。」
9433有些茫然，她用胳膊擦了一下臉，環顧四周。
視線逐漸清晰，她慢慢看清了周圍。
餐廳已經變成人間煉獄，那些嘲笑她的，背叛她的，傷害她的人，全都倒在了血泊里。
而她手裡，拿著原本掛在餐廳牆上的雙刃斧，那上面沾滿了血。
9433又往前走了幾步，她找到了高得。
他倒在地上，身上幾處巨大的劈痕，深得可以看到白骨。
他還有氣，看到9433后，手指微微地動了動，嘴裡吐出血沫，像是有話要說。
9433沒有讓他再發出任何聲音，她揪住這個壯漢的頭髮，將他的頭砍了下來。
然後，她拎著高得的頭，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高得？神？哈哈哈哈……」
她轉過頭，看向那些手持兵器的女人們：「看到了么，我弒神了！我弒神了！我才是最強的！」
說完，她拎著那顆頭，搖搖晃晃地走出了餐廳。
餐廳外有不少被聲音吸引過來的奴隸軍，當他們看到9433，卻自動讓出了一條路。
沒有人敢攔她。
她渾身浴血，一手巨斧，一手拎著高得的頭，走動時，鐵鏈叮噹作響。
失去了耳朵的地方還在不斷流血，臉上那條猙獰的傷口卻又像是在笑。
她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從地獄爬出來的修羅。
9433搖搖晃晃地走出了男爵府，朝著未知的方向一直前進。
走著走著，她眼前一黑，一頭栽了下去。
……
月亮靜靜地掛在夜空。
舉著火把的林塞女巫們站在高處，沉默地望向低處的營地。
篝火的火苗搖曳著，因為風帶起的雜質發出「噼啪」的聲響。
莉莉絲和卡喀亞的動作彷彿停滯一般地靜止著。
卡喀亞的雙刃斧停在半空，懸在莉莉絲的頭頂，似乎只要順勢劈下，就能劈中莉莉絲。
而莉莉絲則貼近了卡喀亞，她右手握著的半截劍柄擋在頭頂，攔住了卡喀亞的巨斧，而她的左手，則握著剩下的半截劍鋒。
它對準了卡喀亞的心臟。
只要莉莉絲多用些力，它就會插入那顆被瞄準的心臟。
比試結束了。
「我知道你很強，也許在你眼中，我是比你更弱小的存在。」莉莉絲說，「但若你認為弱小不能變強，無法獲勝，那你就永遠無法戰勝擁有騎士的貴族和擁有軍隊的國王，因為他們擁有遠強於你的力量。」
她收起劍鋒，看向卡喀亞：「我不認為自己弱，也不想認命，因為我的同伴會補足我的缺點。」
卡喀亞看著她們半晌，也慢慢收回了雙刃斧，轉身向林塞女巫那邊走去。
在她身後，莉莉絲的同伴們一窩蜂地涌到了莉莉絲身邊。
狄賴跳起來，撲到了莉莉絲懷裡，連聲讚歎：「太棒了！莉莉絲，你太棒了！我都看呆了！」
「等下，小姐，讓我看看你的手。」麗薩拉過莉莉絲的左手，看她因為緊握劍鋒而被割破的部分，「塞赫美特，你那裡是不是還有傷葯？」
赫蘿克檢查著莉莉絲的武器：「莉莉絲，你的劍斷成這樣，很難修補啦。」
「哈哈，是啊，」莉莉絲說，「有些可惜，那把劍陪了我好幾年。」
「用我媽媽送你的那把劍吧，那把劍很好的，你要相信多爾恩城工匠們的手藝，」卡珊德拉信心十足地說，「別擔心，以後赫蘿克一定會為你打出更好的寶劍。」
那群人嘰嘰喳喳地叫著，甚至有些吵鬧。
卡喀亞在那樣的喊叫聲中，走向林塞女巫們。
舉著火把的女巫們看著她，臉上終於露出了笑意：「歡迎回來，卡喀亞，辛苦了。」
卡喀亞也揚起了嘴角。
同伴啊……她想，同伴……
……
當9433再醒來的時候，映入眼帘的是漂浮著白雲的藍天。
那是一個大晴天，陽光充沛，周圍還能聽見鳥叫聲。
她躺在板車上，被人推著走。
她手上的鐵鏈已經被解開，身上的傷口也已經被包紮好了，沐浴著溫暖的陽光，走在板車旁的女人們的影子時不時會從她身上劃過。
那些是她曾經在奴隸營和奴隸軍里見過的女人，可她並沒有太過關注她們，她沒記住她們的臉，沒記住她們的聲音，也不知道她們的編號。
她給了她們武器，讓她們逃跑。
她從未想過，她們會回來救她。
她不需要她們救！9433想。
她的心中涌動著一股火焰。
那天的一幕幕從腦海中浮現，那些屈辱、狼狽、無助和痛苦。
被人踩在腳底的恥辱感和難以言喻的憤怒。
去你們的，我不要你們救！
我不需要！
我會奮力掙扎，反殺，把他們全都弄死！
你們是一群弱小的女人。
我和你們不一樣。
我不需要你們救，我是與眾不同的人，我才是最強的！
去他爹的狗屎！我要把那些混蛋千刀萬剮，即使他們死了也要挫骨揚灰！
我要弄死他們！殺了他們！
我不可能輸！我沒有輸！
因為我是最強的！
最強的！
她躺在板車上，用胳膊遮住了臉：「我是最強的！」
「是的，9433。」一個女人溫柔地回答，「你是最強的。」
9433不知道那是誰的聲音，也許她看到了說話的人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但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這個強壯的女人忽然間失聲痛哭。
她哭得喉嚨嘶啞，淚流滿面。
真丟臉啊。她想，我怎麼被你們救了呢？
我怎麼被如此弱小的你們救了呢……
9433在板車上，哭得身體抽搐。
淚水順著臉頰流下，刺痛了臉上的疤痕和缺失的耳朵--她從來沒有哭得這麼兇猛，哪怕她被人打，被劃破臉，割掉耳朵。
她以為她們不一樣。
她以為自己足夠強大，所以能夠脫離她們之外，融到他們之中，乃至於凌駕他們之上。
她以為殺掉高得，其他人就會聽她指揮。
可到頭來，那只是她的錯覺。
高得可以領導他們，她不行，因為她不願把她們當成物資，貢獻給他們。
她討厭她們。
她討厭她們默不作聲的樣子，討厭她們瑟縮發抖的樣子，討厭她們嬌笑諂媚的樣子，討厭她們一遍又一遍說著「沒辦法，沒救了，還能怎樣」的樣子。
可當她看到那幾個女人在奴隸營門口等自己，並說了那番話時，當她看到那幾個女人用那些簡劣的鐵片割斷守衛的喉嚨時，當她看見她們拿著武器，沖向敵人時……甚至當她看到女人們爭搶著，拿起地上的刀劍時，她心中都會產生一種莫名的情感。
她討厭那種感覺。
那種對別人產生期待的感覺，就像一個弱者。
但她早就知道了，自己也是個弱小的人。
她曾無數次被貴族踩在腳底，被監工踩在腳底，被高得他們挑釁侮辱。
除了揮舞拳頭，她什麼都不能做。
然而當她揮舞拳頭的時候，他們卻在嘲笑她。
面對那些嘲笑，她也只能繼續揮舞拳頭。
即使她說無數次自己的強大，她內心還是充斥著一種空虛感，她不信奴隸能打倒騎士，掀翻貴族，不信那個昏庸的國王和這個骯髒的王國會被推翻，這個令人絕望的世界會被改變。
她嘴上喊著殺死他們，殺光他們，但是她又對周圍的人感到絕望。
最終，她只能揚起嘴角，嘲諷地罵一句「蠢貨」。
然而，與此同時，她也一直在期待，期待能看到弱小的光芒彙集在一起，反擊那些絕對的力量。
她一次次燃起希望，又一次次失望。
跪下的人太多了。
愚蠢的人太多了。
她哀嘆她們的不幸，凄慘，又憎恨她們的無知與軟弱。
可她終究無法與她們脫離。
她終究對她們懷抱期待。
期待她們不再低下頭，不再跪下，不再搖尾乞憐。
期待她們逃走，覺醒，和她一起，反抗這個世界。
「你們會和我一起嗎？」用胳膊遮住眼睛的9433問道。
「會的。」女人們回答。
那天之後，她們徹底從原來的奴隸軍里脫離，成為了一支獨立的隊伍。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還有一些費勁千辛萬苦逃出來的女奴隸投奔她們。
若是之前，9433不會接收她們，但那天以後，她開始接收同伴。
她們隊伍最強大時，達到了八十多人。
然而在這個過程中，她們也經歷了許多，有人背叛，有人死亡，有人加入也有人離開。
在各種事件的過程中，她們漸漸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實踐體系，用來鑒別挑選同伴。
為了躲避追捕，她們所有人都用新的鐵塊燙掉了之前的奴隸刻印，但即使如此，她們也不會進入城鎮，而是一邊和來追擊的騎士和奴隸獵人打游擊戰一邊在森林裡遊盪。
她們對待追殺者，越來越遊刃有餘，與此同時，她們也會接收到各種辱罵。
「你這傢伙，究竟是什麼人……」被打倒的奴隸獵人捂著受傷的胸口，罵道，「世上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女人，你一定是邪惡的女巫、惡魔！」
「女巫，惡魔？不錯，我喜歡這些稱呼。」9433揮起雙刃斧，了結了他的性命，「至於我的名字……」
她抬起頭，想了想，很快就想到了合心的名字。
「既然大家都說我是邪惡，那我就成為邪惡吧。」巨斧『轟』地一聲砸在地上，9433高聲說：「從此以後，我就叫卡喀亞！」
當女奴隸們為自己起好名字，重獲新生的同時，之前局勢也在發生變化。
高得死後，奴隸軍四分五裂。而國王和貴族們終於下定決心教訓奴隸軍，派出了一批裝備精良的軍隊和騎士來剿滅奴隸軍。
本就資源不足的奴隸軍一敗塗地，不少奴隸軍的頭顱被貴族們掛在奴隸營里，以儆效尤。
因為奴隸反抗造成的風波，布萊斯伯爵被不少貴族嘲笑，說他「對奴隸太過仁慈才讓那群低賤的傢伙無法無天」，那之後，布萊斯伯爵對手下的奴隸更加苛刻。
據說正因為如此，很多奴隸對造反的奴隸們恨之入骨，那些向騎士們投降的，被帶回去的奴隸，不僅受到了監工們冷遇，還被其他奴隸霸凌排擠，甚至有不少死亡事件。
當奴隸軍徹底戰敗的消息傳到卡喀亞她們耳中的時候，所有人都陷入了沮喪，儘管她們脫離了奴隸軍，但得知他們戰敗，她們依然會產生一種不知道該何去何從的落寞。
奴隸軍的失敗讓所有人看到了她們與正規軍隊，與騎士的力量差距。
那天，卡喀亞在篝火前坐了一夜。
她在自己能夠得到的所有信息里搜尋了一遍。
天蒙蒙亮時，她終於下定了決心，和其他人說道：「去通恩吧。」
「去通恩吧。」她重複道，「那裡是黃金糧倉，有很多糧食，我們能在那裡活下來。」
那時，卡喀亞還不知道這個決定意味著什麼，也不知道她們會在林賽山脈失去什麼，又遇到什麼。
她只是希望她和她所有的同伴都能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