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靜
所知越多,則越幸福。
聖堂中央,七千的信徒在身著重甲的士兵保護下,閉目跪坐,聆聽沐光者祈禱的結束語。
合上書頁,沐光者蒼老的臉低垂下。在與起身的信徒們道別後,進入聖堂后的居所,離開他人視線的老人已藏不住疲態了。
七千信徒內最虔誠的三百人,該被聖痕派的士兵帶走了。即便沒說要做什麼,沐光者也痛快答應。
連聖痕也難相信這老傢伙如此果斷。多年來與大元帥不合的東西,竟沒任何爭論阻攔的意思,徑直給他聖都內所有信徒的名冊,更命帝國各地的聖職者全力配合軍隊,且不能作任何的過問。
向來最忠誠帝皇的沐光者,會把同樣忠誠於帝皇的信徒們,如此輕易地拋棄嗎?
會的,隨便就會。
「所知越少,則越幸福。」
念起和之前完全不同的禱文,沐光者爬滿老年斑的臉,竟然笑了。
連帝皇也能真信的蠢東西,即便送給聖痕拿去當炮灰,又能怎樣了?如要講真,為心中最愛的帝皇而死的他們,還會在升上神國后感謝自己吧。
當然,前提是帝皇說的神國真正存在。
但沐光者明白,哪怕真有什麼該死的神國,也該被那竊取帝皇歷史的偽帝如傳說的內容毀滅個乾淨了。
偽帝?是嗎?
不在乎,執行帝國統治者命令的第一元帥聖痕他就不在乎。他只知道帝皇這古老的名號好用,能讓絕大多數民眾和士兵支持帝***隊的好用。
甚至在這帝國隨時會覆滅的時刻,帝皇的狗屎名字也能吸引最後的燃料,讓帝國的火焰可持續燃燒。
從大元帥通過聖痕的提議才剛七天,僅聖痕軍團便已從帝國各處收穫七萬餘可靠的信徒。相信在隱入他們內的忠誠士兵帶領下,定能成功埋好帝國復興的種子。
當然,好運不會一直存在。籠罩在晨曦里的聖痕,臉色已陰晴不定。
聖者死了,連帶他麾下的大軍在撤出瑟蘭前統統死了。死的極快,快到聖痕無法反應、甚至無法接受。
不能接受又怎樣?事實就是事實。聖痕他清楚剩餘的日子已不多了。再不抓緊時間替即將潛伏的人準備充足的武器、聖岩和金錢,帝國就真沒有機會了。
至於現在,聖痕只詛咒那朝晟的瘋狗不要連著發狂,給他足夠的時間做好一切。
而被聖痕詛咒的東西,此刻沒有發瘋。趙無秋他坐在指揮所內本該是將軍的位置,連筷子、勺子都沒用,只徒手抓著飯菜,往嘴裡死命塞。
讓其他人都出去后,表情複雜的迦羅娜看著自己狼吞虎咽的朋友,好半天也擠不出一個合適的字眼問候。
先前傳來網功能升級的消息時,她還在思考能傳達指定目標部分視野記憶的網,在日後會有怎樣的用途。可迦羅娜怎也沒想到,最先作為這功能目標的竟然會是他。
在看到趙無秋對那些卡羅拉士兵的殺戮片段時,她還很激動。如此強的力量、如此堅定的決心…不僅能將卡羅拉帝國徹底摧毀,更能說明趙無秋切實已正常了。
但緊接著他對聖者進行的折磨…不,那不該是折磨或虐待,這樣的尋常字眼就完全不能形容那悲慘情景。讓迦羅娜描述的話,那應該叫玩弄,玩弄的…屠殺。
更在之後,趙無秋他對瑟蘭的難民險些作出那難以啟齒的…惡行。迦羅娜就覺得,趙無秋真切的很瘋了。
現在的趙無秋卻不覺得。他清楚,先前他只是想靠惡來記住自己是誰,而在機緣的巧合與過去那個自己雙重作用中,如今他已不會被惡支配了。
被一片狼藉餐碟堆滿,已覺得吃飽的趙無秋首次清楚地和迦羅娜說話了。
非常多的話以純粹感情訴說。極快的語速,讓迦羅娜的頭有些暈。但他滔滔不絕的模樣,讓她覺得好像又看到十年前那不善表達的少年。
沒有打斷,她耐心聽。很久,她從冗長的話里聽懂了對方要表達的意思:
「我懂了,你想說自己很好。」
見沉默的朋友終於有回答,趙無秋也高興:「是啊,我好的很。」
好個狗屁。
髒字險些脫口而出,迦羅娜還是克制了。若林思行在此,剛開始就會把話吐到趙無秋臉上。
沒等她再講什麼,抹乾凈嘴的趙無秋又開口:「對了,殺人的事先放兩天。小娜,幫我問問有沒研究那什麼玩意…對,帝皇。就是專搞帝皇的學者,我有事急著問他們。」
很想和他好生交談,但早被要求無條件反饋趙無秋情況的迦羅娜,還是先把他莫名其妙的話通過網傳達給上級了。
沒等待多少時間,那些人就借她的口回復了:「有,你問。」
「帝皇是什麼?為何只有卡羅拉人和木精信?」
「五千年前超越所有生命的強者。過去所有人都信,自帝國崩潰便只余卡羅拉與瑟蘭以其信仰為國教。」
「朝晟?我們朝晟幹什麼不信了?」
「仍有少的部分信仰。」
「他在朝晟、不,在梁人的話里該叫什麼?」
「天武聖帝。」
「什麼東西。那天武還存在嗎?」
「不知。」
「他怎樣消失?」
「不知。」
「什麼證明他存在過?」
「各樣聖物。」
「哪有?」
「除去被卡羅拉搶掠的博薩,任何國家都有。」
「朝晟也有?在哪?」
「有,在永安城。」
「有沒別的物件,能證明他的存在?」
「有,見過他存在的活著的東西。」
活的東西?代替那些學者說話,迦羅娜也大驚失色。還有活的東西能證明帝皇存在?
雖不信帝皇,但迦羅娜的母親——金精可是祂的信徒。受梁人父親的影響,她對這玄乎的東西不感興趣,可也從書里知道那歷史:這什麼的帝皇,再怎也是五千多年前的東西了。
而見過他存在的東西,即使是在他消失前夕才見證過,那也至少…有千餘年之長。
怎可能?最能活的人類,壽命也只得兩紀元左右。木精和金精雖長生,普遍也只活至六百年。
至少活過十多紀元的東西,究竟會是什麼了?
而今次,網的那頭卻沉默了。很久,才讓同樣納悶的迦羅娜再傳遞新的話:
「按命令做,除掉剩餘的聖痕與聖恩軍團。你就會得到答案。」
第一次,這是網那頭的上級第一次給他提這種要求。哪怕說著話的迦羅娜,也詫異到不行了。
不止她,被命令的趙無秋同樣詫異。他完全沒想過這種的可能性。先前曾做過多少殺戮,展現了何等的破壞力…
即使這樣的恐怖怪物,朝晟就還有命令他的膽量與能力嗎?
絕對有。
趙無秋只傻了片刻,便肯定地同意了。
連迦羅娜也愕然,沒想到他如此痛快應承上級的要求。他不是癲癲的嗎,又怎會這般簡單地受人擺布?
「為什麼?」
不能剋制,迦羅娜問出自己的疑惑了。
「啊?啥為什麼?」
「為什麼應承他們?」
簡單的問題,把趙無秋也難住。他沉思良久才作出不算肯定的回復:
「我作為朝晟的一員,願為朝晟出力不是合情合理嗎?」
沒出聲,迦羅娜只搖頭。
「啊…」今次想的更久,趙無秋明白如不給出滿意答案,自己怕是不好走了,「是了,我也有些不爽。畢竟我這種人,怎能別人說甚就去做呢?我該是條瘋狗…」
「一條不高興,便會去殺、虐,甚至…呃,女干…眼見到一切的瘋狗。」
「但我就想起自己是誰。爸媽,小林,你,薩叔,以及鎮里所有認識的人…無論多久,我也忘不了。不論在生或死,你們都在告訴我,我是誰。」
「我是趙竹,是趙無秋,來梁人,是從林海小鎮來的朝晟人。」
說完,他放心消失了。
講不出什麼,迦羅娜想感慨的心輕微波動。是啊,應當是這樣的,是所有一切都沒改變的模樣:
望我們永不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