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前世(8)
虞秋的腦子不夠同時思考兩件事,心中衡量后,把雲珩的不對勁壓下,只記得被她分類放好的奏摺。怕雲珩幾日不回來耽誤了正事,虞秋左思右想,在午後去了雲珩書房。
雲珩不在,她自然是進不得了。虞秋也不是想進去,她的目的是守著書房的侍衛。
將事情託付給侍衛后,虞秋瞧他眼熟,又請求道:「可以勞煩大哥幫我請靖國公府的蕭青凝過來一趟嗎?」
「京城戒嚴,姑娘若不想蕭姑娘出事,最好多等幾日再見。」
虞秋並不著急找蕭青凝,連聲答應,轉過身,再轉回去,惑然問:「京城戒嚴?什麼時候的事啊?」
留守的侍衛是雲珩手下的常戟,看了看天色,回道:「一個時辰之內。」
京城戒嚴,兵馬入城,尋常人等不許外出,那一定是要發生很重大的事情了。
虞秋糊裡糊塗回了暢意園,她身處深院,外面街面上有動亂也聽不見。那麼大的事情想也知道與她一個孤女沒有任何關聯,不是她能涉足的。
虞秋把心思收回來,算算蕭夫人回京的日子,謀划著以後的出路。
不能長久地依賴別人,但是有蕭家夫婦在,她多少算是有點依靠,不至於被歹人欺負。先安身立命了再說,有手有腳,有法子養活自己的……
窗台上的鸚鵡跳動了幾下,把想入神的虞秋驚醒,她走到窗邊給鸚鵡加水,自言自語道:「戒嚴了,蕭家姨母會不會無法進城……」
說話間,一道悠長沉悶的鐘聲傳來。
虞秋朝著窗外看去,越過稀疏的紅梅花枝,看見假山碎石后的亭台,再前方是蒼翠古樹後半掩的雕樑畫棟。往上看,天空灰濛濛的,荒涼鐘聲的餘音化作無形的波浪,從宮門方向遙遙擴散,回蕩在京城的天空。
這一聲停下,下一道緊接著響起。
虞秋默數,到第四下鐘聲仍未停歇時,明白為什麼京城戒嚴了。
皇帝駕崩了。
這也與她無關。
虞秋繼續給鸚鵡加水,細細的流水從水壺中淌出,落到乾淨的水槽中,水槽半滿,水柱忽然一偏,淋到了鸚鵡腳上。
鸚鵡撲扇著翅膀跳動著,虞秋則是停手下發抖的手,顫巍巍將水壺放回原處。
皇帝死了,怎麼可能和她無關?
他死了,就代表著雲珩要登基了。
前不久被她踩在腳下的人馬上就要稱帝了,她怎麼可能不慌張!
嚴格來說,雲珩的權利早就與皇帝無二,他邁上那一小步與否,對大臣們來說是沒有變化的。只是正式從儲君變成了帝王。
可這一小步,在虞秋眼中猶如天塹。
會有帝王願意自己見不得人的一面被人知曉嗎?不殺人滅口,也得終生禁錮吧!
虞秋的心被不間斷的鐘聲震得忽上忽下,她撫著心口嘗試平靜下來,發現了另外一件事。
雲珩的心腹侍衛對戒嚴的事情早有準備,也就是說,他們早就知曉皇帝會在今日駕崩。
「孤今日入宮有要事,約莫兩三日不會回來……」晨時雲珩說過的話猶在耳邊。
……虞秋獃滯在窗邊。
她好像無意間知曉了雲珩另一個驚天大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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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皇帝駕崩的第二日,雲珩登基,下令所有五品以上朝官入宮服喪,全城齋戒,文臣武將均摘冠纓、服素縞,禁嫁娶屠宰。
前來給虞秋祛疤的太醫衣著樸素,親自在虞秋臉上敷了葯之後,悉心叮嚀她要注意哪些事情。
虞秋可憐兮兮地問:「大人可有能抹去人記憶的葯?」
老太醫對她的遭遇有所耳聞,嘆聲安慰道:「世間哪有這種葯?姑娘不必哀愁,再難捱的苦難都會被時間抹平,終有一日所有傷痛都會被忘懷的。」
「忘不了……」
虞秋覺得,只要聽見雲珩的名字,她就能驚坐起,記起他弒父登基與那古怪的喜好。即使那時她只剩下一堆枯骨。
「下官活了六十多年,難道不比你明白的多?小姑娘,你聽我一句勸,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回頭你臉上的傷疤祛了,還是容顏姣麗的姑娘,叫家裡長輩說個親,等日子忙碌起來,就記不起旁的了……」
老太醫苦口婆心地勸著,可惜兩人說的不是一回事。
虞秋沒聽出來,半哭半笑地為他的好心安慰道謝。
第三日,雲珩依舊未能回來,但是差侍衛過來找了虞秋。
「殿下問姑娘有什麼憂心事想要忘記?」
虞秋心中驚叫:看吧看吧!就知道他不會輕易放過自己,在府中安排了天羅地網看守著呢!
什麼等姨母回京就放她回去都是假的!
這是她的救命恩人,同樣是個行為和想法都異於常人的怪胎!
「是昨日鸚鵡……」虞秋緊張得斷斷續續,「……鸚鵡叼了只蟲子到我手上,太嚇人了……」
將侍衛打發走,虞秋苦思冥想。
首先,雲珩對她有恩是真的,她願意接受雲珩身上所有的不好。其次,雲珩不想傷害她不是作假,否則沒必要廢那麼大功夫把她救回來。
……為什麼一定要把她救回來呢?僅僅是因為不甘心自己手底下的人被逼迫,會不會太牽強了?
這件事虞秋有想過,沒想通,原計劃去問雲珩的,後來被雲珩的癖好震驚,忘記與他確認了。
虞秋的思路到這裡又一次打結,她細眉擰在一起,將這個問題暫時跳過去。
雲珩不會傷害她,不代表會放過其他可能知曉他秘密的人,也就是只要與虞秋有密切接觸的人,都會活在雲珩的監視下。一旦有個風吹草動,雲珩起了疑,他們這些人就是首當其衝的。
要避免這事,最好的法子就是她一直處在雲珩的眼下,或者被雲珩信任的人看守著。讓他放心了,就不會連累到他人。
雲珩以後就是皇帝了……
把這一關鍵事情想通后,虞秋的眼神逐漸堅定。
第四日,雲珩從宮中回來,眉宇間一絲悲切也沒有,眼神淡漠,不看錶情的話,活脫脫一瓊枝玉樹的俊雅公子。
俊雅公子端著茶水淺吹一下,問:「可有按太醫說的抹葯?」
「有的。」虞秋聲音乾澀。
雲珩早覺得她不太對勁兒,撩著眼皮瞧著她互相踩著的腳尖,道:「直覺告訴我你有事瞞著我,並且不是什麼好事。說吧,又胡思亂想了什麼。」
虞秋臉騰地紅透,囁囁嚅嚅沒能說出讓人聽懂的話。
雲珩「砰」的放下茶盞,動作和碰撞聲都在昭示著他此時的不悅。
虞秋腳尖在地上蹭蹭,偷瞄一眼他冷淡的面龐,小碎步挪到他跟前,揚手在他手臂上打了一下。
雲珩:……又來?
登上皇位,他連發怒的資格都沒有了是嗎?
「誰惹陛下生氣了?」虞秋已決定不跟蕭夫人走了,既然以後都要與雲珩糾纏不休,就不用害怕他了。反正他有秘密捏在自己手裡。
力氣不大,擔心沒打疼讓雲珩不滿意,虞秋左手打過,右手又朝雲珩拍了一下,身子隨著左右手的動作擺動。
第一下能說是動手打人,加上第二下,與她口中嘟囔的話和緋紅的臉龐,落在雲珩眼中,更像是在對親密的人埋怨著,是在與人……撒嬌……
雲珩因自己的遐想安靜下來。
他沒有動怒,在虞秋眼中就是絲毫未變,成了皇帝還是那個喜好被人虐打的雲珩。虞秋道:「我每日都在為陛下試藥的,現在用的這種有點涼,敷在臉上和水一樣。你要看看嗎?」
雲珩:「……嗯。」
虞秋在他面前彎下腰,將側臉對著他。臉上疤痕處鋪了一層淡淡的透明水痕,不細看很難看出。
「每日早中晚各換敷一次,敷后不能見水,不能摩擦。陛下,你手臂上的傷疤恐怕不適合用這種,要不我明日換另一種試試?」
回答她的只有一片空寂。
「陛下?」虞秋未等到雲珩的吩咐,轉頭看向他,出聲詢問。
雲珩斂目低眉,道:「再說一遍。」
這一次,他將注意力從虞秋開合的唇上移開,聽見了虞秋的複述,道:「不必,就用這種。」
「哦。」虞秋站起來,猶豫著沒從雲珩跟前離開,「陛下,我有一事相求……」
「說。」雲珩道。
虞秋在他面前站定,腦中將過去幾日的思緒重新快速整理一遍,堅信自己沒做錯選擇,而後氣沉丹田,道:「我想問問陛下,浮影是否娶了妻?可有心儀之人?」
雲珩指尖微頓,從容地在虞秋臉上掃了一眼,面不改色地套她的話,「沒有,他見不得光,這輩子不打算娶妻生子。」
虞秋輕吐出一口氣,毅然道:「那能讓我再見他一面嗎?我想問問他願不願意娶我。」
這句話說完,屋中鴉雀無聲,恍若萬物都被她的話震住,落針可聞。
虞秋莫名覺得空氣有點涼,將袖口往下放了放,催問道:「陛下,可以嗎?」
這是她憂愁了三日想出來的主意。
雲珩要做皇帝了,她的臉毀了不能做妃子,她也不願意做,更不能無名無分跟在雲珩身邊,那樣只會讓蕭家姨母顏面無光。
最穩妥的法子就是嫁給雲珩手底下信任的人了,被他的人看著,讓他安心。
浮影是最合適的人選,救過她,是個好心人。
她可以與浮影說清心中顧慮,借著嫁給浮影的名號去報答他。若他日浮影有了心儀之人,虞秋會幫他解釋清楚,絕不糾纏。
久久未聽雲珩說話,虞秋睜著清澈的眼睛再次呼喚他,他方道:「可以。」
雲珩眼底如冰河般深沉,在嘴角牽起冷硬的弧度,口吻平緩,「朕讓他親口回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