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chapter86
才沒有。她想反駁。
沉默幾秒,雲盞承認,好像,還真是。
雲盞埋在枕頭裡的頭無意識地左右晃動,雙手抬起放在枕邊,不舒服地動了動身子,驀地說:「周祈年,我是不是太瘦了?」
「嗯?」周祈年想了想,「是有點兒瘦,怎麼突然問這個問題?」
「趴著好累,壓得我胸疼。」
周祈年被她黃的眼前一暗,難得像個人,沒和她開黃腔,但說出來的話又不太像個人,道貌岸然地說:「墊的是劣質硅膠吧。」
「……周祈年!!!」
雲盞恨不得立馬拿刀砍他。
「不是說為了我去隆胸了嗎?」周祈年笑得促狹又惡劣,拿以前孟小棠騙他的話調侃她,「要不咱們去告那個醫院,說她以次充好?」
「沒隆,你好煩。」雲盞心道回頭真得好好說說小棠,別什麼亂七八糟有的沒的的話都往外冒,到頭來吃苦受累的還是她。
一時間誰都沒說話,聽筒里傳來彼此綿長清淺的呼吸聲。
雲盞翻了個身,餘光瞥見床頭櫃放著的包,猛地想起些什麼,立馬起身去書櫃前,拉開一個抽屜,翻找出一張銀行卡,「周祈年,我今天不是說有樣東西要給你嗎?」
周祈年被她提醒才記得:「什麼東西?」
「一個很重要的東西,你睡了沒?」
周祈年看了眼窗外飄落的雪花,「外面很冷,還是我過來找你吧。」
「我爸媽在家,說話不太方便,」雲盞邊說邊套上衣服,「你放心,我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肯定不會凍著,你在家等我過來。」
昏黃路燈下,雪花如同煙花般飄蕩在空中,遠遠地,雲盞就看到站在門外的等她過來的周祈年。他身上穿著件黑色的羽絨服,頭戴一頂棒球帽,站姿筆挺如青松,見到她走近了,把棒球帽一摘,露出那張曾迷倒京市無數女大學生的臉。
真奇怪,他明明都二十六歲了,但是眉眼間那股意氣風發的勁兒依舊卓越的出眾。
風一吹,潦散在風裡,雪一吹,融化在雪裡,是寒天雪地里最貪戀的那份灼熱滾燙。
雲盞眼前一黑,他的棒球帽易主,蓋在了她的頭頂,他的手順勢壓了過來,隔著一頂帽布蹭了蹭她的頭,「也不帶個帽子出來,頭不冷?」
「不冷。」她搖搖頭。
進屋后,周祈年跟在她身邊幫她把厚實的羽絨服掛在玄關處的衣帽架上,又把她頭上的棒球帽摘了,才領她去客廳坐。
「大晚上的,什麼東西這麼急著送我?」他去倒了杯熱水給她暖手。
雲盞拍了拍腦門,剛坐下又站起,走到玄關處在掛著的羽絨服里掏了掏,終於掏出來。她走到周祈年面前,手伸至半空。
周祈年一把拉過她的手連人一扯,扯進自己的懷裡,讓她在自己大腿坐下。他涎皮賴臉地猜:「這麼小的東西,該不會是套吧?」
「正經點,」雲盞忍不住笑了出來,「家裡不是有套嗎,我需要大晚上特意送過來?」
「用得差不多了,明天下班我再去買兩盒。」
「周六不是剛買了兩盒嗎?」
周祈年雙眼放浪形骸地描摹著她臉部神情,似笑非笑地:「你說呢?咱這多少也算得上是,夜夜笙歌了。」
雲盞不咸不淡地哦了聲,見她沒精打採的模樣,周祈年捏捏她的耳垂,「心情不好?和哥哥說說,剛剛還給我打電話,因為什麼事兒?被人欺負了嗎?」
雲盞噗嗤笑了出來,「又不是小孩子了,受委屈了就回家找家長。」
「是,你長大了,要是受委屈了,不用回家找家長,但要回家找哥哥,哥哥幫你出氣,誰欺負你,我就欺負回來。反正,我媳婦兒必須得天天開開心心的。」
聞言,雲盞頭靠在他肩上,瓮聲瓮氣地說:「沒有受委屈,給你打電話就是想和你說,我覺得我現在過得好像有點兒幸福,不過這個幸福肯定有你的一部分,但也只有一部分,你不許得意忘形。」
周祈年啞然失笑,「然後呢?什麼東西給我?」
話音落下,雲盞緩緩張開手,掌心朝上,黃燦燦的銀行卡平攤在她掌心,末尾的四個數字是周祈年最眼熟的數字。這張銀行卡是周祈年在自己成年那天辦的,或許真有巧合這麼一說,銀行櫃員說今天正好有幾張數字很好的卡,你要不挑一挑,其中一張就是這張,末尾數字是高霏霏的生日。周祈年抽出這張卡,說,我就要這張。後來這張銀行卡里有他高考狀元時,學校發給他的獎學金,也有他寒暑假打工賺的錢。再後來,這張卡被他放在了臨塢的家裡,高霏霏放備課教案的抽屜里。
「這什麼?」他神情唰的一下冷淡下來,嘴角殘存了一絲笑,很勉強地對著她笑。那是種下意識的行為,哪怕自己已經很不開心了,但還是克制著,想要在她面前保持住。
「你離開那天,你媽媽來找過我。分開前,她給了我這張銀行卡,她的意思是,如果哪天你回國了,面對我的時候心裡還有怨氣,那我拿出這張銀行卡,你應該就不會那麼怨我了。」所有的怨和恨,都給高霏霏吧,畢竟,是他讓她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到分離的滋味。
話說到這裡,她明顯感覺到他的心跳漏了一拍,呼吸很沉,像有千斤石般壓迫著室內的空氣。雲盞想抬頭看他,卻被他一手按住自己的頭,周祈年聲音迷濛壓抑:「別抬頭,你讓我想想。」
於是室內陷入一片安靜,雪時落時停,窗外的路燈時亮時不亮,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在變,人的心臟也是,會堅若磐石,對最親近的人說這輩子再也不見的狠話,也會在某一剎那,心軟的無以復加。
周祈年的身子骨往後靠,整個人如同被抽干精氣神,死氣沉沉的枯槁模樣:「她又沒什麼錢。」
憋了半天,也只憋出這麼一句話來。
你又沒什麼錢,拿著用不行嗎?
為什麼要還給我?
就那麼不想讓我心裡過意的去是嗎?
真狠。
媽,你可真狠。
雲盞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但是她就在他的懷裡,世界上離他最近的距離,她能夠聽到他砰砰砰的心跳聲,能夠感受到他頸部的脈搏跳動,能夠聽到他急促的呼吸聲,能夠看到他緊繃的下顎線條和頸間迸發的青筋。
她以為暴怒過後會有四散的火苗,但是她聽到的,是他略哽咽的聲音,「她就是一老師,能有什麼錢?我以前考試考來的獎學金都給她了,但她還是把錢都用在我身上,我讓她買點兒貴的化妝品,她都不捨得。每回買,就買那種一套兩三百的化妝品,還嫌貴。」
「我畢業后拿的第一筆錢就往這張卡里打了,一分沒留,這張卡綁的還是她的手機號碼,我想她看到這筆錢的時候應該會很開心,也會捨得給自己買幾件貴點的衣服了。」
「我每個月都會往卡里轉錢,我就想讓她知道,我賺錢了,她能享福了,養了這麼多年的兒子,是個知恩圖報的兒子。」
「結果她這是幹什麼,把卡還給我是什麼意思?不需要我的錢,還是覺得我的錢對她而言是種施捨?」
最後那句話幾乎破音,周祈年放在雲盞頭上的手轉移陣地,手背蓋住自己的眼。露出來的下半張臉,雙唇抿的毫無血色,呼吸間,深埋於心的,那份對母親的眷戀蓬勃而出。
「她很愛你的,周祈年,」雲盞輕聲說,「你媽媽她,真的很愛你。」
周祈年喉結滾了滾,低低沉沉地嗯了聲,「我知道,可是我有時候更希望她能夠更愛自己一點,你懂嗎,雲盞。她先是她,其次才是我的母親,我不需要她總為我付出,我更希望她能為自己考慮。」
雲盞伸手擦著他臉上滑落的眼淚,一邊擦一邊說,我懂的,周祈年我懂的。
……
眼淚流下來的那一瞬間,周祈年覺得自己真是個廢物,都二十六歲了,竟然還能因為這麼芝麻大小的事兒掉眼淚。想他六歲的時候拿著大雞腿嘚瑟地和領居家的狗炫耀結果反被狗咬了一口,大腿疼的一抽一抽的,他都沒掉眼淚,反而沖他媽說,不疼,還沒你打我疼。
六歲時候沒掉的眼淚,直到二十六歲才潸然落下。
周祈年一貫沒皮沒臉,但是有的時候特愛面子,六歲的時候疼的壓根都在打顫,為了維護自己男子漢大丈夫的顏面緊咬壓根當著他媽的面把眼淚憋回去。現在二十六歲了,卻當著他小女朋友的面不受控制地掉眼淚。
草,丟人。
沒法活了,我現在就想去死。
雲盞倒是沒覺得周祈年丟人,她就是覺得,掉眼淚就算了,怎麼跟孟小棠似的,哭起來就止不住啊,她都用了一包紙巾,他還在流眼淚。
真是個可愛的大狗狗,感情一上來,眼淚就跟開了閘的洪水似的,怎麼堵也堵不住。
等到紙巾再也沾不上**的眼淚后,周祈年仍舊躺在那兒,頭仰著,一臉行將就木的絕望神態,任憑雲盞怎麼叫他他都不搭理。
「周祈年,你看看我。」
「掉幾滴眼淚怎麼了嗎?前幾天小棠也哭了,還是當著我和聽瀾哥的面哭的。」
「……你別不理我,」雲盞笑著,「我又不是別人,你哭就哭唄,我又不會嫌棄你,我只會覺得,哇我家的周甜甜可真是人如其名,是個小甜妹。你要不天下第一周king,改名叫京市第一小甜妹吧?」
「滾蛋。」周祈年氣若遊絲地吐了兩個字出來,毫無威懾力的話語。
「那我真滾了啊?」雲盞迎合著,但很顯然,她的話才有威懾力,畢竟她一有起身的動作,周祈年就把她拉進自己的懷裡,貼得更緊。
周祈年說:「我想,過陣子帶你去看看她。」
雲盞:「你之前不是說不會回臨塢了嗎?」
周祈年懶懶地耷拉著眼,已經這麼丟人了,他不介意再丟人一回,沒精打采地把自己以前有千斤重的狠話當做空氣中的塵埃般,輕飄飄的毫無可信度:「我之前還說讓你別哭著求我回頭呢,到頭來呢?你眼淚都沒掉一顆,朝我拋了個媚眼,我就跟狗見到骨頭似的眼巴巴地跟過來了。」
「我才沒朝你拋媚眼。」雲盞翻了個白眼給他。
周祈年嘴角掀起弧度,扭曲事實:「你看,你又拋了個媚眼給我。」
雲盞笑得不行,又翻了個白眼,周祈年伸手捂住自己的眼,露出的下半張臉不復之前的堅硬緊繃,線條愉悅鬆散,嘴邊浮起笑意,語氣誇張:「不行了,怎麼又朝我拋媚眼?有這麼喜歡我嗎?」
「嗯,很喜歡。」雲盞親了親他的嘴角,「男朋友,我發現你身上又多了一個優點。」
「什麼優點?」
「會哭。」
「……」周祈年在心裡默念,這是你媳婦兒這是你寶貝這是雲盞,才堪堪忍住罵她的想法,但還是沒忍住爆了粗口,「這他媽能是優點?」
「很可愛哎。」雲盞摟著他的脖子,意笑晏晏,「你總是惹我哭,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哭呢。」
周祈年腦子懵懵的,對上她意味深長的眼后反應過來。
他什麼時候惹她哭過?
哦,在床上,他老惹她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