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周圍常有人過來和他敬酒,神態或卑謙或低眉,無不討好。
今天來的都是些世家高幹,平時哪個不是被人捧在高處。
能做到讓這群鼻孔看人的二世祖都低頭諂媚,林琅不用細想也能猜到身份。
有錢人也分圈子,裴清術自然是在頂端里的頂端。
是林琅仰折了脖子也看不見的人。
這個聚會,如果不是因為徐初陽,她恐怕連張入場券都拿不到。
哪怕她頂著徐初陽女朋友的頭銜,那群人,也並不將她放在眼裡
這層關係在他們看來形同虛設。
老院兒一起長大的,都是Oldmoney。
哪怕上代們沒明說,但他們這些小輩都心知肚明。
戀愛可以隨便談,和誰談、談幾個都沒人管。
但結婚就別考慮了。
運氣好,他們結婚的對象正好是自己喜歡的人,運氣不好也沒關係,婚姻對於他們來說本身就是一樁交易。
oldmoney與oldmoney之間的人脈共享,能做到利益最大化,錢滾錢利滾利,最後越來越有錢。
誰又會嫌錢多呢。
更何況,在座的誰不知道徐初陽和蔣杳之間的那層關係。
誰又會去在意一個完全不相干的小丑。
更不可能浪費時間去培養一段無關緊要的關係。
所以,沒人和林琅說話。
哪怕是關於徐初陽的一些話題,也大多都是帶著蔣杳的名字。
他們說:「小杳姐姐,你管管徐初陽,平時只知道工作和學習,我們組的那些局他一次都沒參加過。」
他們還說:「震哥從小就這樣,只聽小杳姐姐的話。」
像是一團混沌的迷霧,音樂聲和談笑聲糅雜在一塊。
林琅抬眸去看頭頂的燈。
明明是起照明作用的燈,為什麼卻這麼暗。
她不明白。
就像人類的感情。
明明已經有了愛的人,卻還要將無辜的人拉扯進來。
林琅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洋酒度數挺高,她酒量一般般,才喝了一口就頭暈目眩。
模糊中,她聽到有人焦急開口:「別啊術哥,咱們都多少年沒見了,你這才剛來多久,兄弟們還沒和你說上話呢,你這就急著要走了?」
像是平靜的湖面,被擲入一粒石子。
盪起的漣漪輕微,卻還是難以讓人忽視。
男人的聲音,溫潤中帶著幾分渾然天成的鬆弛感:「家裡有點事,改天再聚。」
哪怕對方再想留,眼下也找不出多餘的話來,只得重點圈出那句:「那記得啊,有空了聚。」
男人輕聲笑笑:「嗯。」
林琅因為這聲笑,下意識往聲源處看了一眼。
燈光昏暗的包廂,哪怕站在背光暗處,仍舊折損不了男人身上半分清貴儒雅。
他臉上帶著溫和笑意,可林琅分明看見,平靜的湖面在他眼底,沒有生起任何漣漪。
她頭疼的厲害,收回視線便去拿桌上的水。
企圖用這種方式稀釋一下胃裡的酒精。
門打開,又關上,男人離開。
只餘下空氣中剩餘的沉香。
那種厚重的神聖感,與這裡的奢靡慾望不太符合。
林琅實在頭疼,洋酒後勁比她想象的要大。
她下意識看向自己的男朋友,想要求助於他。卻見他早就被那群人拉去打牌。
蔣杳坐在他旁邊,拿著牌,她應該不太會,還得徐初陽在一旁教她。
「一對K,壓他。」他低沉的聲音響起。
溫和,有耐心。
隔了這麼遠,林琅都能清晰聽見。
包廂門再次打開。
這次進來的是酒保,他端來一碗冒著熱氣的紅糖姜醋:「這是剛才一位客人讓我送來的。」
紅糖和生薑。
都有舒緩頭疼的功效。
-
那場聚會是在裴清術離開後半個小時散的局。
回去的路上,因為喝了點酒,所以徐初陽另外叫了車。
他自己的車被司機開走了,送蔣杳回家。
林琅和他一人坐了一邊。車內有些悶,她把車窗半降,感受著窗外的冷風灌進來。
她其實有很多話要問他。
當初為什麼要和自己在一起,為什麼要在她二十歲生日那年送給她一條和蔣杳同款的裙子。
其實她的心裡早就有了答案。
那天東大操場那麼多人,天色又那麼暗。除了煙花在天空炸開的瞬間,短暫的光亮讓一切變得清晰。
他卻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見了林琅。
肯定是有原因的。
林琅一早就知道是有原因的。
一開始她還能夠自欺欺人騙自己,是因為一見鍾情。
在她對徐初陽一見鍾情的同時,他對自己同樣一見鍾情。
可是這個世界上哪有這麼多一見鍾情。
她頭靠著車窗,笑了一下。
這種溫馨浪漫的情節,也不可能屬於她這樣的人。
妄想之人,終歸沒有好下場。
徐初陽的聲音在這安靜的空間內響起,是林琅熟悉的溫和聲線,他說:「小琅,我們聊聊吧。」
聊什麼呢,聊白月光回國了,他要放棄自己,然後勇敢奔赴初戀?
憑什麼。
林琅搖頭,她不想聊。
「我今天有點累了,以後再說吧。」
徐初陽沒有勉強她:「嗯,累了就先睡一覺,到家了我再叫你。」
她真的睡著了,可能是最近因為做噩夢的原因,精神持續緊繃,太累了。
從酒吧回家半個小時的路程,這短暫的半個小時,已經足夠她完整地做一個夢。
她做了一個夢,夢境里,她又反覆做著不同的噩夢。
每次醒來的場景也都不同。
有時是在清佛寺,有時是在領養她的住戶家裡,有時她在一個老舊的院子內。
但每次醒來,她都是一個人。
一個人望著天空,一個人發獃。
清佛寺內有一口古井,不知從何時開始流傳起一個謠言。
往裡面扔硬幣可以向水神奶奶討一個願望。
林琅看著古井裡的硬幣越來越多,她去問外婆,在這裡許願真的有用嗎?
彼時外婆剛扔進一枚硬幣,雙手合十虔誠地祈禱。
「希望水神奶奶保佑我們小琅餘生平安順遂。」
外婆沒有回答她,但又已經給了答案。
林琅抬頭去看遠處掛滿許願木牌的柳樹枝幹,起風時,上面的紅色緞帶變成了風的形狀。
她喜歡風,因為很自由。
所以每次做噩夢,她都會去看天空,去看一切可能有風存在的地方。
只有這樣,她的恐懼才會慢慢被撫平。
不知從何時開始,夢裡的場景變了。
每次從噩夢中驚醒,她睜開眼,身旁都會有個人抱住她。
哪怕她什麼也不說,他也能感受到她的恐懼。
他的懷抱很溫暖,身上總是帶著一種讓林琅聞了覺得舒服的氣息。
「小琅不怕,哥哥在,有哥哥在。」
他將她撈進懷裡,明明很困,卻仍舊語氣輕慢溫柔地哄著她,像哄小孩那樣,「那些都是夢,是假的,不怕不怕,哥哥在呢。」
他的下巴蹭過她的頭頂,放在她後背的手也輕輕摩挲著。
真絲睡衣單薄,屬於徐初陽的體溫源源不斷傳來。
乾燥而溫暖。
對於林琅來說,他的聲音比世界上任何的安定藥物還要有效。
夢醒后,林琅更堅定了一件事。
她離不開徐初陽,她也不要離開徐初陽。
如果離開了他,她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