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需要麼
我回須彌城時,中間還經歷了一點小小的波折。
大概是人類窺探隱私的本能慾望,我很清楚在二代虛空的範圍中我並不能和一個普通人一樣保證自己的清凈,即使風紀官們針對這個問題加班更新了好幾版教令,但是東西並不是區區教令就能束縛住的,更何況先前的壓抑太重,如今二代虛空上各式各樣的信息更是呈現出一種報復性的爆髮狀態。
須彌的大賢者、二代虛空的創立人,這樣的身份很容易站在風口浪尖上,我知道自己是被窺視的存在,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可能比納西妲還要多得多,而在這其中,有意的,無意的,充滿尊敬的,飽含惡意的……各式各樣的猜測和眼神,可能比我想象的還要多得多。
這是身處這個位置上就必須接受的附加條件,我坦然接受。
所以當我踏入須彌城的第一步,不到五分鐘就迎面對上了艾爾海森的目光,我也不覺得哪裡奇怪。
「大賢者大人。」
書記官垂眉斂目,他停在我幾步之外的距離微微弓著腰,一派恭敬之態。
「無論您有什麼打算,下次出行之前還請通知教令官或是風紀官。」
我看著這曾經被我扔下好幾個月不管的年輕書記官,忍不住嘆了口氣。
「好吧。」停頓了一會,我還是補充了一句:「下次我會提前通知的,現在就先讓風紀官們回來吧……我只是出門逛逛,倒也用不著這麼這麼大驚小怪。」
艾爾海森不為所動。
「您是須彌的大賢者……」他終歸還是礙於達達利亞的在場沒有多說什麼,我看著艾爾海森皺著眉張了張嘴,最後也只是很含蓄的說了一句:「只是一點職責範圍內的擔心而已,還請您多多理解。」
「……我知道了。」
艾爾海森算是勉強安撫成功,但是達達利亞似乎對此有點不太舒服。
他喜歡享受眾人目光,更是習慣於立於混亂中心,但是這和始終被人窺視還是有著本質區別的,哪怕艾爾海森礙於達達利亞的存在不方便一直站在這裡早就已經離開,他還是一定要低下頭湊到我耳邊,低聲問道:「你被這麼盯著,這樣也很正常?」
「正常。」
達達利亞聞言挑了下眉毛。
「……好吧。」
他似乎自言自語的嘀咕了一句,「看起來要讓你跟我回至冬有點難了。」
我:「……」
我有點詫異的看著他:「讓我跟你回至冬,你怎麼想的?」
「所以啊,我在想和女王陛下申請長期外勤的可能性。」達達利亞一臉無辜的雙手一攤,理直氣壯地回答道:「你去不了至冬我就來須彌找你嘛,很簡單的事情。」
不需要的外勤理由增加了呢。
忍不住開始同情至冬女皇,第二次。
「請不要因為這種理由莫名其妙的翹班,達達利亞先生。」
「莫名其妙嗎?」達達利亞眨眨眼,很委屈的放軟聲音跟在我身後咕噥著:「可我感覺很正常啊,你就在這兒而且很顯然離不開須彌,我既然可以來,我為什麼不能來?」
我揉揉額頭:「不是可不可以的問題,你要因為這種理由就跑到須彌來?」
「不然呢。」達達利亞又是在反問我,毫不遲疑。
「你在這裡啊。」
因為你在這裡,所以我會來,所以我要來。
再簡單不過的事情,難道還要質疑嗎?
我揉按額頭的動作下意識一頓。
又來了。
……每次說這種話的時候,我都不知道這小子是有意為之還是隨口一提,前者很麻煩,但如果是後者好像更加可怕。
「而
且我們現在立場一致誒小黛~」達達利亞話音一轉,忽然帶了幾分興緻勃勃的討好,「我當時可是盯著同事們的白眼幫你把合同帶回去了,至冬和須彌之間的合作肯定也要算我一份吧,你不打算誇誇我嗎?」
「……」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感覺今天一天下意識沉默的次數比過往一個月都要多。
「你不是……」我喉間滯澀忽然就說不出話,而當我下意識想要清清嗓子的時候,短促的氣流劃過口腔的那一刻,早已麻木的舌尖卻再度遲鈍地感覺到唇齒和喉間仍殘留著過分厚重的甜味——只是喚醒甜味的原因,究竟是我無法控制的記憶還是太過敏感的味覺?
我咬住舌尖硬生生止住了這個動作,僵硬的喉嚨無法自由的控制聲帶,以至於發出的氣音微弱,好像整個人的氣勢都跟著不由自主地低了下來:「……你不是當時就拿到『好處』了嗎?」
達達利亞原本笑吟吟的盯著我,忽然也跟著輕咳一聲轉開目光,不說話了。
他如果還能維持著遊刃有餘的節奏維持談話也許還好點,可他忽然也跟著停了下來,便平白顯得這份不小心蔓延散開的沉默多了種太過粘稠又潮熱的曖昧。
不能停下,也不能回憶。
我放緩呼吸的節奏,努力去觀察身邊的其他事物。
因為一旦一不小心被帶歪了注意力,就會發現自己的記憶力當真是該死的優秀。
「我也沒說我沒拿呀……」他的聲音終於回應我了,只是聽著有些發虛,軟綿綿的,輕飄飄的,像是小狗試探性的哼唧,連字音都是含在嗓子眼裡的模糊:「我就是想你誇誇我嘛。」
達達利亞的態度太過可憐巴巴,反而顯得我突兀起來的怒火有些名不正言不順,我下意識反駁,卻有了那麼點惱羞成怒的意味:「閉嘴!」
「哦。」達達利亞倒是乖乖閉了嘴,只是聲音里那點意味深長的笑意太過明顯,勾的我那點若有似無的羞惱非但沒有因為他轉開目光而跟著冷靜下來,反而一點點燒上了耳廓的位置,生出一點太過陌生的灼燙。
他忽然微微側過一點身子,低聲笑著問道:「真的不誇誇我呀?」
「……不誇!」
「好吧。」他的聲音有點誇張的委屈,但還是很聽話的轉過視線,沒有繼續把注意力放在我的身上。
……謝天謝地,現在單單是被他盯著我都要感覺渾身上下不對勁了。
我強行把注意力放在一旁攤子的小玩具上,老闆的聲音滿是驚喜和壓不住的恭敬,他滔滔不絕的介紹起攤子上的小玩意,我順勢低著頭,讓滑落的頭髮掩住了自己有些發燙的耳朵。
……臉部溫度還算正常,不幸中的萬幸。
老闆還在一邊熱情介紹著他的商品,我終於能把注意力放在這裡,上面放著一些小巧的陶製品,做成了圓滾滾的小動物樣子,憨態可掬活潑靈動,造型倒是圓潤簡單,只是上色和圖案都可愛得很,見我拿起來一個放在手中研究,老闆的聲音都跟著太高了一個八度。
「你居然看得上這種東西?」一隻手從旁伸出,肩膀硬生生把我蹭開幾步距離,我順著對方力度讓了幾步,一轉頭就看見了人偶面無表情的白皙側臉。
怎麼感覺這小子很不高興的樣子?
他硬要站在我和達達利亞之間,愚人眾的末席目光有一瞬間的變冷,但很快就恢復如常,神色平靜的看著他。
流浪者拿走我手裡的東西重新放在攤子上,一板一眼的說道:「潘塔羅涅要來找你,我只是過來通知你一聲,換句話說現在不是在這裡浪費時間到處玩的時候,該回去了,大賢者大人。」
我眨眨眼,感覺哪裡不太對:「你不是在盯著他?」我還以為那件事氣得他恨不得把潘塔羅涅直接切成塊
扔出去——雖然都知道這種事情不可能啦——但是居然這麼快就能自己出來了?
「人家牙尖嘴利伶牙俐齒,理由充分,我立場微妙沒有任何資格,那我有什麼辦法。」流浪者冷笑一聲,也不知道在這裡遷怒什麼。「說到底還是你的問題,如果不是大賢者非要和人家談這件生意、之前又太過招蜂引蝶鋒芒畢露,我也不用多餘浪費這點時間在這兒和那種傢伙打交道。」
我迅速補充:「而且你還失敗了。」
流浪者臉色一沉,毫不客氣:「閉嘴。」
老闆的臉色頓時肉眼可見的難看起來了。
「這位小先生。」老闆冷著臉,煞有其事地對著流浪者勸道:「請您對這位大人的態度稍微溫柔客氣一點,如果非要吸引注意力的話,這應當是最糟糕的方式了。」
他在這裡擺攤這麼久也算得上見多識廣,流浪者的容貌不過少年姿態,加上皮膚白皙衣著華麗,一身尊貴驕矜的氣度也不曉得是誰家嬌生慣養的小少爺,這樣的人物往往都會覺得自己施捨一眼對方就該千恩萬謝——只是若是對著其他人也就算了,對著這位大人,可不好這樣失禮。
「……哈?」
散兵眉頭一抬,連冷笑都懶得哼一聲。
「我,吸引她的注意力?」他一咋舌,表情倒不是嫌棄,而是一種更加惡劣的敷衍:「我用得著么?」
我長長嘆了口氣。
我知道他的這張嘴對誰都沒有好話,但是要怎麼說呢……至少耳朵溫度降下來了。
該說什麼,炮炮,不愧是你。
估計是在潘塔羅涅那裡聽了什麼話,在這兒拐彎抹角的發脾氣吧。
「請不用在意老闆……啊這幾個麻煩幫我包起來。」我把手掌放在胸口,那裡終於恢復了一點平靜的感覺,順便幫流浪者解釋著:「他就是這樣的脾氣,不用管他。」
老闆老老實實收起我要的東西,並直接拒絕了我遞過去的摩拉,一臉不安的看著不耐煩的流浪者:「可是您的身邊若是跟著這樣一位……」
大賢者的身邊始終跟著一位人偶這種事情,大多數須彌人還是知道的。
但是他不知道這位人偶居然是這麼個脾氣啊???
「小先生。」最後的老闆還是沒有忍住,憂心忡忡地提醒了一句:「這樣說話大賢者不會喜歡你的哦?」
流浪者極詫異的看了一眼老闆的臉,又看了看我。
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忽然溢出一聲冷笑,聲音都跟著冷了幾分。
「——我要她的喜歡做什麼?」
他頓了頓,又意猶未盡的補了一句,幾個字念得可謂咬牙切齒,恨意深沉:「我用得著么!」
……嗯。
我面無表情。
我心平氣和。
我甚至還能在流浪者氣沖沖扭頭就走的時候多出幾句時間安慰一下明顯被嚇到的老闆。
——比起永不畢業的中二矮子看似突如其來實則常年在線的爛脾氣,我反而更加好奇潘塔羅涅說了什麼能把這逆子氣成這樣。
直到此刻達達利亞才溜溜達達的走過來,我看著他故作惆悵的嘆了口氣,目光望向了流浪者離去的方向,幽幽道:「他好凶哦。」
老闆也有點不樂意了:「小哥,你剛剛怎麼不出來攔著?」
「哎呀?」
達達利亞眯起眼睛,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我需要出來攔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