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疆之休—迷路(二)
在那場爭吵之後,姜引刻沉默了很多天,即使到了宿那裡,他也沒高興起來。
宿靠在帳子上,抱著臂,問他:「你跟你姐姐吵架了?」
姜引刻本來無精打采地烤火,宿帳子里爐火比他們的帳子大多了,他聽到這話后心臟咚咚地跳,「誰跟你說的?」他擔心關於那天關於神的言論被別人聽到,祝由氏只有他們兩個姜姓的人,他不想給姐姐帶來麻煩。
祝由宿望著風雪,淡淡地說:「你每次露出這種犬類的表情不都是因為跟姐姐吵架嗎?」
「哦。」姜引刻又蜷縮回一團,無力地說:「族長組織了一批人去探路,我報了名,明天就要去。」
「哦。」祝由宿對他說的話也是興趣缺缺,「恭喜。」
「你不去嗎?你這麼厲害。」姜引刻問。
「不去,沒勁。」祝由宿坐下與他並排烤火。
二人安靜地聽著帳外風雪肆虐,像之前的很多個日子,他們倆就這麼坐著消磨時間,不過那時看的是日落,現在只能看雪飛。
熱鬧能讓人消磨時間,可人之所以相遇,是因為寂寞。
第二日清晨,天還沒亮,天根本不會亮了,暴風雪遮蓋了一切。姜引刻便去了集結的大帳,他去的太早,帳子內只有祝尤無疆一個人在穿皮甲。
王帳內沒有很溫暖,甚至因為太大而有些寒冷。
祝由無疆對他說:「不用服侍,回去吧。」
站在門邊的人不夠高也不夠壯,他把這個小孩當做哥哥送來的僕人。
「我是過來幫忙找路的,不是服侍你的僕人。」他小聲說。
祝尤無疆擺擺手,「大概是祭司搞錯了,你年紀不夠,回去。」
「我成年了!」姜引刻急匆匆地說,「我年紀夠!我必須得去。」
讓這麼小的孩子過來,看來是冷得沒辦法,或許家裡已經沒有大人,部落有一些這種情況,這也是祝尤無疆發起行動的原因,他們不能再在這裡耗下去,多呆一天,就意味一些家庭走向深淵。
祝由無疆摸起一塊桌上擺放的簽子扔給他,那是一會要給應招而來的人的薪火,一根簽子可以從大祭司那裡換一個月的柴,在雪原上,柴比金子還值錢。
他給的是自己那份柴,「算你去過。」祝尤無疆說。
「我不是為了這個!」姜刻印沒有離開,小聲說道:「我能聞到你們聞不到的味道,所以大祭司才同意我來。」
祝尤無疆不以為意,姜刻印指著他的衣服說:「你身上有焚香的味道。」
「衣服上沾到了嗎?」祝尤無疆低頭聞了聞,好像沒有什麼味道。
「還有血味。」
祝尤無疆抬頭看向他。
「確切地說,你身上有祭祀的味道,綠洲里也有祭祀的味道。」
綠洲離這裡有二十里,祝尤無疆的眼神變得鋒利,「小孩,你跟蹤我?」
「沒有!我說我聞得到!我全都能聞得到!」
祝尤無疆終於正視這個小孩,他們昨天進行了一場祭祀,祝由修說那孩子的靈魂不肯走,他根本不信,逐風鷹揚更是不信,但他還是照祝由修說的做了,奉上一牛一羊。
「你能幫到我們什麼?」祝尤無疆問。
「我能聞到陽光的味道。」
祝尤無疆心想信一下這個小鬼也沒有什麼損失,於是祝尤無疆問:「你叫什麼名字?」
「姜引刻。」
「今天跟著我,現在把這根簽子拿給你家人,
這是你應得的。」
「好!」少年大聲回應,漏出大大的笑臉,抓過簽子拔腿便跑。
王帳內開始進人,都是驍勇高大的男人,男人們接過簽子交給賬外的女人,女人接過簽子,兩方未發一言,卻已經達成約定。
男人們儘可能多地背起裝滿紅色彩旗的箭袋,箭袋裡裝著他們回來的希望。當他們滿是紅旗的背影消失在風雪中,女人們才離開回去帳子里生火。
其中一個不起眼的小帳子冷得同外邊一樣,掛著厚厚帳子的床中,女孩蜷縮在狼皮被子里,緩緩地呼吸,小小的鼻尖通紅,一根簽子靜靜放在她披散的黑髮邊。
雪原上,連綿不斷的紅旗像一條游龍扎進白色曠野中。
每姜引刻說前面有什麼,男人們果然就會發現什麼,包括一堆腐壞的粟米,十幾個青銅鼎,還有一片馬骨。
忽然少年大聲喊道:「停下!有黑色的味道!」
「胡說八道什麼!」祝尤無疆一巴掌拍在他頭上。眾人看他教訓小鬼,-調笑著:「小孩,什麼是黑色的味道,跟哥哥們說說。」。
姜引刻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黑色的味道就是。」他忽然睜大了眼睛,眼睛中全是驚恐和破碎。
男人們看到他這樣害怕,便不再笑,圍了上來,「怎麼了?小孩。」
祝尤無疆揉搓姜引刻發抖的手臂,問:「哪裡不舒服?」
姜引刻的牙齒打顫,「全是死人。」他說,「全是死人的味道。」
「不要過去,快走,回去。」姜引刻聞到那味道突然近在咫尺。
他剛說完,天就黑了,當他們回頭,風雪聲里傳來幽深的吼聲。
「你聽到了嗎?」一個人問。
「是老虎嗎?」另一個人說,他們有這麼多人,並不怕老虎。
「我獵過老虎,它們不這樣叫。」
在他們腳下,腐壞的粟米像蛇一樣移動,忽然,黑夜亮起火光,那是他們來時路上看過的青銅鼎,粟米填滿青銅鼎,火光是青銅鼎上點燃的香。
不只來時一處,周圍全都亮起火光,他們好像處在陣中。
冰冷空寂的味道迎面撲來,那味道席捲而過時,男人們的腦袋裡空無一物,他們也聞到了黑色的味道——死亡的味道。
他們前方,不再只有黑暗,而是黑暗和明亮交替,於是,他們清楚地看到,眼前的巨大深坑,深坑壁擺滿人的頭骨,一雙雙空洞的眼睛盯著他們,令人毛骨悚言。
太多太多了,起碼得有幾千人,每個人都感覺脊背冰冷,因為深坑中間還囚禁著一條黑色的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