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與鬼論道
桃木供桌上,左手是羊頭,右手是豬頭,正當中該擺個牛頭,這裡卻被個驢頭替換了。
白鬍不知道這鬼魂的規矩到底是以右為尊還是以左為尊,但有一點放在四海之內皆為準則,擺在上首的,絕對是至高無上的。
之前兩樁生意的促成,白鬍或是靠詐或是靠騙,效果顯著的有些匪人所思,他心中自然能夠猜到,真正渴求完成交易的,是這些害人的鬼魅。
想到此處,他心中一動,不知不覺間已然掌握了主動權。
此時那些鬼魂還沉浸在喜悅當中,他們商議了一陣,都覺得這白鬍是個老練的,騙是行不通的,況且那丫頭肩膀上還有一隻多事的烏鴉,誰知道它還會不會多嘴管這些閑事。
於是他們選出一個鬼魂附身在驢頭之上,誠懇的說道:
「小友,見你也是個識貨的,我這裡便也不賣關子,今年這仙紙著實有些豐厚,我們沒有相應的道書能夠交換,不知道能否以量取勝?」
「以量取勝?」
白鬍沉吟片刻,他自然清楚,同樣的價格,數量多了,質量肯定跟不上去,並且,這種需要祭祀活人才能換得的機緣,想必不是什麼正統的道法,貿然答應了,吃虧的肯定是自己。
但不答應他們吧,白鬍又有些擔心,畢竟這些鬼魂隨便拿出個藥丸就能救他性命,他可不敢去賭,鬼魂們沒有報復他的手段。
兩邊都是為難,不如選一條簡單的,於是他故作高深的嘆息一聲,而後說道:
「唉,也好吧。」
驢頭一時喜形於色,他先吐出一卷線裝書,隨後立即鑽離驢頭,換下一個鬼友附身,幾次三番下來,桌上已經擺了七卷道書,顯然是他們能拿出的極限了。
見白鬍踟躕著,不肯蓋印,那些鬼魂便以為他不想達成這番交易,紛紛唉聲嘆息,附身在驢頭上的還想爭取一下,開口說道:
「小友,實在是規矩所限,仙紙只能換仙書,我們只能拼湊出這些,還望小友莫要嫌棄寒酸。」
白鬍見情緒醞釀的差不多了,這才緩緩說道:
「這樣吧,道書不夠,你們可以給我講講道法,講不來道法的,可以談談傳聞異志鬼怪雜談,或者地方山水人情世故,要是講的好了,我也當這筆生意成了!」
鬼魂們一聽還有這等好事,他們本就喜歡作祟,天下什麼奇事的背後沒他們摻和的一腳?
「哈哈哈!小友真是痛快!那老鬼我開個彩頭,便先講一卷道書!」
他講的是桌上七部道書中的一卷,內容是馭獸,
卻聽的白鬍心驚膽戰。
果然是妖鬼道法,那馭獸篇講的是如何以人肝人膽做藥引子,配合上數種迷魂致幻的藥草,每日讓禽獸吞食,時日久了,禽獸們離不得葯,畢竟一日不吃則癲,十日不吃則死,從而讓主人從精神上徹底將它們控制住。
這白鬍可太懂了,畢竟有段恥辱的歷史無時無刻不教育著國人,他能忘了,那才有怪。
白鬍皺緊眉頭,這些害人的鬼魅所講的道法也都是害人的道法,正所謂身不正則影自歪,白鬍都能猜想到,剩下的也都講不出什麼正統道法來。
果不其然,又有一鬼上來講道,這一次講的是養倀鬼的法門。
所謂為虎作倀,乍聽上去倀鬼是虎妖的扈從,但方法得當了,倀鬼也能反制惡虎,成為駕馭它的手段,修道人駕馭倀鬼,倀鬼駕馭虎妖,結果到頭來還是要去害人。
白鬍聽到這裡,反問道:
「那如何才能不被倀鬼所害?」
鬼怪猜想他是人類,這才又這般的疑惑,便也沒有過多猜想,直接解答道:
「鬼魅害人,一則行騙,二則作祟,三則上身,行騙的,得需要一張巧舌,凡人能說會道的,有『三寸不爛』之說,而倀鬼沒這本事,口中的舌頭自然是腐爛的,一眼就能看穿。」
總算是知道點有用的知識,白鬍暗自記下,擺擺手讓下一個鬼魂附上驢頭講道。
這鬼講的是納氣的方法,由淺入深,從打坐感知開始,一直講到靈力運轉的粗淺方法,其中也提了一些天地元氣的種類,也就是道、法、人三類九種元氣。
可惜,這鬼顯然知道的不全,絮絮叨叨的說了半天,白鬍也僅僅是了解到,他們鬼物修行的是九冥陰氣所屬天地元氣,至於人類能修行的,他只知道將軍帝王自帶的龍虎霸氣,和書生墨客溫養的浩然正氣。
剩餘四部書卷中,一部專寫巫蠱害人,一部專寫降頭邪術,一部養小鬼,一部養血屍,都是害人的道法,白鬍聽罷,愈發覺得這場買賣虧了。
這些東西管不管用且先放一邊,一旦練了,他就是自甘墮落淪為卯三農一般的人了
七部書卷講完,剩下的鬼魂則講起志怪傳說,白鬍通過他們的講述這才知道,這些鬼物並不是一年才開一次鬼市,而是像人類趕集一般,哪裡有集市,他們就趕去哪裡。
原來,此地的山神廟雖破敗,但還留有一些神性,具備開鬼市的條件,他們發現這裡沒有正神管轄,這才聚集起來,借著各種手段點撥了卯三農,讓他一年祭祀一次。
他們還告訴白鬍,這卯三農從他們這裡得了不少好處,甚至開宗立派的,收了不少徒弟,替他養那些雞鴨貓狗,好扮作山神唬人。
眾鬼與白鬍交談了半天,見他對事事好奇,便有意與他繼續合作下去,於是他們選出一個代表來,提議道:
「小友,既然現在那卯三農已經死了,不如以後就由你來做這裡的主祭,放心,只要年年的供品不斷,我們哥幾個絕對會搜集天材地寶與你交換!」
白鬍搖搖頭,直接拒絕了。
「諸位,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心中嚮往的,是康康大道,諸位鬼界的朋友提供的修行路,都太窄了。」
他自是沒多想便直抒胸臆,沒想到這一句話卻惹惱了一個脾氣火爆的鬼魅,他鑽身到驢頭之上,怒道:
「怎麼,買賣不成仁義在,你小子這般消遣我們的道法,難不成,你那裡有更高深的?」
白鬍哪懂什麼道法,要是刑法,他或許能掰扯幾句。
「哼!白費我們這多口舌,到頭來,卻是個什麼也不懂的,奶奶的,嫌棄這嫌棄那,你有本事,你來給我們講道啊!」
「嘿!奶奶個腿的,還跟我抬上杠了!」
白鬍也來了氣,口中國粹不絕於耳。
我是不會講道法,但我會講經典啊,沒想到吧,我上輩子是個國學重度愛好者,講經論道,這是我的天賦!
小鬼,我就不信了,你聽過《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好!既然有有鬼提議了,那我也獻個丑!」
說罷,白鬍裝模作樣的閉上眼,開始背誦起心經全文,這心經可是玄奘法師翻譯的,在另一個故事體系里,他弟子的法力,不輕輕鬆鬆治服你們這些鬼魅?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白鬍只是自顧自的背誦,倒沒感覺這篇心經里能有什麼妙法,只是偶爾心煩意亂的時候念一念,能夠使內心平靜,祛除雜念。
誰知他念是隨口念的,那些鬼魅聽卻不是輕鬆聽的。這篇心經講的是心境的至純至凈境界,這些鬼魅平日里害人害的多了,從內到外早就不存在純凈二字,以至於心經的每一個字落在他們耳中,都好似雷音炸響,宛如獅子吼叫,引得他們身上冒出片片業火,焚燒不斷。
「道兄,別念了!別念了!」
白鬍有些莫名其妙,他是沒看見那些鬼魅被他這一手「獅子吼」弄的死去活來的,想想也是,他閉著眼,又聽不見他們鬼話,要不是驢頭上那個出言提醒,他能把心經上中下三篇都給背齊活了!
「怎麼,我講的不好?」
那驢頭上的鬼魅再也不敢妄言,剛剛那一會兒,他可真是遭了罪了。
附身在驢頭上吧,有了雙招風的耳朵,這佛音便聽的愈發真切,他也便愈發的難受,離開這驢頭吧,他說話白鬍就聽不見,白白挨了許多折磨。
「道兄講的好,講的好,還請下次不要再講了。」
眾鬼被收拾的服服帖帖,對白鬍的態度也越發恭敬起來。
「不知諸位離開此地后,下一趟要奔赴哪裡?」
「回道兄的話,繼續向南,上林鎮那邊,冬至那日剛好有個鬼集。」
這鬼一下子這麼客氣,倒讓白鬍有些納悶,怎麼,這是想求自己當主祭,特意放低了身段?
「額……好吧,沒別的事,咱這樁生意就算成了!」
白鬍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讓他做那害人的主祭,可去你娘的吧!
正要蓋那銅印,但剛一抬手,又想起一事,問道:
「哦,對了,還有一事想要請教各位,不知你們討這些人心人皮人指骨,都有什麼用處啊?。」
他怕這些鬼怪嫌他管得寬,便又補充道:
「我也是想為自己留個後路,想著自己要是有一天也死了,投身鬼道,說不上能早些入行。」
那驢頭上的鬼魂早就嚇怕了,他問什麼便答什麼,哪裡還會想別的緣由?
「回道兄的話,這打磨到同一大小的人指骨,是陰間的硬通貨,我們管它叫鬼指錢,至於那仙桃仙紙,前面的是藥引子,後面的是供品,我們拿去獻給東荒鬼帝的!」
「東荒鬼帝?」
「道兄,這些便不好與你多說了,當然,有朝一日,小兄弟你投身了鬼道,自然會知道這些事情的。」
說罷,那驢頭便一臉期待的看向白鬍,就等他落印,自己好脫身離去。
沒想到白鬍竟然躬身施了一禮,把那驢頭嚇了一跳,以為他要卸磨殺驢,想繼續念那克制鬼魅的道書,他連忙鑽出驢頭,等了好一會兒,不見白鬍念經,這才又鑽了回去。
「道兄這是?」
白鬍歉意道:
「我與諸位商量個事,今日這場交易做成后,我想燒了此處山神廟。諸位也看的出來,我是個凡人,實在見不得這些妖怪害人。擋了諸位鬼兄的財路,還望大家見諒。」
那驢頭哪敢多說一個字?
他與一旁的鬼魅聊了幾句,大家也都是這般想法,但若真割捨了這處鬼市,他們又有些不舍,商量來商量去,他們想出個折中的法子,張開驢口對白鬍說道:
「道兄,您想燒便燒吧,只是我們斗膽請求道兄,再講一次道法,我們之中有幾位兄弟已經放下了執念,還望道兄成全。」
白鬍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他可不知道自己在超度鬼魂,對他而言,不過是背誦一遍心經罷了,要是他想的話,那《地藏菩薩本願經》也不是不能背的!
於是銅印蓋下,交易達成,白鬍收了桌上那些仙丹,拿衣服包了起來,又看了看那不知有何用處的眼球,這才掃視一圈剩餘的鬼魂,背起了《般若波羅蜜多心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