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請多指教
傍晚時分,一名劍眉星目的白衣青年,手提長劍,氣宇軒昂,面帶微笑地背著包袱出現在了洛城門外。
他一手插著腰,一手扶在額間,張望這嚴絲合縫的城門,眉毛一上一下,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他朝著城牆上站崗的小弟子大肆招了招手,喊話道:「嘿,小兄弟,能否開門放行?」
小弟子身型紋絲不動,聞聲只丟給他一枚冷漠的眼神。
白衣青年頓時如臨大敵,他抱住腦袋,浮誇地焦慮起來:「他竟然不認識我?難不成洛城已被他族攻佔,已然改頭換面?那白家可還在,我家嵐嵐可還安好?」他淚水頓時噴涌,趴在城門上痛哭流涕,一面砸門,一面將他認為重要之人的名字挨個兒喊過。
這時城門上探頭下來一名管家模樣的人,一下便將這個在城門外撒野的青年認了出來,驚喜道:「白少爺您終於回來了,老奴在此等候多時了。」
白檀糊著滿眼的淚水可憐兮兮地抬頭看了自家管家一樣。
管家尷尬地笑了笑,心想他出去歷練一年多,怎麼還是這麼個不值錢的樣子。
白家少爺尋歷歸來,立即叫吩咐打開城門。管家疾步從城樓上下來,一把接過少爺的包袱,笑臉相迎,對其噓寒問暖。
時隔一年,白檀走在洛城街上,覺得與離開時熱鬧的景象相差甚遠,貌似蕭條了許多。他方想向管家詢問這些奇怪之處,一抹身影迎面而來,沁人心脾的梔子花香兜頭撲面,在見到他的相貌時,他怔忪了一瞬。
與此人擦肩而過時,他通身一僵,彷彿被一股緊密的力量緊緊擠壓,讓他無法動彈。
他扭過頭去觀察他挺拔的背影,神色凝重地喃喃道:「這個人……」
管家察覺他神色不對,連忙接話:「怎麼了,少爺?」
白檀:「這個人……長的挺英俊的嘛。」
「……」
管家:「少爺,咱還是趕緊回家吧,老爺夫人正翹首以盼呢。」
白檀舉手,「不急,在此之前,我要先去趟縉雲學院。」
管家放心不下,便陪同他一道前去學院落牌。尋歷架上就數他的名牌擺放時間最久,已積了一層薄薄的灰。他瞧見不遠處掛著縉雲嵐的名牌,溫柔地撫了撫她的名字,「真不巧,她偏偏不在。」
管家欲言又止,面露難色。
白檀將牌子取走後,又轉道去了秋試報名處。他會選擇在此刻回歸也是為了參加學院舉辦的大賽,在他家嵐嵐眼前展現自己這一年來修鍊的成果,然後求娶她,共同邁入婚姻的殿堂,再生上幾個孩子……
他浮想聯翩地傻笑出聲,從懷中掏出一張報名表交了出去。
負責人接過,看了眼上頭的日期,當即便將其打了回去。
白檀從美夢中豁然清醒,指著上頭的九月十五的日期據理力爭。
負責人推著他的手指往年份上挪去,翻了個白眼,「您瞧瞧,這是去年。」
白檀如夢初醒,尷尬地撓了撓臉頰,「對哦,我去年也打算參加大賽的,沒趕上。」
管家在旁暗自嘆氣,他家少爺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他挺身而出,賣了賣老臉,「現在報名還來得及嗎?」
那負責人陰陽怪氣地嘀嘀咕咕:「來得及,黎氏都能參加,還有什麼來不及的。」手上也跟著動作起來,找出花名冊與筆墨讓他在指定處簽字。
白檀在落筆前瞧見緊鄰的「黎梔」二字,用的是繁複陳舊的字體,像個食古不化的老頭子。不過這個黎姓挑起了他的好奇心。
這個姓在縉雲可是禁忌一般的存在。
回家路上,他向管家提及此事。
管家想到這事與縉雲大小姐牽涉甚深,他家少爺又心繫大小姐多年,若是此時告知他真相,恐怕會擾亂他的心緒。大賽在即,還是得穩定他的情緒才是。
「回少爺的話,並非什麼大事。還是安心備戰。待到大賽結束后,您自然便會知曉了。」
白檀深覺有理,便不再刨根問底,路過縉雲府邸時,他停住了腳步,對著還未緊閉的大門,呢喃細語了一聲。
「嵐嵐,我回來了。」
三日後,大賽照常舉行。
當天一早,緊閉的城內,鑼鼓喧天,彩旗飄揚,在蕭瑟的秋日裡打出一抹惹眼的熱鬧。
黎氏參賽這件事是被故意宣揚出去的。
黎氏向縉雲投誠這事兒也被公諸於眾。不過族會再三聲明,黎氏投誠全因此前縉雲嵐對他們的示好與幫助,令其心生感動,故而願意摒棄前嫌,攜手與共。
百姓們對此議論紛紛。有人認為這是黎氏為了掩蓋自己殺人的行徑而不得已為之。亦有一群人認為黎氏在下一盤大棋,是假意投誠。縉雲族會允許黎氏入城無疑是引狼入室。
然而縉雲的態度比之此前任由百姓騎在頭上拉屎撒尿的逆來順受,變得強硬了許多。
縉雲族長力排眾議,拿出了一族之長的威嚴。嚴正聲明不許洛城百姓再進行無組織無紀律的***示威以干擾上層決策,否則嚴懲領袖,再視其他人情節嚴重程度依次懲處。為以儆效尤,抓了幾個之前作威作福,興風作浪的領頭羊,丟進牢房住了幾天。
一時間百姓不得不收斂囂張的氣焰,坐在家中,暗暗咒罵卻又不能聲張。
與此同時,之前順利逃出城外的人陸陸續續又灰頭土臉地跑回了洛城,說是外頭世道不平,***不斷。
尤其是玉城附近禍事連連,扶光周邊山寨強盜大有猖獗之象,不斷挑起事端,禍害民間。
如此一來,百姓們倒心軟了。洛城忽然成了保護他們的參天大樹,靠山似的存在,便也不敢再跟族會對著幹了。反倒自覺地反省起來,開始說服自己。心想那起命案或許是外人所為,城門關閉是為了保護城民。
縉雲執政多年,統領城中各族,表現得公正不阿,不偏不倚,沒道理會為黎氏開後門,且想縉雲大小姐當眾下跪,那樣聲淚俱下,卑微乞求,實在不像是蓄意欺騙。或許其中真有隱情。
總之他們對待黎氏仍是戒備,但對於縉雲族會,他們突然順從得幾近討好。
故而學院大賽這日,百姓們也給足了面子,並未令其冷場。比賽還未正式開始,看台上便坐滿了人。
有些事閑坐家中多日,感到無趣出來看熱鬧,有些人則是好奇那下山而來的黎氏究竟長得一張怎樣可怕的嘴臉。
在洛城百姓以訛傳訛的印象中,黎氏個個身高丈余,滿身長毛,形同野獸。
故而當黎梔不言不語地站在擂台下方靜靜備賽時,無人將這個俊美的少年與醜陋兇殘的黎氏聯想到一塊兒,只是被這個從未見過的漂亮面孔吸引住了視線,紛紛猜測他是哪家的好兒郎,竟如此深藏不漏。在洛城竟有不透風的牆,這麼多年都也未曾聽說關乎他的半分傳言。
底下問了一圈兒,沒一個說認識。
黎梔皺著眉頭走馬觀花地掃過看台上那一個個對他十分好奇的面孔,聽著關於自己的竊竊私語,只覺得聒噪。
鑼鼓齊鳴,第一場,劍試正式開始。
族會迫不及待想要見識黎梔的本事,故而特意將人調整了比賽順序,將他安排在首位,由他開場。
黎梔輕鬆跳上擂台,臉上沒有絲毫摩拳擦掌的興奮或是面對敵手的緊張。他始終面沉如水,甚至在他的對手看來,他冷淡的眼神全是對自己的不屑與輕蔑,心底那股火氣被挑了起來,顯得幹勁滿滿。
族長夫人恰在此時帶著小女岫岫前來觀戰。二人為縉雲嵐懸心多日,幸得族長寬慰,告知她們具體情況。眼看峰迴路轉,嵐兒名聲得以挽回,母女倆也舒心了不少。故而今日出門散心的同時,也為同為參賽選手縉雲崇吶喊助威一番。
岫岫指著台上的黎梔看呆了眼,拉著母親的衣袖,迭聲問道:「母親,母親,這是誰啊?您認識嗎?」
夫人蹙起秀眉,舉著帕子擦了擦鼻尖的汗珠,眼前這俊俏的臉龐令她感到陌生,但是他穿著的衣裳卻是似曾相識。
她惋惜地搖了搖頭,拉著岫岫在熱火朝天的看場坐下。
一陣緊鑼密鼓后,裁判渾厚響亮地嗓音隨之響起。他正式地向選手與觀眾宣講了比賽規則以及注意事項后,他揮動手中旗幟,拔高了音調。
「比賽開始!」
他話音剛落,鑼鼓聲緊緊接上,每一記鼓點都敲打在了觀眾心房上,不自覺將所有在場之人都卷進緊迫的氣氛之中。
圓形的擂台上各站兩人,在正式對戰之前,選手需站在紅線後向對手自報家門。
「洛城高氏,高檢,請多指教。」說罷,他毫不客氣地拔出長劍,劍指地面。
注意力來到黎梔這邊。
他不緊不慢地閉上雙眼,從容地運用感官,感受此時此刻天地間一切的鮮活。
飛鳥於頭頂掠過長空,他依稀能聽見羽翅拍打的聲響。
空中瀰漫著沙石塵土的乾燥氣味,以及樹梢傾瀉而下的桂花清香。
十月的風不算寒冷,但撫過汗毛時,卻透著一股清爽卻又凜冽的勁兒,果然是個很適合「動粗」的季節。
這便是空山之外的一切,是縉雲嵐從小到大司空見慣之物。
想來真是諷刺,原是她為了備戰才找他做陪練,沒想到此時此刻是由他站在賽場上。
從來都是她義無反顧地奔向他們,這次便由他……
他睜開了異樣的雙眼。藍色的眼瞳在晨曦下顯得異常清澈透亮。
「空山黎氏,黎梔,請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