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陌花之初
燈花倦落,黯淡了悄然滑過的時光,已模糊了這間小小的草廬。
夢遠遙與白藍紫一路行來頗費周折,已是十分餓了,此時正好得閑,白藍紫便在竹籃里拿出吃食,分與夢遠遙。夢遠遙拿過便吃,不免打量了一番這支美麗的花籃,囫圇說道:「我只道這好看的竹籃里僅有草藥,沒想到還有吃的,妙啊,我可是好餓了。」
白藍紫在一旁湎懷燕、徐、仙三人似有卻又沒有頭緒的情糾愛葛,已沉思忘食。聽到夢遠遙如此感慨,始才凝起了一雙清瞳,便發覺夢遠遙那狼吞虎咽的樣子,不禁微微笑起。饒是夢遠遙放浪形骸,仍是被白藍紫瞧得有些面熱,道:「紫兒為何不吃,該不是我吃相難看的很,破壞了紫兒的食慾吧?」
白藍紫伸手過來,擦去夢遠遙嘴角粘著的一粒餅渣,輕聲道:「誰說的,在紫兒眼裡,小哥哥這樣子也十分好看。」
夢遠遙訕訕而笑道:「那也不能當飯吃,紫兒快也吃些,吃完還要趕路。」
白藍紫嘴角含笑,頗是聽話的吃起了東西,又不禁問道:「待出去后,小哥哥要去哪裡?」
夢遠遙道:「得先去浩然奕劍府一趟,告之鬼物禍城之事,然後便要去西州紅蓮化生寺。」
白藍紫神色黯然,道:「如此,紫兒卻不能隨小哥哥同去了。」
夢遠遙疑惑道:「為何?」便即想起白藍紫身份,眉目間不免顯出無奈的神情。
白藍紫苦笑道:「正邪殊途,小哥哥不因紫兒是魔教中人而嫌棄紫兒,紫兒就已經很開心了。」
夢遠遙道:「紫兒不必拘泥於正邪之分,在我心中,紫兒心質無瑕,比起那些自詡為正道之人,尚多許多天性呢。」
白藍紫被夢遠遙誇的容靨微紅,道:「哪有小哥哥說的這般好。」
夢遠遙沉吟道:「紫兒若恐浩然奕劍府中人認出,那麼這隻般若面具正好派上用處。」
白藍紫明眸一亮,欣喜道:「是呀,紫兒怎麼沒有想到呢,這樣就不用和小哥哥分開了。」白藍紫說著,便執起那隻薄如蟬翼的般若面具,觸手間,面具隨即生出了些微涼意,晶瑩的光華緩緩流轉了起來。
夢遠遙嘖嘖稱奇道:「此物果然奇異。」
白藍紫微微含笑,詢問道:「小哥哥,紫兒應將容貌改換的俊俏些還是醜陋些呢?」
夢遠遙思索道:「紫兒隨意,我們只在浩然奕劍府稍作盤桓,應該不會出現差池的。」
白藍紫點點頭,將般若面具放歸匣中,道:「現在改變面容過早了些,等出了地底再說。」
夢遠遙稱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可是,他目光穿過桌上那朵淡黃色的燈花,看著這個麗質天然的人兒,嘴角囁嚅,欲言卻止。
白藍紫察覺到夢遠遙異樣,關切的問道:「怎麼了小哥哥?」
夢遠遙眉宇暗結愁意,道:「紫兒,你們聖宮真要和紅蓮化生寺結梁麽?」
白藍紫聞言一臉訝異,道:「小哥哥哪裡聽來的此事?」
夢遠遙道:「是紅蓮化生寺的住持傳劍符知會的,現如今我們四教皆已開始馳援紅蓮化生寺了。」
白藍紫秀眉淡斂,道:「紅蓮化生寺與我大雪山聖宮同在西州之地,雖偶有摩擦,但幸喜雙方隱忍克制,從未曾釀成大事端,已是太平相安了許多年。小哥哥今日所言如此大事,實在有一些蹊蹺之處。但既是那渡貪大師親傳劍符,恐怕此事並非空穴來風,只是紫兒雙親從未讓紫兒染指宮中之事,紫兒也不知道確切情況。」
夢遠遙看著白藍紫擔憂的模樣,沉聲道:「此事我本不想告訴紫兒的,但是事關於你,卻又不得不說。紫兒,此事若可平息寧人,世間自可少一分仇恨殺戮。」
白藍紫點頭道:「小哥哥所言極是,可是你將此事告予紫兒,紫兒定會轉告爹爹的,若爹爹不聽紫兒之言,反而重新布局設謀,這樣豈不害苦了正道中人?」
夢遠遙嘆息一聲,道:「這也正是我糾結到現在才告訴紫兒的原因。這世間禍常雙至,事難兩全,取捨之間唯有順意而為,心中方可好受些。」
白藍紫嬌弱的眉宇間漸現決絕之意,道:「紫兒一定會竭盡全力勸阻爹爹的。」
夢遠遙看著白藍紫神色,心中一顫,寬慰道:「紫兒,一切順其自然,如事不可行,便不可強為。」
白藍紫眉煙輕蹙,微微嘆息道:「小哥哥放心,紫兒省得的。」
「如此便好。」夢遠遙聞著花籃中飄渺著的淡淡的草藥清香,詢問道,「我曾聽教中長老談及世間有一種療傷聖葯,名為「女媧泥丸」,紫兒精通藥學,可知此味仙藥麽?」
白藍紫點頭道:「傳聞此葯可活死人,肉白骨,乃是仙家妙藥,塵世間是難以配製而成的。」
夢遠遙驚奇道:「原來如此。」
「據說,此藥方最初記載於一卷《窺天之書》中,以九九八十一種僅存於傳說之中的洪荒異種仙草為主,輔之天地間巨毒草蟲配製而成。而且,此葯成后,即使是貴胄望族,羽士修家,也難以有福消受。只因此葯藥性極為猛烈,可斷筋蝕骨,壞人精、氣、神三寶,若無藥引牽引入脈吸收,縱是修為驚天,也只能徒呼奈何。而僅是此藥引,亦是人間可遇不可求的仙苑奇葩。」白藍紫微微輕嘆,疑惑道,「不知小哥哥為何無故問及此葯?」
夢遠遙伸手入懷,掏出一支玉盒,打開后,梅香撲面,縱然五年光陰流過,盒中的墨梅瓣蕊依舊如同新采之時,朵朵生艷。
白藍紫明眸倏亮,輕呼道:「墨梅花!」
夢遠遙笑道:「我聽說此墨梅之花,便是那「女媧泥丸」的絕頂藥引,不知道對麽?」
白藍紫連連點頭,夢遠遙便將玉盒遞到白藍紫手中道:「世事不負有心人,紫兒以後遊歷山川,或許便會遇到那些洪荒仙草,不妨試試收集,煉製這味活死人,肉白骨的神仙藥。」
白藍紫麗質婉約的容顏上興緻盎然,珍而重之的接過玉盒,道:「此事小哥哥倒是難為紫兒了,不過雖難如登天,但若不為,誰會知道成與不成呢?」
夢遠遙含笑點頭道:「正是如此。不為之,必不成;若為之,成敗之數便已五五均開了。但是卻也是急不得的,理當順應造化,合和自然而行。」
白藍紫芳心玲瓏聰慧,自是知道夢遠遙話中之寓,心道:「小哥哥擔憂我規勸不了爹爹又會做下糊塗之事,所以才借墨梅之事來寬慰我。」如此這般想著,明亮的眸子看向用心良苦的夢遠遙,心中不禁充盈起了滿滿的感動。
「謝謝你,小哥哥。」
夢遠遙會心而笑,道:「紫兒,我吃飽了。你這會兒只是說話,快也吃些。」
白藍紫點頭,溫文爾雅的吃起了手中那張剛才半天才只咬了一小口的青菜餡餅。
夢遠遙無所事事,便攤開白藍紫那張指引他們來到此地的燕回古墓地圖,端詳了起來。
這幅地圖,夢遠遙先時只是泛泛而瞧,此時一番細覽,不由得佩服起繪製此圖之人的那一雙丹青妙手。
水墨淡痕,古意盈視,於此尺間之帛上,或濃濃幾筆,勾勒山勢遒勁如龍;或婉約而描,自有清溪發于山根,耳畔仿有幽谷水流之聲涓涓潺潺。
夢遠遙暗贊之餘,便知圖中此處所繪,便是白藍紫所言的,那座位於倚劍城西約百里之外的高山。
此山屬於縱橫東州境內千里的琅琊山脈,為琅琊山東方余脈之山,名竹陰山,其上多修竹幽篁,其下多金石白玉,有野獸狀如幼鹿而四蹄有珠,行動迅捷如風,名為「颼颼」。因其蹄間珠明爍麗,又不易捕捉,故而此獸頗為珍奇,若捕得一隻,殺而取其四珠,所賣之資可使普通人家三年衣食無憂,故常為獵人所覬。此山之陽又有一處幽靜谷地,遍野蘭草,湍發一溪,遂名蘭花溪,其中多瓊魚,多碧瑤。此溪東流注入涘水,繼而匯入那如巨龍般俯卧在神州大地上的萬流江中,隨往東海。
當時,太上忘情宮一眾御劍飛馳,於寥廓江天之上俯視腳下白雲間倏逝的山川麗河,自然遼達曠意,但有所得必有所失,難免錯過這些大好神州的細處景緻,這座風景如畫的竹陰山,在夢遠遙腦海中,卻是沒有留下纖毫印象。
此時,夢遠遙心道:「依紫兒來路出去才是妥善之法,可是其間有百里之遙,頗費腳力。燕回建此奢豪之墓,所需材梁之高,巨石之重,必不可能自這百里洞道中運來。此處不遠,理應有通道直通地表。即使此通道已被封堵,若我與紫兒可以尋到,在其薄弱多土處自可掘道而出。」
夢遠遙想到此處,遂又仔細觀察這幅地圖,默想古墓九宮景物,便即發現圖中所繪南方金玉之崖處,有幾筆長長墨痕,墨色先時一直向南而畫,而後斜上向西才收。夢遠遙相較之前路程與古圖尺寸粗略一算,此處道路約在五、六里之間,不由得心下一動,忖思道:「莫若先試尋此路,若有通道自然省時節勁。如果沒有的話,短短數里,也無甚耽擱。」
主意打定,待白藍紫食完,便將心中所想告訴了白藍紫,白藍紫自是事事都依著夢遠遙。
於是二人收拾停當,白藍紫又在燕回墳前跪拜后,二人就步出了這座陳埋了千年之久卻只淡染了些許埃塵的後殿冥宮。
因夢遠遙二人來時依循諸門奇術,不曾恃力破壞強入,所以支配著地宮之外八方之內每一處景緻的機關異術猶然運轉著,只是此時與來時卻有些不同了,因夢遠遙與白藍紫身在地宮中,便可隨意選擇出去方位。
金玉之崖在地宮之正南,夢遠遙與白藍紫便選擇了地宮南方的正門。
地宮正方殿門相比二人所入側門更顯奢華大氣,夢遠遙又喃喃腹誹不止,而白藍紫在打開了殿門之後,望著百丈外的金玉石壁,又靜心畫起了奇門遁甲圖。
夢遠遙耐心等待了不一會兒,白藍紫便盈盈站起,素手自然而然的又放入了夢遠遙掌中。
夢遠遙指間那枚繞指戒,隨即散發出淡淡清光,在一粗一纖兩隻手掌間氤氳飄渺。
夢遠遙握著佳人滑如絹綢的玉手,忽覺心中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輕輕感觸,很是微妙,不暇多想,只是微笑道:「紫兒於此術似又熟稔了,比上次推演又省卻了不少時間。」
「是啊小哥哥。」白藍紫素顏若雪,笑意婉約,柔荑牽著夢遠遙,一邊尋向吉門,朝南方壁崖行去,一邊又說道,「書上所說九流公攜三凶獸入墓守護,為此紫兒也曾狠下過一番功夫修鍊,但是我們此行證實書中之言為虛,真是盡信書不如無書。」
「紫兒因此事而提升修為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西州自東州數十萬里之遙,一路上定然遇到了不少不平事吧,有沒有仿效江湖遊俠兒,行那俠事義舉,大快平生抱負?」
白藍紫聽得夢遠遙一說,素雅的面容微現紅意,道:「紫兒一心只放在行醫救患上,這一路行來心無旁騖,倒是沒有發現。不如此次隨小哥哥四處遊歷時便和小哥哥一起行俠仗義可好?如此只是想想就自有一番快意呢,或許,或許……」白藍紫念及此處,倩靨更紅,囁嚅了幾次,終是說不出口。
夢遠遙疑惑不已,打趣問道:「或許什麼?這般如花似玉的小丫頭若變得口吃起來可就不妙了。」
白藍紫被夢遠遙藉機誇讚,更是羞得花色飛霞,道:「或許……或許就如徐尋仙與仙奴兩位前輩般,在這方桑榆阡陌的紅塵里,留下一段屬於小哥哥和紫兒的傳說啊。」
夢遠遙啞然而笑。
白藍紫正陷入羞怯之中,見夢遠遙含笑不語,她自也不去說話的,只是一顆芳心裡酸甜糾結著:「紫兒這是怎麼了,這麼羞人的話,紫兒是怎麼說出口的呢?呀,小哥哥這麼聰明,他一定會明白紫兒話外之意的,我不能讓他喜歡我,萬一哪天我……小哥哥若喜歡著我,紫兒便會累得他傷心難過的……」
這番女兒情致,惹得本就多愁善感的白藍紫心緒如潮,如經冬始春時的百草,萌發著茸茸的生機,竟是久久不能平息。
白霜未染青絲時,許卿偕手不輕離。陌上花開恰經年,少女心意知不知?
縱是夢遠遙聰穎非凡,但鮮經情事的少年,啟蒙於與刁蠻兒訂下情約的那幾日。
當時年紀小,竟如過家家。其後便與蠻兒匆匆一別,這五年來,雖沒有竹馬兒可憶,但也初識了那如青梅般酸澀的思念。
這般淺淺淡淡的思念,夢遠遙也想不出為何會時不時的縈滿胸懷。這於情事懵懂的少年,自然是猜度不出白藍紫的心意的。縱是夢遠遙知道了,他又怎能置甘心頌出訂情咒在南疆苦苦等候他的蠻兒於不顧呢?
彷彿這世上的情事,總如燕回一般——始終要撇下一個可憐人,懷彼佳人難以放下,舔嘗那番思之不得之苦,寄情別物遣懷那份輾轉反側的愁楚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