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番外五 不止為將
無論是從理性還是感性的角度來分析,無情自覺自己大約都沒有拒絕戚尋這個請求的必要。
大概從腦迴路上來說,無情此時的想法和身在另一個世界的宋缺達成了驚人的一致——
買地建房,也就意味著還有來此地的可能。
大宋如今在對陣遼、金與西夏的戰事上,取得了近乎決定性的戰果,在覺得大宋救國前途有望之餘,無情也不由後知後覺地想起了此前戚尋所說的,施以援手是為神水宮的意願這件事。
既然願景達成,若非此地尤有牽挂,無情甚至懷疑她又會回到此前避世不出的狀態。
倒是有個住處還多一個聯繫上人的渠道。
何況戚尋又不是李彥。
她將從【紫禁之巔】副本世界自李燕北和春華樓老闆那裡合理獲取的銀兩,在此地換成了便於攜帶的銀票,也就是在宋朝被稱為交子的存在,是打算按照正常的地價給錢的。
當然這部分無主之地經由官府渠道重新發售,以軍功為由給她打了個折扣。
戚尋美滋滋地找人辦起了買賣土地合同,又找上了兄長負責建房建院。
「我原本還以為你會打算在城中弄一處住宅。」溫絲卷陪著戚尋在這塊最後定下來的京畿傍山沿河之地環繞了一圈,對她想要的宅院規模也就有數了。
「現在看起來是不是還是這樣自在一點?」戚尋抬了抬下巴,露出了幾分得意的神態來,「金風細雨樓有天泉山上四樓一塔,瞧著就比六分半堂和迷天七聖盟更有江湖領袖的風範,我雖然只是要弄個莊園私宅,也是要講一講風水的。」
溫絲卷笑道:「你若這麼說,你若是將地買在嶺南或者是河北路那一片,豈不是還能範圍更大一點?」
這說起來也不是不行。
北京就在河北路的統轄範圍內——當然如今的河北路治所在是大名府。
算起來若真買地在那一片,還算是提前鎖定後世的京城片區。
但想想就知道沒必要這麼干。
一來從明朝開始,土地買賣就受到鄉規鄉例和永佃制的限制,賣家是不能決定買主的,宋朝的地產到了後世也未必就能得到承認。
二來如今靖康恥的歷史顯然已經得到了改變,到底朝代更迭到後面會接替成什麼樣,即便是戚尋也不能肯定。
那搞這麼多無聊的幹嘛,還不如就在汴京這座被稱為「龍興虎視詫周秦,王氣東遊作汴京」的城外弄出個野趣享樂的莊園,閑得無聊了就往城裡或者天泉山上串個門正好。
東京夢華的景象在這夏夜暖風中更見繁盛,聽聞如今折返回汴京城中的江湖人士還有意協商出個行事的章程來,便更加了不少行客駐留之人。汴京城的夜市可要比戚尋上一次所見有意思得多了。
還有幾位閑著也是閑著,居然用那些個稀奇古怪的花招在街上干起了小本買賣。
比如說驚濤書生吳其榮。
他跟葉雲滅兩個人在街頭遇上,又打起了擂台的結果就是,戚尋昨日夜遊州橋夜市,看到前面那位的活色生香掌法,居然被用來給他捏出的泥人打光效。
戚尋:……這種操作真的沒有見過。
若是這汴京城中江湖勢力爭鬥,甚至背後還有朝堂要員的影子,的確難保這兩人應當在各自加入一方勢力的情況下對上,非得因為舊怨打得不可開交。
但現在上有清明君主和攜大勝之勢而來的軍隊,下有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聯手,這兩位名義上是什麼「多指橫刀七發,笑看濤生雲滅」里的六大高手,也只能用賣泥人這種聽起來很有小孩過家家做派的方式來決出勝負。
戚尋怎麼想怎麼覺得,若真是用這種和平方式來分個高低,吳其榮
的活色生香掌法相當於五色特效,就算是比起她那個偶爾會實裝一下的【流光·五色】也不遑多讓了,還真的就業面挺廣的。
當然這年頭的高手也不是個個的樣貌都在江湖上傳的到處都是的,也就是因為昨日楊總管也被戚尋領著孫青霞和王小石給拎了出來,以免他看到樹大夫給蘇夢枕的診治結果跳腳,才將這兩人給認了出來。
總算沒讓這兩人的離譜操作在一夜之間風聞汴京。
當然這兩人幼稚一回也就夠了,今日便聽說他們兩個一道北上去了,說是要比一比誰先取下流亡中的新遼帝耶律淳的人頭。
驚濤書生和神油爺爺抱著這種想法往臨潢府以西,原西夏國境以東,耶律淳極有可能出現的位置去了。
而錯過了先前的大軍出征,現在想要通過刺殺行動來達成一舉聞名天下知的何止是這兩人。
但反正這些人知道競爭的底線在何處,算起來也可以叫做良性競爭,汴京城裡的一眾大佬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比起在意這兩位以及其他本該算是危險人物的傢伙的去向,他們更關注的還是現在落到了宗澤將軍手裡的那把騰騰騰的迷你版。
這東西結合了明朝的火器發展,即便在這個平行時空,因為神槍會和霹靂堂的存在,火器研製的水平遠超去掉武俠因素影響的宋朝,也該被稱為具有劃時代意義的產物了。
雷媚當日那筆支出收益不少,再加上有那把立了功的火器的存在,她甚至在私底下與戚尋打聽,朱停是否願意出來做事。
他若當真如戚尋所說,是那種「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狀態,她也可以遷就遷就對方的。
結果從戚尋那裡得到的回復是,對方是個老婆奴,他夫人不希望他在此後繼續拋頭露面。
雷媚頂著一臉「我懷疑你在忽悠我,但是我沒有證據」的茫然表情走的。
但才從邊地返回汴京城,她要處理的還有此番以戴罪立功的名頭與她一道趕赴邊關的人,到底要如何處置的問題;六分半堂此前的下轄勢力,現在這個每年上繳三分半的利益換取六分半堂的鼎力相助的規則到底要不要延續下去;以及她如今作為總堂主,在此番出行實戰中大概也能進一步遴選出什麼人該當被重點培養——
她還真沒有那麼空去計較,戚尋所說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也暫時沒有那麼大的胃口吃下那個縮小版火器的市場份額。
雷媚很忙,戚尋當然也還有些別的事情要忙,所以在一番實地考察確認后,這監管修建的事情就正式交託給了溫絲卷。
不過讓溫絲卷頗有點沒想到的是,這個施工隊的老大是——高小上。
如果說此前只是往遼境一行,被方歌吟勒令聽從戚尋的指令,讓高小上無端生出了幾分不祥的預感,更是讓他差點沒懷疑戚尋是方歌吟的私生女,這才能在他這裡得到這樣的待遇。
現在看到方歌吟用無比平靜的語氣說出這個委派,甚至用毫無波瀾的目光對上高小上驚詫的目光,他便知道,方歌吟只怕是全知道了。
知道他借著身為方歌吟入室弟子的身份,暗中竊取血河派和天羽劍派的資源。
知道他此前陪同方歌吟上京來的路上,那些看似是他為師父出頭的點出埋伏舉動,其實只是在明知方歌吟太能做到化敵為友,為免做師父的有更多強援,才來的多此一舉。
那些看似是他提前剷平埋伏的行為,只是因為那些埋伏本就是沖著他來的……
也知道了他雖然頂著那個「笨小高」的綽號,看起來實在是個老實得要命的人,最被方歌吟欣賞的就是他一步一個腳印的心態,可實際上他比誰都想做人上之人!
方歌吟並未對他做什麼,只是讓他來幫戚尋修房子,已經是對他仁至義盡的體現了。
這隻不過是個將他一步步逐出方歌吟手下勢力權力中心的行動罷了。
可高小上顯然是不甘心的。
從未來的「巨俠繼承人」變成一個「施工隊老大」,這之間的落差足以讓他在看到溫絲卷的時候,極力剋制著自己才沒讓那種失衡的表情在臉上表露出來。
但溫絲卷又不是個善茬。
他在死字型大小當大老供奉的時候,手底下不少那種動不動用毒根本不留後手,或者把毒藥能當炸彈使的「能人」,在管這種性情惡劣桀驁的傢伙上,他是很有一套經驗的,若非如此他也不能在開著崩大碗那店的時候,將孫青霞用管打工仔的方式管著。
現在管個高小上而已,能有什麼壓力?
溫絲卷早從戚尋這裡得知了方歌吟現在的心態,無外乎就是覺得他雖然有多處隱瞞的消息,又有暗中行事的歪門心思,到底也還沒做錯過什麼事情,若是能讓他回頭是岸改過自新,也未嘗不能給他這個機會。
溫絲卷對此不置可否,不過高小上在他這裡大概是得不到什麼好待遇的。
算起來讓這位來打工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有武功的傢伙,搬運起石料之類的東西總應該要比普通人的效率高得多吧……如此一來,小妹的宅邸也能提早完成了,說不定也能提早下一次回到汴京城的時間。
當然戚尋沒跟溫絲卷說的是,她所說的各個世界之間的流速不同,實際上是一個很特別的情況。
戚尋在幾個世界之間來回跑,也算是總結出了幾條規律——
當她以購買門票的方式進入錨點世界的時候,神水宮所在的世界就是時間幾乎暫停的狀態。整段進入錨點或者副本世界的時間,表現在她自己的【初始世界】或者是助戰角色所在的世界,大差不離便是一盞茶的時間。
當她退出副本世界后,如若副本世界存在錨點,時間流速就會慢得驚人,但在購買切入世界的門票后,時間軸又可以完成到對應指定時間點的跳躍。
但如果副本世界不存在錨點,便極有可能只是在她彼時的影響下不斷往前行進,甚至時間流速可能要比她所在的【初始世界】要快。
她下次回到汴京甚至可以在跟溫絲卷分開的數個時辰之後。
而她此前覺得不到破碎虛空的境界,絕無可能摸清這個遊戲系統的奧秘,也並不是一句隨口說出的話。
這比之破碎虛空,突破其中一方地界的空間制衡,還要有仙家手段的氣度。
不過她始終有種模糊的感覺,這系統雖然沒別人家的話多,但還真不像是在暗中琢磨什麼壞心思。
何況隨著和氏璧與邪帝舍利雙重影響,先有悟道一年,後有持續在發作出潛移默化的影響,也隨著戚尋在武道上越發趨於隨性自然,系統武學對她的限制越來越少,她也並不那麼依託於系統的存在了。
不過現在還是需要藉助它的。
戚尋的指尖凌空點在了【萬安寺】副本這個因為錨點存在而重新亮起來的圖標上。
【系統】【當前世界錨點處在開啟狀態,可通過支付入夢副本開啟門票雙倍費用,抵達上一次退出錨點世界時間之後,且依然處在執政者/起義軍首領統治時間內的任意時間點。】
【系統】【是否選擇扣除錨點世界門票20000兩進入指定時間點?】
【是!】
在攻破上京臨潢府的時候,戚尋就已經見到了這個錨點的出現,只是她此前想著不能半途而廢,總歸還是要正式見到宋金之戰落幕,那個世界的發展線路徹底走向與原本的軌跡不同的方向才好。
現在便不必想那麼多了,去看看周芷若去!
以周掌門這三字來稱呼這位能被系統判定為起義軍領袖的姑娘顯然
已經不太合適了。
現在該叫周將軍。
戚尋切入副本后所在之處,正在她彼時退出萬安寺副本的武當山下。
她倒是挺想上山去見一見張真人的,畢竟像張真人這麼慷慨又人品正直的實在是不多見,但她想了想又放棄了這個打算。
神水宮在此間營造出的形象顯然是,雖避世卻並非對世上的發展一無所知,只不過是並無意在人間牽扯太多而已。
若是真跟張三丰打了個照面,卻談起了戚尋並不那麼清楚的蝴蝶效應影響之下的情況,那她到底應該怎麼回答呢?
還不如先不見算了。
自武當山下過的時候,戚尋改容易裝換了個混在人堆中完全不起眼的樣子,便聽聞張真人將武當山暫時當做了一處收容流民的據點,這倒的確是這位武學宗師會做出的舉動。
但她沒在此地多加停留,而是繼續朝著東南方向的襄樊荊門一帶行去。
這一路上她也正好打聽打聽周芷若的動向。
正如她此前在被戚尋帶到汴京的時候所說,元軍將領答失八都魯試圖招募官吏為己用,被周芷若等人所殺,汝陽王察罕特穆爾分兵四路出兵平叛,其中往荊州一路來的正是王保保。
歷史上的王保保,或者說擴廓帖木兒的確是個本事人,甚至被朱元璋稱為天下奇男子。
在他與後來成為元朝新帝的愛猷識理達臘會合於和林,試圖重新匡扶元朝大業的進程中,一度在漠北一戰擊潰明軍萬人,保住了北元命脈。
如此說來,這個從洪武帝這裡做出的評判是並沒有什麼問題的。
察罕特穆爾遇刺身死,擴廓帖木兒繼承其麾下兵馬,以「小總兵」為號的時候,甚至還不到二十歲。
但現在在這個平行時空,先有在元朝皇城之外的相遇,後有戚尋這行來一路之間打聽到的元兵動向所見,王保保看起來好像沒有這麼本事的樣子。
也的確是可以將此王保保和彼王保保區分開來的。
歷史上一路做到元廷河南王、中書左丞相的擴廓帖木兒是察罕特穆爾的外甥,又被收為養子,而並不像是在這個世界的設定里,直接便是趙敏的兄長,察罕特穆爾的親生兒子。
在戚尋抵達此間之前,被周芷若說過頗有些輕視於她的王保保,也的確是已經在她的手裡栽了個跟頭。
元廷所能仰賴的領兵之人,無外乎就是答失八都魯父子和察罕特穆爾父子。
按如今的時間線,王保保還未成為太子黨,太子和元順帝之間的父子離心就已經因為元大都的那一把火而徹底被引爆,繼續順著這條線下去的可操作餘地不大。
但身為察罕特穆爾之子的王保保和答失八都魯之子的孛羅帖木兒之爭,卻已經在此時浮現出了端倪。
答失八都魯死於襄陽,孛羅帖木兒有為父報仇之心,勢必與王保保爭奪此行出兵歸屬。
因為察罕特穆爾的話語權,王保保出征的位置得以保全,卻也無疑激怒了孛羅帖木兒。
周芷若雖然手握武穆遺書九陰真經,與明教聯合后正好分派在她手底下的常遇春也絕對可以算sr以上的優質將領,但她其實並不打算將他們這一路來聚攏的人力過多消耗在此戰之中。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跟雷媚在前往析津府的一路上學到的卧底策反功夫,周芷若讓人潛入了孛羅帖木兒的麾下,沒少從背後給王保保添堵。
在一方為反抗元兵壓迫,說是勠力同心也不為過,而另一方卻有人在暗中拖後腿的情況下,她的這種想法也誠然沒落空。
而在正面戰場上,憑藉析津府一戰她請教得來的經驗,和常遇春的支持,足以讓她給頭一次帶這個數目人馬的王保保一個迎頭痛擊。
此時距離戚尋將周芷
若帶去北宋長長見識,已經又過去了小半年。
領兵而來的王保保兩次落敗於周芷若的手中,又被她有意放走。
這種近乎恥辱的情況,在後方還有個孛羅帖木兒干擾後勤,甚至送來了一封很有「你不行就換我上」意思的書信的時候,又飛快地讓仇恨被轉嫁到了另一方的頭上。
周芷若則拿捏住了人心和戰績,趁此機會進一步擴張了自己麾下的人馬。
這才是為何戚尋會收到她已然成為一方起義軍首領,甚至能被稱之為一處錨點的消息。
下一步她又利用襄樊之地和武當山所在的十堰相距不遠的地理優勢,將麾下要員的家眷混雜在流民之中,往武當山送了過去。
借了張三丰這位武林高人的庇護,便足以確保,元軍可能做出的刺殺或者制約行動都將毫無用武之地。
而當戚尋無聲無息地在星夜掠入了軍營,看到的儼然是一片軍容整肅,不像是一支起義軍反而像是一支正規軍所呈現出狀態的營地。
周芷若在彼時見縫插針地朝著宋軍將領請教得來的經驗,和她從戚尋手裡得到的醫書,顯然對此做出了不少貢獻。
這樣的軍營狀態,在戚尋以一個看著周芷若成長起來的協助者的角度欣賞之下,也頗覺欣慰。
發現不了她的闖入可怪不得這些人。
屬實是她此時的實力,連張三丰和彷彿開掛的張無忌都遠遠不及,哪裡能指望這些剛建立起秩序的軍士。
她在高處看了許久,這才如同一陣風一般掠入了還點著燈的主帳。
隨著簾帳掀開帶起的冷風,周芷若抬眸朝著這不速之客看去,在發覺來人是戚尋的時候,不由在眸中露出了幾分驚喜來。「戚少宮主!」
戚尋比劃了個讓她小聲些的手勢。
當然在周芷若說出這話的時候,在她的帳篷周邊巡邏的親衛就已經聽出了她有客人到訪,而並非是有刺客闖入。
在半掀開主賬的帘子,從周芷若這裡得到了指令后,又帶著人往後退出了一圈,以防兩人有些並不想讓旁人聽到的對話會被她們這些親衛聽到。
戚尋方才就留意到,在最靠近主帳的這部分親衛中,顯然有不少人先前應當是峨眉弟子。
所以當她看到作為代表前來問詢的人,是她在彼時救下峨眉派眾人的時候,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貝錦儀也並沒覺得奇怪。對方在退出營帳的時候,還對她投來了一道致謝的目光。
「你比之前又成長了許多。」戚尋感慨道。
她說的不是對方變了許多,而是直接肯定了這的確是一種成長。
戚尋也不清楚這種話術上的改變是不是因為她從水母陰姬的手中接替了神水宮宮主的位置后,也得更進一步地關照起神水宮門下弟子的心理狀態。
不過當她看到周芷若臉上的笑容在聞聽此話后又揚起了幾分,也懶得思考其中的情況了。
比起上一次將她拉到汴京城的時候,她先前從武林走向抗元的過程中,日漸打磨出堅毅性情的改變,在這小半年間,為正式與元兵的交手所影響,呈現出了一派越發鮮明的領袖姿態。
她彼時蟄伏在眉眼之間尚存的幾分迷茫,現在要戚尋看來已然可以說是不復存在了。
而在徹底隨著元大都一場烈火燒掉了「既定」的命運線,又在兩次擊敗王保保后,她已將原本的躊躇滿志,變成了穩健中透著一股銳意的狀態。
戚尋覺得,也實在不必將她和原本因為退婚和師門迫壓走上歧路的周芷若聯繫在一起了。
更讓戚尋覺得她此時的性格很有意思的是,她先問的是:「那邊的戰事如何了?」
對周芷若來說,一度往北宋末年那個平行世界的一行,簡直像是一場奇怪的美夢,她
在其中多有收穫,方才能在今日與王保保的對峙中處在上風的狀態。
但那並非是一個虛構的世界。
在與此間諸人的交談中,她並不難看到這些人形象鮮活的細枝末節之處,所以她也自然期望他們不必體會宋朝滅亡之後元廷統治之下的漢人窘境。
戚尋回道:「你大可放心,我來此地之前,宋軍已經在會寧府得勝。」
周芷若每日對著地圖,如何會不知道會寧府在何處,這便是已經成功滅金的意思了。
想明白戚尋話中的意思,她這才將臉上因為問詢中的擔憂而收起了幾分的笑意重新掛了回來,這個笑容中更有幾分為自己所為而覺驕傲的意思:「我這邊也不差。」
她如今固然交手的還只是察罕特穆爾的兒子,王保保也顯然還未有歷史上的擴廓帖木兒的本事,卻也並不妨礙她一面借著激化擴廓帖木兒和孛羅帖木兒之間的矛盾,看清元廷之中內鬥的格局,以圖進一步掌握住對方更多的弱點,一方面借著小戰的勝利,將她招募得來的兵將給訓練出合格的面貌。
更重要的是,流民為何難以在短時間內和正規軍作戰,光是體質上的差異就可以列出那麼三五七條來。
周芷若學了兵法,長進了武功,也在六大派和明教的通力合作中,將九陰真經里的易筋鍛骨篇給推廣在了漢人當中,卻實在不會什麼仙法,可以讓人憑空長出肉來。
總得給她時間,在趁亂掠奪敵方的糧草中,漸漸壯大己方的實力。
如今各地起義軍興盛,平叛的四路隊伍中,察罕特穆爾讓王保保來負責荊州一帶,正是因為關陝地帶的起義因為先前的水德不興流言,而更有一種怒浪難遏的觀感,也比之荊州這種南方地界,對元大都更有威懾力。
但勢如烈火,並不一定能燒到最後。
如今的元廷的確在內亂中倒過來折損實力,卻的確還沒到窮途末路之時。
周芷若很清楚,她現在要追求的是穩,而不是速勝推進。
在她指著行軍沙盤將局勢分析給戚尋聽的時候,從她的話中戚尋聽得分明,其中並沒有在兩次水到渠成的勝利后滋生出的驕橫心態,反而只有對時局越發清明的洞察。
「所以我說你的確成長了不少,我現在甚至有點想不起來彼時運河之上初見的時候你是個什麼樣子了。」
戚尋話畢,與周芷若相顧一笑。
周芷若自己也有些想不起來了。
她此前性情柔順,在喪父之後張真人說與峨眉之間有交情,對她來說是個好去處,她也沒有任何反抗想法地聽從了這個建議。
身在峨眉的時候,滅絕師太讓她遵循規矩聽她的話她便聽從,丁敏君因為她的天賦對她多有嫉妒,她便步步退讓,但當她坐上這支襄樊起義軍的領袖位置的時候,她卻忽然想起——
在她作為一個漁家姑娘的時候,骨子裡是有一種野性的!
在縱入水中捕撈江水中游魚的時候,與浪潮之間的勢不相讓,分明是一種不馴之態。
周芷若回道:「你說得不錯。」
「那麼容我問一句,」戚尋聽得出來屋外的守衛軍距離營帳的距離,也知道既然連北宋末年都曾經帶著周芷若走過一遭,便也沒什麼不能說的,「周掌門只是想做一個起義軍領袖而已嗎?」
戚尋沒有趕鴨子上架的意思,也著實沒有為了在此地建立起一個長久的錨點,便不顧周芷若本人意願的意思。
但周芷若在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被營帳中的燭火映照出一層瀲灧之色的臉上,並無忽然面對這種難題的困惑,也沒有什麼惶恐的情緒,而是並未猶豫地回道:「當然不只是如此。」
她是想過這個問題的。
其實明教那邊想這個問題的時間可能
比她還要早一點,因為那本就是與元兵相抗的勢力。
她甚至不止一次從接觸到的明教教眾的口中聽到,若是能平定天下,就讓他們的教主做皇帝這樣的話。
不過周芷若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倒不是對張無忌人品的懷疑。
六大門派圍攻光明頂一戰,滅絕師太仗著倚天劍之利,對明教五行旗眾大開殺戒,若非張無忌挺身而出,硬接滅絕師太三掌,也無法將這些人救援下來,光明頂上他更是揭露了華山派鮮於通的真面目,又在車輪戰中得勝,方才讓兩方的糾纏死戰以暫時言和的方式告終。
他會往大都趕去,也的確是為了救援落到了元兵手中的六大派門人。
只是她其實看得出,在張無忌的性情里著實有軟弱的部分,更因為太重感情,讓他或許可以做好一個明教教主,卻做不得一個開國帝王。
在這種比較之中是很容易滋生出底氣的,周芷若也不能免於這一點。
她大概很難不去想,既然張無忌可以的話,那麼我為什麼不可以?
何況如今局勢中的翻覆之變還多,若不對未來先抱有一種更高的展望,知道自己今日一步步踏出,都是給未來的質變累積的基石,豈不是難免在越發紛亂的爭鬥中認不清自己的位置,容易被一時的勝利給沖昏頭腦。
她是必須早一些想清楚的。
「我現在知道為什麼是你了。」戚尋小聲嘀咕了一句。
為什麼她還是一支甚至排不進前三的起義軍領袖的時候,便已經能作為戚尋抵達此地的錨點了。
因為她身上已有帝王之相。
甚至比之優勢盡數顯露的宋缺還要明顯得多。
她這話說得太輕,以至於周芷若如今功力大增的情況下,耳目比之往日靈便居然也沒聽清她在說什麼。不過在她問詢之前,她又聽到戚尋咬字清晰,更透著一股堅決之意的另外一句話,「那好,我來幫你。」
其實戚尋來之前就想拽個人過來一併幫忙的,正是在南北朝搞過一次從南往北打的實操經驗的狄飛驚。
六分半堂出品,宋缺合作過都得說好。
但戚尋又想了想,狄飛驚和宋缺打配合的這種情況,多少還是有正好北方有佔據了北齊舊地的尉遲迥勢力可用的緣故。
元末的時候沒有這麼好用的工具人,也不像是南北朝末年,只要牽動一線發動雷霆一擊就能直接收束的情況。
周芷若之前做的就挺好的,這種緩步推進,甚至將武當山當做庇護門下軍士家人之地的節奏,說不定還能在武當山發展出一個後方的根據地來。
武當山一輩的漢水丹江兩岸,也並未因為戰禍完全廢棄種植,以此地為中心完全可行。
北方打得越不可開交,對周芷若來說越是個機會。
在她這個領軍之人的觀念已經轉換過來,朝著更為長遠的方向望去的情況下,有很多事情反而不算是個問題了。
在這種需要靠著時間累積優勢的局面中,狄飛驚這種擅出奇招的反而不是最合適的人選。
何況怎麼想都覺得,才讓對方在南北朝亂世打工完畢又丟到元末來,戚尋為數不多的良心都有點痛了。
那還是她自己來算了。
不過搞出什麼斬首計劃,反而不利於周芷若繼續借著打擊王保保發展自己,更容易讓她過早地暴露在爭鋒的第一梯隊,成為被針對的對象。
所以戚尋能做的無外乎是兩件事。
第一件便是一件從周芷若的角度來說算得上是思考盲區的事情,也正是戚尋此前便考慮到的——給她換個出身。
這種事情在周芷若先前的計劃中大概率是沒有的,何況她已經形成了一種固有認知,在她領兵抗元的緣由中,其中
一條便是她的父親也正是死在元兵的手裡。
而無論是武當上下還是峨眉上下都知道,她在這番變故之前,只是漢水江上的一位漁家女而已。
周芷若並不因為自己的身世而覺得有什麼丟臉,但不代表她若是想冒天下之大不韙一路打到那個位置的話,不需要給自己再謀劃一個更合適的身份。
戚尋此前就覺得,既然常遇春就在周芷若的軍營中,正是個可以利用的機會,現在也不例外。
在倚天屠龍世界的設定中,常遇春曾經跟隨周子旺起兵,在周子旺自號周王,於江西袁州起義,又被元軍鎮壓殺害后,帶著周子旺的後裔一路奔逃,只可惜在元軍追兵之下沒能保住對方的性命。
當然按照真正的歷史情況,出生公元1330年的常遇春顯然是不可能跟隨公元1338年起義的周子旺的,不過反正已經是武俠平行世界,這種細節就不必多在意了。
戚尋只在意的是,這個周子旺遺孤的身份,是否可以讓周芷若用上一用。
有了一個已經打出旗號過的周王,就可以在周芷若的實力繼續累積後有一個承襲上的「周王」。
而若能王天下,便是帝王了。
周芷若沒對戚尋提出的這個建議表露出太過驚詫的態度,既然已有野心,有一些東西若是太過固守成規,反而會讓自己束手束腳,很難說這是不是受到了戚尋劍走偏鋒的火燒大都的影響。
她只是提了個很現實的問題:「常遇春不會同意的吧?」
這的確與明教的利益有相悖之處了。
「這倒未必,」戚尋給周芷若分析道,「要知道你若認了周子旺這個父親,完全可以和常遇春表態,你這一出,便算是給他的舊主多個承繼香火之人,也完全可以說自己不打算嫁人只招贅,若有後人也隨著你姓周。世人都知道你是周子旺後裔的話,誰會在乎這個到底是真是假,周子旺在九泉之下也算是有人惦記。」
「此外,如今的混戰局面下,明教縱然有多年間與元兵對峙的經驗,也無疑既有對手也有競爭者,六大門派與明教之間暫時化敵為友,正是合作的格局,你的實力因為周子旺之名而來投的人發展起來,對明教有益無害。」
周芷若點了點頭,這理由的確是可以用的。
「第三,當日常遇春帶著那人逃到漢水,遇上了你,尋根溯源來歷,也完全有跡可循。加上你的名字本便不像是個漁家女,若是有周子旺舊部尋來,說什麼先主後裔並非女孩,也可以說是充作男孩養到那個歲數而已。個中說法,隨機應變也不難。」
戚尋嘆了口氣,又忽然笑了出來,「最重要的一點理由便是,你是個女子,在他們的認知中你便是得到了諸多好處又如何,反正也不是與他們逐鹿天下的對手,可真到了勢不可違的地步……」
周芷若語調鏗然:「我會讓他們知道,他們先前實在錯看了我的野心!」
好得很。
戚尋都想為她鼓掌了。
有她這種通權達變的態度,可見她給提個建議便足夠了,她自能做好說服常遇春的事情的。
那麼她要做的便只剩另外一件事了。
昔年陳勝吳廣起義都要折騰出個「大楚興陳勝王」的玄學套路,周芷若真要朝著這條路走下去,自然也是需要一點——
或許說神跡不太合適,反正就是一點預示的徵兆吧。
當年戚尋在運河水上與黃河水上,一共折騰出了十七天的掀翻元人船隻行為,也留下了幾句話,諸如「水德不興,不配其名」和「為君不德,當有水罰」。
還是走這個套路掀翻船隻的話可不行。
雖然這事情被不少紅巾軍當做了元朝當亡,水德不再的借口,但這事情到底是出自人為還是天怒,顯然也
不是那麼難分辨,所以她得換個套路。
比如說——
被周芷若放回去兩次的王保保又一次帶軍來襲,而他好巧不巧地將營地修建在了漢水邊上。
這沒的說了,來個水淹營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