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書信

這封陳舊的書信字跡工整，因為歲月的原因，有些地方字跡已經淡化，只能依稀看到些模糊的痕迹，書信落款處寫著——唐有成。

唐有成是誰，陸離並不知道，但從信的內容來看，應該是姑奶奶的追求者。信里講述了唐有成和姑奶奶在集體勞動時相識，從那以後，這個叫唐有成的人，便對姑奶奶念念不忘，他寫信表達了對姑奶奶的好感，大膽希望成為朋友。

看完信，陸離心中有了許多疑問，在那個年代，寫信訴說衷腸，應該是件浪漫的事情。姑奶奶如此珍視這封信，說明她對唐有成是認可的，可是為何他們沒有走到一起，而姑奶奶孤獨走完了一生。

「姑奶奶明明有追求者的，為什麼會孤獨一生？還有她精神出了問題，自我封閉，又是為什麼？」

帶著這些疑問，陸離將信妥善重新裝好，放了回去。陸離明白，這封或許是當初令一個少女心動的書信，它承載著太多對愛情美好的嚮往和憧憬。

「可惜啊，那應該是一段被塵封四十多年的美好往事。」陸離嘆息不已，想到姑奶奶孤零零地走過這一生，他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掉了下來。

這時，爺爺蹣跚地走進屋來，陸離連忙抹去眼淚，迎了上去。

爺爺看著屋子裡不多的東西，眼裡滿是追憶的神情，漸漸地眼睛也紅了起來。

陸離把箱子交到爺爺手中，看到裡面的東西，爺爺也有些驚訝。

他拿出那幾張糧票、布票，仔細看了又看，終於忍不住，眼淚掉了下來。

「小四啊，你太苦了。」

爺爺小心摩挲著手裡的糧票、布票以及整齊捆在一起的幾千塊錢，講述起了一些事情。

在爺爺兄弟姐妹幾人中，姑奶奶排行老四，上面有三個哥哥，作為小妹，平時受到幾個哥哥的愛護，日子雖苦，但是，姑奶奶應該是快樂的，也曾經是笑聲不斷的活潑少女。那時候窮，大家送禮物沒什麼好送的，爺爺們都是將糧票、布票作為禮物送給他們的小妹的。在吃不飽飯的年月，有這些東西，應該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

爺爺給陸離講著過去的事情，陸離能感受到，在物質貧乏的年月，爺爺們兄妹幾人的精神世界是清澈自由的，因此，在某種意義上說來，姑奶奶在這樣的環境中，是不大可能精神出問題的，這裡面可能還發生了其他事情，陸離想著心中有了一些猜測。

「爺爺，你知不知道唐有成這個人？」

爺爺聽到這個名字，思索了幾秒鐘，「咦，這個名字，有點耳熟，但是，怎麼想不起來是誰呢？」

陸離見爺爺回憶半天也沒說出個一二，就提醒他打開了那封信。

爺爺是上過私塾的，也曾經在掃盲學校學過些知識，他將信的內容看完，眼裡閃過光亮，一些記憶出現在腦海。

「唐有成！是他！我想起來了。」

「爺爺，想起了什麼？」

爺爺放下信，陷入了回憶中。

那是熱火朝天的年月，那時爺爺還是生產隊的隊長，生產任務下來，就領著本村的村民開展大生產。爺爺第一次遇到唐有成，那是在修建鐵路的時候。唐有成作為其他大隊的有為青年，被推薦帶領其他大隊的一些村民支援爺爺所在的大隊。在爺爺的印象里，他是個踏實肯乾的人，在鐵路修建期間，忙前忙后的，組織能力很強，在他帶領的村民幫助下，爺爺所在的大隊超前完成了指定路段的修建工作。

「哦，姑奶奶也是那時候認識的唐有成吧。」陸離說著便看向爺爺。

「不錯，小憐那時候在鐵路上敲石子，掙一些工分，她和唐有成也應該是那時初次見面。」爺爺邊說著，邊把信封好，沉默一陣后才接著說道：「後來，唐有成好像還來找過小憐，不過，似乎是跟其他人一樣，是來找她算命還是算姻緣來的，記不清楚了。我估摸著這封書信就是那時候，趁機遞給小憐的。沒想到小憐一直藏著。哎呀，少女懷春的小心思，連我這個大哥她都瞞著啊。」爺爺搖搖頭，顯然內心有些苦澀，眼睛再次紅了。

陸離聽著，對事情的脈絡有了進一步猜測。「那麼，姑奶奶後來的轉變，應該就與唐有成有莫大關係。」陸離分析著說道。

「這個我沒有想過，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只不過，唐有成後來再也沒有出現過。如果不是這封信，恐怕很難想起這麼個人。」

爺爺的話，給陸離剛升起的大膽猜測，又澆了盆涼水。

陸離看看手上的電子錶，已經下午4點了，距離周日晚上收假，只剩3小時了，路上還有2小時車程。

「沒時間了！」陸離無奈嘆氣道。

看著姑奶奶狹小的偏房，陸離心裡很不是滋味，他想繼續尋找線索，他想找出姑奶奶轉向凄苦人生的原因，可是，一種無從著手的深深無力感包裹了他。

偏房裡光線很暗，也沒有燈，因為姑奶奶走後，怕漏雨損壞電路，不安全，因此裡面的線路早就被拆除了。爺爺翻動著盒子，似乎是看不清裡面的東西，便走到門外更加光亮的地方。

沒一會，爺爺像發現了什麼似的，大聲叫我。

我立刻走出偏房，剛出門，就看見爺爺又從盒子里小心地拿出幾封信。

「怎麼還有信件？」我快步走上去，興奮地從爺爺手中接過它們。

「這個盒子底下有張硬紙片，抽去之後，便看到還有幾封信在裡面。」爺爺解釋著。

我喜出望外，像是發現了一座寶庫一樣，立刻查看起幾封信來。

剩下的這些信共有三封，陸離隨便拿起一封，只見信封上面寫著「致有成」。陸離小心拆開，取出裡面的書信讀了起來：

「有成：來信收悉。我想了很久，還是決定給你回信。你的來信言語太大膽了，顯得有些輕佻，如果不是知道你的為人品性，我是再不會理你。你說想和我做朋友，我是同意了，不過，你還是要過了我三個哥哥那一關，他們是不允許其他懷男子接近我的。哈哈，和你開玩笑的。下次來，請一併見見我的哥哥們，還有，要算姻緣的話，不報出中意人的名姓，我陸小神婆也是無能為力的啊。

此致。順頌時祺！」

信件落款處題名：陸小憐，時間：6月5日。

這封信字跡雋秀，很明顯是姑奶奶寫給唐有成的，應該是在唐有成那封來信之後寫的，但是不知道什麼原因，竟然沒有寄出去。

陸離小心將信裝好，然後又拿起一封信，小心拆開。這封信只是封好了，信封上沒有寫清楚是給誰的。不過，陸離取出信件，驚奇地發現，信裡面竟然是一些奇怪的圖畫，自己完全看不懂是什麼。那些圖畫簡直和畢加索的畫一樣，只能用抽象來形容，再加一個詞的話，那也就只能是——古怪。

「真是古怪，姑奶奶這寫的，不，這畫的是啥。那個年代，就流行塗鴉這種藝術了嗎？」陸離轉頭看向爺爺，滿臉的疑問。

爺爺接過信來，也是左看右看，最後抬起頭看向陸離，眨巴著乾癟的眼睛，顯然也是一頭霧水。

陸離看了一下手錶，已經是下午5點鐘，如果再不去趕車，就會錯過末班車，今晚就趕不上晚自習了。

陸離著急，但還是很快拆開了剩下的那封信。最後這封信有些破損了，信封少了一大塊，所以陸離拆開得很容易，不過，好在信封裡面的信件完好無損。

這封信也是沒有寫清楚是給誰的，裡面的字跡潦草，或者說非常凌亂。陸離花了好長時間，才看懂信的內容，隨後他整個人呆立不動，像被人施了定身咒一樣。

「大孫，大孫，這信說什麼？」

爺爺急切的聲音令陸離回過神來。

「沒什麼，很凌亂看不清了。」陸離眼神閃躲，收起了那封信。

爺爺聽后，也沒有再追問。

陸離將四封信都收起來，放在包里，然後囑咐爺爺把黑盒子收好。爺爺按照陸離的囑咐，帶著黑盒子離開。陸離則鎖上偏房的門，然後便立即跑去趕末班車。

……

在回學校的車上，陸離取出那封字跡凌亂的信，眉頭皺了起來。

此信是姑奶奶的自述，在寫這封信時，她的精神已經出了問題，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在她感覺自己的頭腦會完全陷入混亂前，寫了這封信。

信里，-她寫了自己開天眼的事情，當然她所謂的「開天眼」，在陸離那裡則被叫做「神遊」。根據她的自述，剛開天眼時，她很新奇也很害怕，但是，經過摸索，她竟然逐漸掌握了隨時開啟天眼的方法，靠著探知各種事情，她從此便成為了遠近聞名的「小神婆」。

姑奶奶她曾經認為自己能夠很好地運用天眼，然後造福有需要的人。然而，在一次開天眼的過程中，她看到了令她崩潰的事情，這件事情就是陸離曾猜測的，改變了她一生的轉折之事。

自從那件事情，姑奶奶開天眼后，不再那麼天真，也不再好奇，她的眼裡再也沒有了光，她甚至漸漸害怕畏懼，再後來，她的精神越來越混亂，甚至分不清楚現實與虛幻，她逐漸把自己完全同外面的世界隔離開來。

姑奶奶的精神世界越來越痛苦，她無時無刻都在遭受精神世界的虛無衝擊，她不堪忍受，最終想要結束一切，便嘗試自我傷害，將巨石挪到高處，然後設法讓它滾下砸自己，然而她沒能成功如願，巨石令她雙腿殘廢，再也站不起來，只能在地上爬行。至於姑奶奶還採取了哪些自我了結的方法，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外人很難知曉。

思緒回到現實，陸離看著窗外飛速移動的景象，腦里全是思索著那件令姑奶奶恐懼的事情，那件血腥的慘痛之事。那件事情，毀了姑奶奶的少女心事，給唐有成的書信再也沒有送出；那件事，姑奶奶喪失了對人性之善的期望，封鎖了自己一生。

陸離心情沉痛，他暗暗下決心，要揭開那件塵封的罪惡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