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劍鳴

頑石峰頂的炬火，照在陡峭的北坡山坳，只剩下宛若螢火的微光。

柳如煙眸光微動，盯著眼前這個言行與常人迥異的男人，忽然心生憐憫。

她想阻止李逍前往百草峰，直到看見李逍腰間那銹跡斑斑、好似多年未曾拔劍的劍鞘……

總感覺這個男人讓人難以捉摸。

何況雲中菡也並非無理嗜殺之人，她終究還是沒有開口。

「你好自為之。」

留下這麼一句，便踏劍離開了。

媒婆走了，李逍還得繼續修行。

心中不禁感嘆，自己已經是天下無敵的劍聖了，居然還在打坐修行，一刻也沒有分心。

「我真是太卷了！」

他決定，鍊氣之後，一定要好好娛樂放鬆一番……如果這個世界有電子遊戲的話。

這樣一想，他忽然感到了疲憊。

修行了一整天，身體倒是無礙，精神方面多少有些疲乏。

入定之後，很快便坐著睡著了。

秋風徐徐，麥香怡人。

迷迷糊糊間，李逍似乎聽見蝗群飛舞的聲音，窸窸窣窣宛若爬地之蟲。

……

與此同時。

內門，百草峰。

雲中菡負手立在竹林崖邊。

簌簌拂塵，發出草木之音。

皎皎月光灑在高髻束髮、冷漠古板的臉上，顯出浮光瀲灧的仙色。

身後，女道童從山下歸來。

「師尊。」

「你去哪了？」

「弟子今日採藥路過頑石峰，便順道去看了眼柳師妹說的登徒子。」

「多事。」

「師尊孤傲嚴厲，不近男子，早已聲名在外，已有百餘年沒有男子敢招惹您了，弟子就是好奇，這件事會不會是那柳如煙的陰謀。」

「看的如何？」

「那男子名叫李逍，是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確實尚未鍊氣，而且粗俗無禮的像個野人，然觀其相貌氣度，倒也不凡，從柳師妹與他的對話看，他們之前似乎並不認識。」

「凡人如何不凡？」

「韓平對此人尤為看重，頑石峰上下弟子也都為此子折服，就連兩位小師妹也跟他打成了一片。」

「如此說來，是一個與人和善的好人，便饒他一命。」

「師尊您誤會了，他是靠武力鎮壓了頑石峰所有人！」

雲中菡眸光一動，足下草木紛飛翻動，簌簌如劍鳴。

「令狐將兩位外甥女託付與我，助她們鍊氣，我又將她們託付與韓平，如今卻叫外人欺負？」

女道童忙道：

「聽頑石峰弟子說，那人一口氣吹滅了令狐的玉火。」

雲中菡揮袖祭出一片青色竹葉，竹葉見風就漲，轉眼幻化為一葉行舟。

「我擔心此子畏我殺他不敢來，隨我去一趟頑石峰。」

「是。」

竹葉行舟載著二人，很快飛出十里之外，來到頑石峰上空，隱於雲中。

道童一眼看出李逍在北山打坐。

但眼下，南邊的麥田裡卻傳出詭異的窸窣聲。

「師尊，有人偷麥！」

雲中菡並沒有驚訝。

「是萬獸谷的弟子。」

女道童年方十四，卻已是築基境的強者，見此情景，不禁氣憤道：

「這是……蝗潮，萬獸谷的弟子居然御蝗蟲偷麥，太可恨了，真想去教訓他們！」

雲中菡卻十分平靜。

「也不是第一次了，

這是頑石峰內務，你莫要插手，且看那人敢不敢動手護麥。」

女道童這才拉回了注意力。

「咦，他好像入定了……該不會是害怕萬獸谷弟子，不敢出面吧？」

雲中菡蹙眉。

「是入定了，也睡的很香。」

這並非常事，女道童面露驚色。

「怎麼可能……」

……

由於李逍早上下了命令，今夜無人看守麥田。

千千萬萬隻巴掌大的靈蝗，密密麻麻湧入麥田，如入無人之境。

靈蝗張口吞噬麥穗，發出毫不掩飾的窸窣聲。

待這些靈蝗吃飽了，便會返回萬獸谷，以飽腹之軀來餵養靈獸。

韓平盤膝坐在洞府中，充耳不聞。

他對萬獸谷弟子的偷麥行為，向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忍氣吞聲，還是憤起反抗，全憑弟子決定，他不參與。

在他看來，這對頑石峰眾位弟子來說，也是一種修行。

頑石峰上，王寶林是第一個發現有人偷麥的弟子。

拖著巍峨、肥胖的身軀，他一躍跳出木屋，連忙跑去隔壁的隔壁，喚醒正在呼呼大睡的兩位師姐。

「百草谷的賊人又來偷麥了，兩位師姐快去叫李師兄！」

塗塗山山迷迷糊糊的揉眼，懵了半晌，才一躍起床道：

「什麼李師兄，是李師弟！」

「這點小事，還用他幫忙？」

「要是被他邀了功，以後他可就永遠騎在我們頭上了。」

「可惡的偷麥賊人，去年我們下山玩耍，不在山上，叫他們僥倖得逞，今年看我不燒死他們！」

塗山二人你一句我一句，領著王寶林和十幾個強壯的頑石峰弟子，連忙趕到南坡麥田。

搖曳的炬火照耀中，手掌大的蝗蟲在麥稈里進進出出，吞噬麥穗。

倆女娃傻眼了。

「好肥的蝗蟲……」

「你確定這是百草谷弟子？」

王寶林無語，只得解釋道：

「這是靈蝗蟲潮，這麼多的靈蝗不可能從本門大陣偷渡進來，定是百草谷御蟲師所為！」

倆女娃連忙乾咳兩聲。

「有道理。」

「你的魔氣會沾染靈麥，這裡交給我們，你去把那御蟲師找出來！」

王寶林正有此意。

便身形一閃，跑去西山靈脈匯聚之山脊，施展魔氣定位，尋找御蟲師。

塗塗山山望著滿山的肥美蝗蟲，咽了咽口水，揮斥方遒。

「給蝗蟲全燒熟了，正好下飯！」

說話間，兩道赤炎衝天而起，變成兩頭巨大的火狐，照亮南山的麥田。

火狐噴吐烈焰，向下一通亂燒。

結果，沒控制住火候，將腳下蝗蟲與麥稈全部燒成了灰。

二人懵了，連忙減小火候，還是給蝗蟲和靈麥燒成了炭。

一旁，有弟子提醒二人：

「敵人這次是有備而來，對二位師姐的狐火很了解，這才驅蝗潮偷麥。」

「若以飛石擊之，或許能奏效！」

說話間，兩位鍊氣境弟子，便開始施展飛石術襲擊蝗群。

效果還行。

可惜，飛石擊殺蝗蟲的速度還是太慢，面對千千萬萬的蝗蟲，杯水車薪。

其餘的凡人弟子，連飛石術都無法施展，只得手動丟石子，命中率堪憂。

塗塗和山山見狀，忽然想起什麼。

便取出一根鐵管。

鐵管半腕粗細，外壁刻滿靈紋，根部連著一個儲物袋，儲物袋裡裝滿了指甲大小的鐵丸。

這是前些日子，二人在鑄器峰弟子幫忙下製造的、用來打鳥的火銃。

以靈力驅動發射球形鐵丸，打鳥的命中率很高，而且可以快速連發。

倆女娃合力端著火銃后管，朝蝗群一通連射。

砰砰砰！

火銃的命中率相當可以，殺蝗的速度也比飛石術快不少。

可惜面對數以千萬計的蝗群，還是杯水車薪。

另一邊。

王寶林利用魔氣溯源，終於找到了御蟲師的位置。

居然躲在山頂炬火的旁邊！

因為火光太盛，沒人發現。

王寶林立即回到山頂，一躍飛上了巨石頂上。

那是一隻巨大的飛蛾妖怪，盤旋在炬火一側！

修為是鍊氣七八層的樣子，除了腦袋是人類，其餘部分都是蛾子。

王寶林拔劍相向，厲聲道：

「不必偽裝妖怪了，敢來偷麥，還不敢承認？」

豈料，話音剛落，風聲鶴唳，一群同樣體型的飛蛾妖怪，飛上巨石，撲向了王寶林。

巨蛾飛速極快，身法躍遷，無法推測出準確的前進路線。

王寶林頭皮發麻，連施展法術的時機都沒有。

只得揮劍禦敵，左右衝殺。

很快四面不敵，滿身是血，只得跳出人頭巨蛾的包圍，不敢靠近。

這時。

真正的御蟲師，走了出來。

「傳說頑石峰的王師兄，有匹敵築基之力，今日一見，不過爾爾！」

王寶林擦乾臉上的鮮血，盯著這個突然出現在他面前、又好似一直藏在附近的男子。

此子身材瘦長，穿著與他一樣的外門灰袍，手持一桿御獸用的竹簫。

面如陰鷲，蒼白冷血，一身鍊氣九層的氣息被蝗群與飛蛾完全遮掩。

「是你，陳氓！」

陳氓是萬獸谷的潛力新星，以一己之力開闢出御蟲法門，引起了內門御獸峰的關注。

「這些巨蛾乃是妖物，你可知，御使妖物是宗門禁忌！」

王寶林斥責道。

陳氓卻冷笑道：

「它們只是大一點的蛾子，才剛長出了個人頭，怎麼能算妖物呢……你都入魔了還在門內修行，還有臉管我？」

王寶林道：

「我不管你，你也別碰頑石峰的麥子，速將蝗蟲退去，我就當沒看見！」

陳氓卻道：

「頑石峰本就是萬獸谷的土地，那韓老頭來了，才分給你們當一山頭。你們不過是一群天賦最低下的雜役，是幫萬獸谷種田的奴修，如今靈麥熟了，我來收麥，有何不可？」

王寶林壓抑著心中怒火，只道：

「我不與你多言，速將蝗蟲退去，否則別怪我傷到你！」

陳氓笑著踱步。

今夜不止來收麥，他還有一個為萬獸谷奪回頑石峰的秘密計劃。

而這個計劃的突破點，就在頑石峰魔修王寶林的身上。

一旦王寶林動用魔氣傷人，萬獸谷就能上報宗門，彈劾韓平，將頑石峰收入囊中。

「傷到我？好大的口氣，現在受傷的人可是你，若在門外，你已經死在我手裡了！」

「哦，我忘了，你可是魔族，想以魔氣傷人么？」

「不怕被逐出宗門，儘管試試！」

王寶林壓抑著滔天怒火，握劍的右手顫動不止。

陳氓繼續嘲笑道：

「頑石峰就是青嵐宗之恥，我決定了，今年一顆靈麥都不會給你們留。」

「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們這群雜役修為不行，種田倒是厲害！」

「這金燦燦的靈麥……蝗群，盡情的吃吧，盡情的糟蹋！」

王寶林面黑如墨。

混沌的眸子里已失去了人色。

身後，漆黑的魔焰噴薄而起，迅速吞噬宛若巨人的身軀。

低沉難辨的囈語盤旋，王寶林身形徐徐崩塌，隨即暴漲。

幽暗、巍峨的魔軀升騰而起……

陳氓絲毫不懼，竟拔劍相向。

計劃將成，他不由得放聲大笑起來。

「自今夜始，頑石峰將歸我萬獸谷！」

雲中。

雲中菡面如靜水。

一旁的小道童按捺不住怒火，扭頭一看，李逍已消失在山北。

霎時！

一道刺耳的劍鳴，響徹群山。

炬火搖曳的夜空，彷彿被撕裂了。

南山麥田裡，密密麻麻的蝗群在劍嘯聲中腦仁崩裂，像無頭蒼蠅一樣自戕在麥田裡。

山頂巨石。

刷——

八頭飛蛾妖怪，一轉眼變成了十六份，當場慘死。

「誰！」

陳氓這才意識到有高人來了。

掌風落下。

一隻溫柔、浩瀚的大手落在魔軀肩膀，向下一按。

便將巍峨的魔軀摁回了人形！

另一隻大手，落在陳氓肩膀，將他瞬間摁趴在地。

陳氓還沒反應過來，肩骨碎裂，脊骨斷成兩截，人快被摁成了蟲子。

大手後面，一個披散頭髮的英俊男人，蹲下身來，一臉核善的問道：

「萬獸谷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