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作者：邊志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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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姨的房間和我的離得很近，都處在整棟別墅里最偏僻的角落。雖然陽光被大樹擋住，但就像所有窮人家的一點火光，也足以照亮漆黑的夜晚。我並不認為這兒會比隔壁的華麗廳堂遜色多少，相反，因為有劉姨在，這兒反而更加溫暖舒適。劉姨通常會忙到很晚，而當她結束手頭的事兒開始翻閱佛經時，又常常會面臨我的打擾。我常常會對她產生一種依戀，這種依戀與孩子對母親的思念是同樣的。我甚至會幻想如果我的母親還在人世，我希望她像劉姨一樣。她有著善良、溫柔和勤勞的秉性，如果可以，我希望恩賜一張美麗的臉龐。哪怕我們身處貧困的塔底，只要我們還一起攜手走在人生的道路上，就不會失落於露出猙獰面孔的風雨。但這畢竟只是我的幻想，劉姨的善良畢竟不能代替母親的愛，當然也無法挽回我的幻滅。

儘管金太太嚴禁金雲朵接近我，但在這一點上，金雲朵是一個倔強而深具反抗精神的女孩，她甚至為此而公然對她這位氣急敗壞的母親頂嘴，指責她的母親的冷漠，並且完全不顧她的反對而每天跑到我的房間來。就在我和她從劉姨的房間出來時，正巧碰見李管家。從他扭曲變形的表情就能看出他定要去向金太太告狀了，而通常從他嘴裡說出來的話幾乎全是攻訐我的，對於他的小主人，他還不敢過分指責。

在我看來，他不過是一個戴著有色眼鏡的小丑。儘管也算是一個盡職的人，但卻難以掩飾他人格中的卑劣成分。對於他的鄙視，我早已不再計較，通常面對他的無理，我也報以冷漠的態度。從他看我的眼神，我知道他一定在想有朝一日要將我大卸八塊。而金雲朵每次都會睜大眼睛對他說道：「你是仗著誰的勢，敢在這兒翹起你那骯髒的尾巴？」

「雨來，你不用和他計較，我知道你也不會去和他計較，因為你有著詩人一樣的風骨和氣度，而這些都會使你有著超然世外的修養。」她是第一個叫我「雨來」並且會在遠處將它喊出來的人，我為此足足激動了一整夜。

「你錯了，雲朵，我並不是一個聖人。相反，我有著強烈的感情和敏感的心。我也有快意恩仇的洒脫，但我更希望能有尊嚴而體面地活著。傲骨有時就像雙刃劍，可以讓我抵禦很多傷害，但同時也會在我的心靈上留下一排排傷痕。」面對傷害，我常常無能為力，因為我畢竟還太過弱小。流過的眼淚總是會凝結成冰，寒冷的風會加劇它的冰涼。試著讓自己走出苦難，並且用微笑迎接詩人曾經吟誦過的美好未來，這便是活著的意義所在。我並不畏懼，因為孤獨不過是生活的一面。我甚至是不屈的，當我一次又一次地陷入生活的魔障，我均能咬著牙倔強地挺立在前。

「我很欣賞你的純凈，因為你並沒有令人厭惡的小姐作風。相反，你是柔和的，就像眼前靜靜流淌的清澈河水。人們很願意親近純凈的東西，在它的面前放下靈魂中沉重的枷鎖，並且虔誠地將之供奉於高台或者護持於心間。當我與你相遇並且相知之後，我明白這將是我的幸運，不可多得的幸運，我將你視為知己，並且會常常思念。我需要朋友，我也希望成為你的朋友，這並不是因為我飄零的身心急需一個可靠的依附，而是我的心與你相知相契，這種感覺無法言喻，又極為簡單真摯。」我的表白突然而又平靜，

絲毫沒有青春的躁動氣息。我是用最真摯的感情，向最想表達的人述說。這番話顯然讓她感到興奮，因為我知道，在她的心間，必定也準備了與之相同的句子要向我言明。

「正如你所言，我也期盼著一位知音能夠從天涯的盡頭向我走來。毫無疑問，他就是你。我並不是什麼天上的仙女，雨來，我與你一樣，你與我更是不分高下，毫無等級。我會為你的才華與靈魂傾倒，這些我都不及你。貧富本就不是評判一個人高尚與卑劣的標尺。相反，這是最狹隘的認知，也是最冷酷的定義。爸爸說你有著與眾不同的氣質，我很慶幸我能感知到你的存在。而很多人，或者說如莊子所言的蜩與學鳩，又何以知曉你的南為呢？這本就是一種不公與狹隘，而孤獨就由此產生，你必須為此遭受傷害。」她握住了我的手，用一種十分正式的身姿與眼神向我表示了她的心意。我很樂意接受她的握手禮，她讓我感受到了溫暖，使我忘記了時間與塵世。

金先生的歸來使我們倍感輕鬆，他的馬穩穩地停在我們面前。他的背包似乎很沉，使它落地時的腳步聲顯得很沉重。李管家哈著腰過來牽馬，但卻顯得衣衫不整，他的眼神透露著些許驚恐，彷彿被突然來臨的災禍怔住。

「這裡是我費了不少力氣帶回來的書，花了大價錢才買到的孤本。雨來，替我擺到書房去，我晚上要看。」金先生說道。

我接過包，確實有一定的分量，使我的手指上勒出了紅紅的印子。我經過客廳時，碰見金玉澤坐在沙發上把玩著一件西洋玩意兒，這是這位公子哥最喜歡的玩具，也是李管家為討好他的小主子而敬送的禮物之一，還有很多新奇古怪的東西統統藏在他房間的壁櫥內。他平時絕不會正眼看我，也不會和我說上一句話，哪怕是一個「嗯」一般的應答都不會，從他對我的表情就已經劃出了一條涇渭分明的紅線。是的，這是一種浸入骨髓的傲慢與不屑，是難以改變的強烈等級思想。如果你對他卑躬屈膝，毫無疑問，這隻會招來他的更進一步地鄙視，而如果你向他表示出了任何一點反抗或者與他平等的姿態，那麼，他定然會惱羞成怒地要將你撕成兩半。

他並沒有抬眼看我，我盡量離他遠點，放輕腳步朝書房走去。也只有當金先生在家或者需要我的時候，我才會步入這個在他看來只有他一家才能出入的地方，除此之外，我絕不會踏入這兒半步。即使是金雲朵在，我也不會過來，通常這個時候，金雲朵都會跑到我的房間來，她說只有和我在一起時才會覺得開心。我想這些金先生也一定心裡有數，儘管我並沒有和他說起過。他雖然很忙，對於一些小事很少過問，卻必定是一個明察秋毫的人。

我將書整整齊齊擺放在書架上，書房很大，卻幾乎被一排排的書架佔據，走進這裡便能聞到撲鼻的書香。我來這兒已有幾個月了，雖然我廢寢忘食地讀著，但想要讀完所有的書怕是還得十年以上。

金先生和金雲朵正坐在院子里的小石桌前。我從書房返回院子，經過客廳時已經不見了金玉澤。我想別墅那麼大，隨便哪個角落都能藏得下他。

我隱約能夠聽到他們正在討論我，金雲朵常常會對他的父親吐露心聲，而他們之間關於我的話題，我還是第一次發覺。我看見金雲朵正一邊說著什麼一邊用眼神瞥向我，像是在描述一件十分有趣的新鮮事，而金先生會不時地點頭微笑。

「雨來，聽說你這兩天正在潛心翻譯外國名著，想不到你的外文水平也這麼突出。」金先生推了推金絲眼鏡向我說道。

「僅僅只是一點興趣，看到您的書架上有一排外國文學名著，便突發奇想地做起了翻譯，其實根本就上不得檯面，貽笑大方。」我在學校打下了一點外文基礎，但並不深厚，或許是我對它的熱情顯得我與眾不同，但卻完全稱不上「突出」。

「你勤奮好學、聰明過人，這一點我早已看出來了，你不必過謙。我那一屋子的書本打算留給玉澤和雲朵，只可惜他們都不是讀書的料。你有一定的天賦更兼具心思沉靜，只要鍥而不捨必定會有所成就。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做你的老師。」我睜大眼睛一時語塞，這確實是一份天大的恩德。金先生的深厚學識毋庸置疑，但他竟然將我收為弟子，更是始料未及。而這必定是因為金雲朵的推薦，從她對我充滿期待的目光中便能知曉。我感恩於這對父女，我的眼睛甚至有些濕潤，我無法用語言來表達我的謝意，只能向他們深深地鞠躬。

「好了，雨來，你不用謝了，快坐下吧……」我的表情加上我的動作顯得很是彆扭，讓金雲朵掩著嘴笑出了聲。

劉姨為我們端來了茶水和點心。在我準備為金先生斟茶時，金雲朵卻毫不顧忌地將一塊糕點湊近我的嘴邊。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表示弄得不知所措，我用眼瞧了瞧金先生，他正假裝著低頭咳嗽。我幫金先生斟滿茶后，用手快速地接過糕點，低著頭咀嚼著。我想我是吃不出這糕點的味道的，因為我的臉色微紅，完全不知道嘴巴里的東西是一塊糕點還是一片樹葉。

晚上，我和金先生在書房待到很晚。在他的指導下，我開始系統地學習，並且逐漸讓我接觸到他的研究課題。沒過幾年，我的知識結構逐漸完善，比起原先大有進步。我的全部精力幾乎都用在學習和研究上，常常是到深夜時金先生已經休息，而我卻還在秉燭夜讀。我確實很享受這樣的時光，比起一個人躺在床上聽著夜鳴，我情願待在書房與書為伴。金先生說我很像他年輕的時候，並且與我講述了很多關於他年輕時的勵志往事。他說他也是一個書痴，這點我與他很像。他說如果不會享受挑燈夜讀的過程，就不配讀書。這句話的確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書痴的口吻。

金雲朵常常會在深夜等金先生休息后悄悄跑到書房來，並且總是為我帶點好吃的。我們幾乎無話不談，成了彼此思念的知己。在我的影響下，她也漸漸喜歡上了讀書，但對於學術上的東西卻並不感興趣，更多地是想和我呆在一起才捧起自己喜歡的一類書。

「哎，在讀書這方面，我要是有你一半的用功，我就不至於每天被爸爸責備了。而你不只是用功，簡直是痴迷，是瘋狂。我甚至懷疑你並不需要休息，因為到第二天早上我依然發現你坐在這裡。」她坐在我的對面，雙手托著腮幫子看著我。我想她肯定在好奇這讓她完全提不起興趣的莫測高深的書里到底有什麼好讀的，竟至於讓我不眠不休。

「我們出去走走吧，夜晚的景色一定特別美。」我站起來伸了伸懶腰，看到窗外婆娑的樹影搖曳著夜的神秘。

「樂意奉陪！」說完她就大踏步地邁向了門口。與大多數這個年齡的姑娘相比，在她身上看不到任何一點故作矜持的扭捏與做作，即使是稍微的害羞都不會有。

我們的影子在黑夜裡顯得並不孤獨，相反，它們穿梭在樹影之間，有時一前一後，有時齊頭並進，像極了一首樂曲的音符。院子雖大，卻關不住我們的腳步。流淌的河水發出一種奇異的聲響，這是夜晚獨有的樂章，是摒去紛擾之後留下的純凈獨奏。

「雨來，我想你與我就像這石頭與河水。」她向水中丟了一塊小石子。「你就是這被人世無情拋棄的石頭，人們還來不及辨認、或者根本就無法辨認之時，你便已經沉落在水底。我想這樣一種殘忍必定是命中注定，而你根本無法選擇，就像你無法決定你的身世。你失落於這人跡罕至、雜草叢生的荒原之中，雨水可以盡情地澆濕你，泥濘可以毫無顧忌地污濁你，但是你並不是一塊普通的石頭，你是一塊帶著光澤的鑽石。我有幸能夠得到上天的眷顧，將你拋入我的懷中……」

「而你就是這清澈純凈的河水，」我接過她的話音說道。「我並不為自己的坎坷而哀怨，我想這一切自有其定數，而我要做的就是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活著。我不敢奢望自己是一塊天然的鑽石，即使是一塊頑石，也自有其妙處，自有其存在的價值與意義。我更要感謝這河水，從我身上流過的溫柔善良的河水，洗凈了我的污垢，容納了我的缺陷，讓我能夠不羈於世俗的沉痾潛身於溫暖的河底。雲朵，從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從你看到我的第一眼，我就有一種深深的預感，這將是我們彼此無法割裂的緣分。或者一種安排，冥冥之中的安排，我感謝這樣的安排，並且願意為之守護，願意付出我的真心，願意犧牲我的生命。」

「雨來，你聽，河水的聲音多麼的歡快，就像你我的心思一樣。我想我願意接受所有關於你我的安排，並且為之日夜祈禱，敬獻我最真摯、最熱烈的情感，投入我最虔誠、最純凈的真心。我不願與你分離，哪怕只是一瞬之間，我強烈地希望握住你的手，不管時光多麼漫長或者瞬息，請不要將我拋下。我們的情感是那樣地契合，我們的秉性是那樣的投緣，我想你也一定這樣認為。是嗎？雨來，回答我，用肯定而明確的詞語回答我，說你也愛我，大聲而真切地說出來，讓這美麗的夜晚聽到，讓這流淌的河水見證我們的情感。」

「是的，雲朵。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們相愛吧，毫無顧忌地相愛，讓生命的火焰燃燒，讓愛情的光輝照耀，永遠不要分離，或者沒有永遠，只是這一世也罷，總之，我們不能分開，任何時間或者空間的流毒都不能將我們分開。愛這一世啊！愛情，對，應該將它流淌在血液里、融化在靈魂里，讓我們彼此成為一體，握緊我的雙手，說你也願意，就在此刻！」

「我願意！我願意！我願意！」

我們握住彼此的手，愛情的火焰在我們周身燃燒，彷彿照亮了整個黑夜。這些有關愛情的宣言並不是出自詩人的筆下，而是發自我們內心的吟誦。絕沒有長久的愛情是通過翻閱愛情詩而升起的，如果沒有靈魂的碰撞與吸引，而僅僅是簡單的激情促使，那麼，很明顯，這樣的愛情就像清晨的迷霧，遲早是要散去的。對於我而言，我並不排斥愛情，相反，我渴望能夠擁有它，我明白它必定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並且是自然而形成的。我將愛情視為純凈情感的升華，一種甚至能夠超越親情與友情的高尚情感。得益於我敏感的心靈感受，我不容許如初雪般白凈的愛情染上任何一點瑕疵。陽光可以消融它，歲月可以流逝它，但卻並不能改變它的本質。我們擁有了愛情，寄託於愛情的力量使我們的心靈不再孤獨。我們虔誠地遵奉著這份誓言，在彼此的心裡刻上對方的音容笑貌。

*

時間促使我們成長，但比起年輕的我們，時光似乎還顯得稍慢一點。我已不是那個瘦弱的流浪兒，我的身體逐漸變得強壯而結實，我的姿態也益發的高大而挺拔，我的容貌不乏這個年齡該有的英俊與青春。而當我與金玉澤面對面站在一起時，這種對比就顯得愈發的明顯。他的改變足以讓我認不出來，他雖然也長高了不少，但是變成了一個十足的大胖子，滿臉的橫肉堆積在兩腮上，皮膚也顯得暗淡無光澤，完全沒有金先生與金太太的任何神韻。雖然他被送出國留學兩年，但是於學識上並沒有半點增益，除了會說幾句英倫腔，基本看不出他是為學習而出國的。金先生對於他的不成器十分地惱火，常常會為此而咳嗽不止。而金太太卻並不以為然，她對金玉澤的溺愛讓她模糊了自己的雙眼，看不到他的任何缺點，甚至會找種種原因來掩飾。可惜的是，金玉澤對她並沒有太多的感情，他對誰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包括金先生和金雲朵。他會在和金雲朵產生矛盾時毫不留情地將她推倒，並且當著金太太的面昂著頭離開。而對於金太太，他也會大聲地向她發泄自己的壞脾氣，甚至將花瓶摔向她的面前。在金先生面前，他雖然能夠收斂一點，但從臉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並不將這位父親放在眼裡。

但最讓人擔心的就是金先生的身體，這兩年他的咳嗽越來越頻繁，呼吸變得急促，人也消瘦了很多，有時竟會多日卧床不起，精力已經大不如前。我幾乎日夜陪在他的身旁，毫無疑問，多年的師生情分，讓我早已將他視為自己的父親。我由衷地感謝他、尊敬他，是他收留了我，給與我庇護，並且傳授我知識與本領。然而面對他的凋零，我怎能不痛心呢？但是，他並不為此感到悲傷，他說死亡只是另一種開始，是自然而然的事，面對死亡應該慶幸能夠邁入下一段歷程。我贊同他的生死觀，但卻沒有他的豁達與樂觀。我的悲傷掛在眼角，我害怕與他分離，我時常會疑惑為什麼兩條纏繞在一起的生命線會突然中斷？生命的自然規律與人的情感之間始終是一對不可調和的矛盾體，而這種矛盾多數情況下更加深刻了人們情感的底色。

「阿無，其實我還是更喜歡這個名字。」金先生躺卧在床頭拉著我的手說道。我感到他的手有一絲冰涼，並且缺少力量。

「如果您願意，金先生，就叫我阿無吧。雲朵也會這樣叫，在阿無和雨來之間，她常常自由地切換。」當我提到金雲朵時，我發現他的臉上露出了些許微笑。他是格外疼愛這個女兒的，相比那一身紈絝子弟作風的金玉澤，金雲朵有著所有美麗天使該有的品質。

「你和雲朵的事我早已知道了，這個鬼精的丫頭在你們定情的第二天就告訴我了，我為你們能夠收穫愛情感到高興。你是我一手調教出來的，對於你我再了解不過了。你和我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卻像是我的翻版。我已將我所知全部教授給你了，未來的路需要你自己去走。我想我的時間恐怕不多了，我希望你能夠完成我未竟的事業，這對你是一種考驗，同時也是一份使命。」金先生的目光中充滿了期待，我能夠承載他的遺願，這本身就是我的榮幸。

「我會牢記您的囑託，並且盡我最大的努力將之繼續發揚光大。不過請您不要憂思，您的身體不會有事的，我相信這只是一場小小的風寒，還不至於讓你與這個世界揮手告別。」我看著金先生凹陷的眼睛，雖然我不願相信這是真的，並且盡量安慰他，但不可否認，金先生的生命或許真的如其所言，即將邁入下一段歷程。

「雲朵是我的掌上明珠，你們既然已經相愛，並且彼此吐露了誓言，我希望並且相信你會成為一個優秀的愛人。愛情，如你們所言，是純粹、真摯、美好的，你們要好好守護它，善加珍視對方。從你們愛情的火焰中，我知道你們必定會成為彼此生命里最不可能割捨的牽挂，我會在另一端祝福你們，並且為你們灑下四季的芬芳。」他的話音剛落，金雲朵便從門后雙眼垂淚地撲到了他的身上。

「爸爸，爸爸，您不會有事的，劉姨向佛祖、向菩薩詢問過您的病情，神明會保佑您的。」

「傻孩子，不需要落淚，緣分本就天定，不可強求，也不會改變。你長大了，需要更加的堅強，擦掉你的眼淚吧，露出你的笑容。你看，這笑容是多麼的甜美，像極了一塊奶糖，而我是多麼的幸運，能夠擁有你這樣美麗的小天使陪伴，我是滿足的，我希望看到你永遠如此的甜美，好嗎？」金先生一邊說著一邊揩去金雲朵的眼淚，然而她的眼淚是止不住的，她的情感像泉水一樣湧現出來。

「阿無，握住她的手，不要鬆開，坐在我的面前，讓我們一起等待時間的流逝。我彷彿能夠感受到它正在我的面前流淌，我強烈地想要挽留它，可是我並不能如此。我的眼前只有你們，對，是你們，是你們的臉龐，我一直想要撫摸的臉龐，湊過來讓我撫摸它們……」金先生的手變得更加冰涼，他的思緒開始遊離，他的話語變得混亂。我們緊緊地握住他的手，希望向他傳遞一點能量。

「金先生，金先生，是我，是我，我是阿無，還有雲朵，您最疼愛的女兒，我們正在您的身旁陪伴著您。我確信此刻的您是清醒的，是的，我感受到了您的溫暖、您的愛撫，我們需要您的溫暖和愛撫。我們是您的孩子，最割捨不下的孩子，而您對孩子的愛從來不曾減少，更加不會消失。您是我們的庇護，是我們嚴冬時節溫暖小手的火焰，是我們盛夏時節遮蔽酷熱的樹蔭，我們不想更不能失去您，金先生，請您再看看我們，再看看我們……」我的呼喊並不能使他變得更加清醒，而他的眼睛開始慢慢閉合，氣息也變得更加微弱。

「爸爸，爸爸，親愛的爸爸，您再睜開眼看看我吧，看看您的女兒，看看這落淚的女兒，您怎麼捨得扔下我而孤獨地遠去。我是您的奶糖，我是您的小天使，我正在為您祈禱，為您祝福。但是請別離我而去，離我而去是多麼的殘忍，多麼的令人悲傷。您不想讓我悲傷，您只會帶給我溫暖和歡樂，我依戀著您，就像雲朵對天空的依戀。風雨啊，請不要這麼無情。不要吹散我的身軀！不要遮蔽天空的明凈！」金先生的手從我們的手中滑落，他永遠地離開了我們，再也聽不到我們的呼聲，再也不能與我們朝夕相處。

*

鐘聲緩緩地敲擊著，整個房間寧靜的彷彿置身真空。夕陽灑落在他的臉上，蒼白而無血色的臉，瘦削而堅毅的臉。他靜靜地安詳地躺著，伴隨著鐘聲結束后的嘀嗒聲，他的靈魂永遠消失在了時間的長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