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作者:邊志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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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婚禮雖然被他們打擾,但是卻得到了上天的祝福。有超過一個月都是風和日麗的天氣,我們每天自由自在地徜徉在山林之間,盡情地享受著我們的甜蜜時光。這一帶有著獨特的自然風光,後山之上還有一條長長的瀑布,流瀉著銀白色的水霧,還有數不盡的奇花異草、嶙峋亂石,以及幽微深邃的山洞。
這段時間,我們幾乎天天盼望著日出,只要天一亮,我們便攜手出門,一直到日落時分才歸家。為此,金太太甚至懷疑我們是否已經私奔,直到她在傍晚時遠遠地看到我們回來的身影才收起她那銳利的目光。雖然她並不接受我們的婚姻,但是目前她並沒有做出什麼阻礙我們的舉動。她會站在落地窗前遠遠地看著我們,似乎正在沉思,等到我們發現了她的身影,便會蹙額轉身離開。這段時間我們也很少碰到她,彷彿在互相避開對方,即使偶爾發現了彼此,也是相隔很遠的距離。對於其他人,除了經常聽到金玉澤對李管家粗魯的辱罵以外,幾乎很少碰面。
晚上我們通常都和劉姨待到很晚。她告訴我們她的家離這兒並不遠,但是家裡只剩下一幢老房子,沒有了其他親人。「我們便是你的親人,劉姨。」金雲朵依偎在她的懷裡。「你讓我想起了你小時候,真是個可愛的姑娘……人老了就喜歡懷舊,這可不是個好習慣。」劉姨撫摸著她濃密的頭髮,她的頭髮從肩頭一直垂到腰部。燭光閃爍著,窗外的樹葉沙沙作響,夜已經很深了,但是我們依然沒有睡意,依然不願離開劉姨的膝頭。
「再給我們講講你的故事吧。」我們睜著大眼看著劉姨。
「好吧,既然你們這麼有興緻,那我就給你們講講,雖然往事並不總是美好的。」劉姨將燭芯剪斷,吹滅了粘在剪刀上的部分,「那就從我的兒時開始講起吧。」
「我的出身並沒有什麼特別,我出生在普通的農民家裡,父親是一個教書先生,母親是一個沒落地主的小姐。他們的結合不過是那個時代最普遍的存在,並沒有如你們這般的感情基礎,但慶幸地是他們的緣分卻被安排得恰如其分。他們也許有過一見鍾情的回眸,但是終究並未展開曲折動人的愛情。他們的感情應該是十分細膩的,因為他們都能識文斷字,這一點從母親的抽屜里就能找到證據。我曾經翻出一大卷文稿都是父親寫給她的,也許他們的愛情都記錄在這裡。他們的生活就這樣平靜地度過,並沒有多少讓人印象深刻的地方。除了他們,我還有一個弟弟,比我小五歲——這一點你們不要驚訝,關於他的事情,我會慢慢道來——我們的生活雖然清貧,卻也簡單而平靜。這些瑣碎的生活往事我就不去提它,毫無波瀾的時刻與大多數普通的故事一樣。
「在我十五歲的時候,戰爭又一次襲來,我也搞不清楚這種無休止的殺戮到底是為了什麼。與其說是為了一種信仰,倒不如說是為了各自的醜陋骯髒的野心。我們的平靜生活就此結束,而更為可悲的是,曾經一派田園牧歌的景象在一夜之間變成了屍橫遍野的煉獄。我和弟弟躲在平時遊戲的岩洞里而保住了一條命,但是當我們驚恐地走出岩洞回到家裡時,我的父母卻躺在一片血泊之中,永遠地離開了我們。從此,我和弟弟相依為命、無依無靠。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村子里的人十之八九都被殺害了,
我們幾乎成為了落難的乞丐,沒有吃的,我們就吃野菜、啃樹皮。而最難熬的冬天卻讓我們差點喪命,我們沒有過冬的衣服,我們的雙腳裸露在外面,我們渾身哆嗦地倒在路旁。我感覺自己就快要死了,寒冷與飢餓即將終結我的生命。我看見弟弟正靠著殘垣斷壁氣息奄奄,我想要起身卻毫無力氣,我痛苦地掙扎著試著讓自己的意識清醒一點,但最終還是暈過去了。
「當我再一次醒來時,我的眼前是熊熊的爐火,我的身上是厚厚的棉被。我的意識逐漸清醒,我確信我自己還活著。我想起身找尋弟弟,但是我的身體還是太過虛弱,完全使不上勁。我發現弟弟正躺在我左側的床上,他還處在昏迷之中。我想我們定然是遇到了好心人將我們救起,否則我們怎麼會躲得過窗外凜冽的寒風。在我正在沉思的間隙,一個年輕人從門外進來了。他的衣著得體,面帶微笑,一看就是一個很有修養的人。他發現我已經醒來,並向我講述了關於我們昏迷之後的所有事情。最重要的是,他救了我們,他在我們還剩一點微弱氣息的時候將我們帶回了他家。而這個人,你們絕對想不到的,他就是金先生。瞧,你們的表情是如此的驚訝。之後的幾天,我們逐漸恢復,弟弟也在第二天的早上醒來。我們並沒有被當成路邊的乞丐,我們得到了金先生的悉心照料。過了一個多月,我們想回家去看看,因為那裡還埋葬著我們的父母。金先生交代我們隨時可以回來,並且給了我們一些錢。我們打算過後就回來,並且用我們的微薄之力以報答他的救命之恩。
「戰爭雖然暫時停止了,但是創傷並未完全癒合。我們的村子幾乎變成了廢墟,倖存下來的人也陸續返回。在一片雜草之中,我們重建了家園,將原來傾頹的房屋用石頭和泥土進行了加固。如今它依然還在,並且每年我都會回去一趟,以祭奠我的父母。他們的屍骨就葬在院內,每當我回去的時候墳塋上都長滿了雜草,還有白色的飄飛的蘆葦,顯得十分的孤獨與蒼涼。我會靜靜地長時間坐在墳前,有時會自言自語,當夕陽從我的腳邊慢慢退去的時候,我便會與他們告別。對了,說說我弟弟吧。在我們把一切都料理完之後,我們本打算回金先生家,可是他跟村裡的其他幾個年輕人參加了革命軍,他說他已經被這種信仰所吸引,他也想要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我並沒有阻止他,我很欣賞他的態度。他喜歡讀辛棄疾的詩詞,陶醉於「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的豪邁。我為他整理好行李,將他送出了很遠的路程。他向我揮一揮手,說等革命勝利了,他一定會回來。哎,三十年,三十年過去了,毫無音信,只當他是死在了戰場上,或者叫為革命而犧牲了。後來我回到金先生家,做了他最貼身的女傭,因為他的所有飲食起居都是我在料理。等老金先生,也就是你的爺爺去世后,我們搬到了這裡,一直到現在。」
「最了不起的就是你的弟弟,但是我總有一種預感,我覺得他還活著,並且有一天一定會回來的!」金雲朵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說道。
「希望如你所言,如果他回來了,我們不一定能立馬認出對方。但是他的左眼眉毛上有一顆黑痣,這或許能夠讓我有所察覺。」劉姨的故事講完已經是下半夜了,她撣了撣我們身上的灰塵,提醒我們該去睡覺了。
我一向起得很早,在黎明即將過去的最後一刻我從睡夢中醒來。通常我都會一個人來到院子里,繞著林立的大樹自在地呼吸清晨新鮮的空氣。今天的霧氣很大,加上天還未完全明亮,整個世界顯得朦朦朧朧。我彷彿置身於仙境之中,落葉在我的腳下沙沙作響,我享受著這份獨有的寧靜。我撿了幾個松果裝進口袋,我將它們作為大自然的饋贈和寄託情感的信物以致於多年來集了滿滿一抽屜。
當我繞著大樹撫著霧氣準備返回時,遠遠地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急速地從角門處穿出,他快步走向大門,開門進去之後探頭朝外四處張望著。雖然霧氣很大,但是從他的身形判斷,這個人就是李管家。我隱蔽在樹榦的後面,悄悄地觀察著,待李管家進去之後一段時間,仍然沒有其他異常,於是我繞過顯眼的地方不露痕迹地回到房間。
這讓我再一次對角門內的地下室產生了懷疑,但是而今我並不能進去一探究竟,因為李管家養了兩條兇惡的狗,就拴在角門的旁邊。只要我稍微靠近,它們便會對我齜牙咧嘴、狂吠不已。我曾試圖用肉片去收買它們——真可笑,我竟然要去收買兩條狗——但是它們除了對我手中的肉片感興趣之外,對我卻始終都不友好,彷彿受到了它們的主人的蠱惑而將我視為最大的仇人,「狗眼看人低」用在它們身上再恰當不過了。
我因此只能暗中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以及角門處的異常。然而這樣的方式始終收效甚微,除了讓我內心的疑雲更加濃重之外,我並不能觸及到事情的任何真相。我曾經詢問過劉姨關於角門內地下室的事情,但是在她看來這並沒有什麼稀奇的,因為那個地下室從來都是李管家在管理,裡面只不過堆滿了毫無用處的雜物。
我將此事暫時擱在一旁,並未表露出我的疑慮。我在等待時機,因為任何掩飾都會有破綻。我盡量避免和他們正面接觸,在他們察覺不到我的時候,便是他們放鬆警惕的時候。從他們在無人的夜間或者昏暗的黎明鬼鬼祟祟的舉動就能看出他們定然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因此,我時常會在很晚或者很早的時候隱藏在遠處偷偷觀察著,我認為這樣必定能夠碰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收穫。
當我離開房間來到書房,準備拿上一本英文小說靜靜地讀上幾頁的時候,卻在走廊里碰到了李管家。顯然他已經把自己當成了這兒的主人。他的西服熨燙整齊,他的頭髮油亮有型,這副派頭任誰也猜不出他是一個乾重活的僕人。他向我揚起了他那白凈的臉,露出兩個大鼻孔。他在準備侵犯我之前,先要在精神上將自己無限拔高,然後徹徹底底地將我看得如螞蟻一樣渺小,這是他這種人一貫的心理狀態。然而我並沒有因為他可笑的自大而變得渺小,這就必然會使他惱羞成怒。
「你在這裡幹什麼?你不知道這兒是不允許你這種人來的嗎?」他以一副金玉澤的狂妄神態對我說道。
我沒有理睬他,我並不想和他作無謂的爭辯,我拿著書準備離開。但是我的沉默顯然讓他覺得這是對他的藐視,他的臉色由冷漠變得幾乎兇惡,他一把將我揪住,齜牙咧嘴地說道:「你這個該死的乞丐,竟然敢對我如此無禮,看來我不給你幾個耳光,你是不會明白你有多麼的卑賤!」
我真的不明白,在他的心裡是如何評判高貴與卑賤的,而他又是如何覺得他比我要高貴。
我一把將他的手撇開,他的樣子並沒有給我帶來任何的畏懼,我站直了身體並且面帶微笑地說道:「我手中的書,很厚,是英文的,既然你自覺你比我更高貴,那麼請你將它們讀出來。」我將手中的書舉起來遞給他。
他沒想到我會說出這樣的話,更沒想到我會用他完全不懂的英文來質疑他的所謂高貴,這讓他一時語塞。在他的理解中,他可以用他的暴力讓我屈服,而我並沒有他強壯,這便能夠讓他在我面前形成優勢。
「我……我並不懂什麼狗屁英文,我……我現在要你立刻給我滾出去!」他氣急敗壞地說道。
「高貴的李管家,我正要離開,是你把我攔住了,」我的話很平靜,而且顯然「管家」兩個字戳中了他的軟肋,「另外,這兒的主人是金先生,我是他的女婿,而你更沒有資格對我大呼小叫。」
「哼,可笑啊!可笑!一個小乞丐竟然做起了當駙馬的美夢,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他帶著譏諷的語氣說道,「現在有人給你撐腰,我暫且饒了你,下次小心你的腦袋,我定要在它上面鑿一個大洞。」
「你不過是一條只會齜牙咧嘴的狗,你有什麼資格在我面前趾高氣昂,你的話像狗屎一樣難聞,你的威脅像棉花一樣軟弱,回去照照鏡子吧,好好看看你的醜態。」我提高了聲調呵斥他的無禮,這讓他又怒又懼。
他的兇惡外表像被人給揍了一拳,顯得極為扭曲。就這樣僵持著過了一分鐘,他沒有繼續和我對峙,悻悻然地離開了。
我回到房間,完全沒有把之前的事放在心上,而是沉浸在書中。我很遺憾小說中的主人公都被苦難折磨著,這當然是現實的反映,苦難越深越能體現他們戰勝苦難的美好品格。然而實際上人們並不喜歡苦難,並且力圖規避苦難。用苦難去試探或者鍛造一個人,這的確是一個好辦法,卻不是人們最想要的過程。人們更傾向於天生擁有幸福、快樂、金錢、美貌等等這些東西,太過單一的生活形態固然無趣,但是苦難深重的生命過程卻更讓人悲嘆。人們的願望都是美好的,祈禱的結果都是利己的,這些並沒有錯,也是十分符合人性的。但是要想激發蘊藏在人們內心的精神力量就必須有違背人們意願的困境,讓心想事成的願望成為泡影,讓天真爛漫的笑容垂下悲傷的眼淚。於是故事的內核便帶著一種思想,曲折與離奇的過程便成為表達這種思想的工具,人們能夠從中有所感悟並且應用於現實,這便實現了小說的價值。同時,語言文字的精彩也是必不可少的,這對於增強小說的感染力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而我卻十分著迷於這一點,對於讀起來生硬毫無美感的文字,即使主人公的命運再曲折、精神再崇高對於我來說也是味同嚼蠟。好的文字會讓我情不自禁地讀出聲來,彷彿這些語句都是由我親自表述出來的,我會跟著文字的節奏而自如地變換語速和聲調。
「真是聲情並茂啊!就像是你在對女主人公表達強烈的愛意。」金雲朵正站在我的背後,「這一段對白你已經讀了不止一次了,而你的腔調讓你幾乎成了一個黃皮膚黑眼睛的英倫紳士。」
「我的靈魂里住滿了女主人公的音容笑貌,她美麗而善良,多麼令人嚮往啊。光這兩個特點就足以讓所有小說家為之日夜沉思,而讀者卻並不感到厭煩,並且樂意跟著作者的節奏積蓄情感。讀者的共鳴需要心靈的渴望作為基礎,因為每一個人的內心都有自己對於這樣一個人物的渴望,難在她可遇而不可求,因此成為小說描寫的關鍵。而我在文字的海洋里並未迷失,就在於我抓住了情感的線索,不管它們的表述多麼複雜深奧、排列多麼凌亂隨意,我都能如聽一首交響樂一般始終契合著它的節奏與主題。」我轉頭說道。手中的書頁被風吹亂了位置。
「先不去說女主人公是否美麗善良,光聽你的朗讀就足以明白她在男主人公心中的地位,也能夠知曉作者對她的塑造是花了濃重的筆墨。但是如果要將美麗與善良的女主人公放到地獄之火上炙烤,恐怕會讓所有如男主人公的男讀者們心如刀絞了。小說喜歡描寫悲劇,而現實卻喜歡創造悲劇,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當女主人公的笑容被眼淚所侵蝕,當劇情的曲折更甚於現實的情形,當一切美好的初衷都變成令人悲嘆的結局,我真不願意看到這樣的故事,我希望它僅僅是虛構的故事,而永遠不要發生在現實里。」金雲朵坐在我的旁邊,她拿起書本說道。
「我並不排斥悲劇,相反,悲劇更接近於現實,這也是現實最混蛋的地方。在悲劇里,我能夠清晰地看到隱藏在人們內心的恐懼和弱小,這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情感流露,而最大的悲哀就是經過艱難抗爭之後依然無法逃脫的命運。他們並非是這世間的無能之輩,他們有著無與倫比的天賦與激情,但是這卻不能令他們掙脫緊緊束縛自身的枷鎖。沒有人不會為這樣的毀滅美好的世道而憤怒,當它就出現在我們的身上時,有人會毫不猶豫地拿起武器拼個你死我活,有人卻在一開始就選擇屈服。當男主人公的誓言變成了悲嘆、滿腔憤怒變成了心如死灰,即便給他一座金山也無法換回已化作塵土的愛人。哎,世間的苦難不應該做如此兇惡的劊子手,它應該作為促人奮進、使靈魂升華的聖使。可惜聖使並不總是出現在現實里,魔鬼倒是常常光顧人們的家園。他們附身於邪惡之人的身體里,帶著永遠無法改變的狹隘天性,肆意破壞任何一件美好的事物,眼睜睜地看著悲劇的發生。如果是我,我必然會選擇抗爭。在我的利劍閃耀銳利鋒芒的時候,我的眼神會變得無比堅定,我的聲音會如雄獅一樣威武。來吧,魔鬼,我定要將你劈成兩半!我的面孔必定比魔鬼還要恐怖,但我並沒有變成魔鬼,因為我充滿鬥爭精神的內心使我湧起了無限的勇氣。要麼勝利,要麼死亡,屈服永遠不會出現在我的靈魂里。我會拔劍自刎,以殉忠貞不屈的愛情。鮮血染紅了大地,同時也會撫慰愛人的靈魂。」我說道。
「親愛的人,我相信你的勇氣與忠貞,因為我也有著同樣的精神。我希望悲劇只發生在夢裡,只是一個讓人出身汗的噩夢。在我沉睡的時候,你出現在了我的夢裡,通常有你的夢都是平靜而快樂的,但是也出現了例外。我迷失在了遍布荊棘的叢林里,我的鞋子陷進了泥坑,我的裙子被藤刺扎破,我艱難地前行著。我能聽見你的呼喊,它就在前方,但是我卻怎麼也走不出這看不到盡頭的叢林。我感到恐懼,我聽見你的聲音帶著憂傷,我想掙脫鉤住我的腳的藤蔓,卻被另一根藤蔓鉤住了雙手。你的聲音就在不遠處,我感覺你正在找尋我,而我也正在向你走來。你不應該絕望,因為你答應過我會陪著我不離不棄。我向你的方向呼喊著你的名字,『雨來,阿無,我在這裡!我在這裡!』我希望你能聽見,並且過來擁抱我。但是無論我怎樣呼喊,我的聲音逐漸消失,我聽不到我的聲音,儘管我用盡全力。而我能聽見你的聲音,我掉下眼淚,我像一個被囚禁的孤獨的遊魂。你向我訴說著你的思念與愛情,你的聲音哀婉到了極點,你感到悔恨不已,你的意志逐漸瓦解,你的呼吸漸漸微弱。」她的語氣變得沉重,她的身體微微傾斜靠著桌面。
「我會向你奔來,親愛的人,永遠不要放棄希望的信念。沒有你的世界是蒼白的,沒有你我會因孤獨而死去。為什麼我們需要伴侶?為什麼我們需要心靈的撫慰?因為我們的心房都在等待著另一個人的光臨。孤獨本就是上天賜予我們的先天疾病,只有能夠走進我們心房的人才會讓我們消除這種孤獨感。倘若這個人離開了我們,那麼我們也將追隨他的靈魂一道離世。盡情地洒脫你的性情吧,無法改變的事情終究會像河水一樣奔向東方,也許在我們小小的世界里,根本就沒有什麼愛或者恨,展現在我們面前的只是一種幻象。在我們稍縱即逝的人生里,在我們因為幸福而展露的微笑里或者因為苦難而滑落的眼淚里,能夠讓我們的心靈感受到快樂或者痛苦的東西也許根本就是一種毫無意義的情感。我無法理解這個世界的真相,我也無法改變這個世界的面貌,當我置身孤獨的黑夜裡,我彷彿就是這個世界的遊魂,我甚至懷疑我是否屬於這個世界。我像置身於一個黑暗的深淵裡,我希望有人能夠伸手拉我一把,我也有很深的無力感,我的呼喊也同樣面臨無人回應的絕望。我閉上眼睛,等待死亡的降臨。我並不留戀,也不嘆息。孤獨,這也許是我的心靈起點,我只是回到了它的身邊。親愛的人,當我再也無法與你相擁,那麼就請讓孤獨的白綾將我的靈魂束縛,這就是我的命運。我必然會帶著無比平靜而幸福的微笑感恩這一場緣分,我必然會將我們的所有情愫深深印刻在我的靈魂里。親愛的人,悲劇,終究會消失在時空的幻影里。所以,我們不必為悲劇出現在我們的夢裡或者現實里而憂鬱,就像一個故事終會有的結局。坦然接受一切洪水猛獸的傷害,這並沒有什麼值得害怕的,倘若沒有這些阻礙我們的荊棘,又拿什麼印證蘊積在我們心底的抗爭所具備的獨特含義。愛情的最偉大之處就是讓兩個原本孤獨的人找到了不再孤獨的解藥,這便是讓世間的愛人紛紛以愛之名從容赴死的原因。我們歌頌愛情並且守護愛情,其中最純粹的動機就是這種感情是發自內心的真摯與熱愛。這是靈魂之中最具真善美的自然流露,當然也是悲劇色彩最濃郁的地方。告訴我,或者點頭微笑,表示你已經明白了我的意思。親愛的人,回到你的夢裡,我正在不遠處找尋你的身影。我們不必驚恐、不必悲傷、不必等待,即使我已經變成了一個孤獨的遊魂,即使我們已經完全看不見對方,即使我們必將經歷一段撕心裂肺的分離,但請守護好我們的誓言,別讓它們被酸楚的淚水所腐蝕。我們相擁,即使我們的身體已經化為灰燼,我們亦能夠憑著愛的透明的影感知到彼此的熱度。倘若這一天如流螢的墜落一般不可避免,那麼就讓我們用那微弱的光照亮寧靜的夜空;也許黑夜也會為我們的虔誠所感動,那麼就讓我們盡情地擁抱黑夜吧。我會用生命去救贖孤獨的內心,同時我也會儘力讓它繁花似錦。當我獨自踏上荒野的路,我的眼裡並不是一片荒涼,我的心裡充滿著純粹真摯的希望,我的足跡被雨水模糊,但是指引我方向的燈籠並沒有被狂風吹滅,我依然在不停前行,不停找尋。親愛的人啊,看著我的眼睛,你能夠從它那裡看到你的影,也能夠看到我的靈魂,-它會在陽光明媚的早晨跟你道一聲早安,也會在夜深人靜的晚上親吻你的額頭。我感到無比的幸福,因為我的心裡住著你的身影,你在源源不斷地給予我溫暖,同時讓我的靈魂有了節奏相契的舞伴。或許是你救贖了我,使我能夠重新接受這個世界的傷害,使我相信最美的景色不過眼前的一刻。我會花上一整天去思考毫無意義的形而上的問題,我會讓我的心靈變得如水一般柔軟,我會靠著大樹靜靜地聆聽遠在天涯的瓊音,我會向上蒼訴說我的悲哀與快樂。我是平靜的嗎?我是否正跋涉在永遠無法到達的此岸?我的頭頂是否正電閃雷鳴?我的身軀是否早已乾枯變形?我能夠聽見你的呼喊,我無法平靜我的內心,我想用盡我的全力衝破這層阻礙我們的時空之門,哪怕這會讓我變得血肉模糊,哪怕最終我的靈魂會遭受永久地囚禁。親愛的人,我是多麼地愛你啊,我是多麼地愛你啊……像所有的詩人一樣,當他們訴說不盡心中的情愫,當他們無法面對心中的女神,當他們的內心已經被強烈的情感所淹沒,他們或許會選擇與這個世界告別,或許並不會有人明白他們的轉身意味著什麼,或許他們只是這個世界毫不起眼的一瞬,他們的情感並不會因此而陷入塵埃,他們的靈魂也許正徜徉在掛滿白雲的天際。親愛的人,親愛的人,告訴我,我的愛正在何處播撒它的情愫?」我們相擁坐在窗前,我的愛人靠在我的肩頭,微風吹拂著紗簾,我們聽見書頁嘩啦啦的搖擺聲。
「在這裡,在我的心裡。」同時,我聽見了一聲溫柔而堅定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