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理想國，是建立在枯骸之上的！

朱允熥看著大臣們垂頭喪氣的背影，心中好笑，若是往日這些聒噪的臣子定會喋喋不休，可今日讓他們親眼目睹死亡的殘酷，知曉兩軍交戰必分生死，多少讓他們有些膽寒了。

同時朱允熥也擺明了態度，國賊既然殺了，剩下都是忠臣。即便某些頭鐵的大臣大罵朱允熥嗜殺，但他還是選擇了不計較，這個信號很重要，至少朱允熥表明了，他不會因言論諫語而殺人。

「王爺，乾清宮那邊來人了。」劉德小聲的在朱允熥耳邊說道。

朱允熥回過頭，見是朱允炆身邊的內務總管太監劉錦，有些意外的問道：「大哥差你來的？」

劉錦來時本以為可以趾高氣昂的將朱允炆斥責的話帶到，結果親眼瞧見了朱允炆將文官們鍘頭的一幕，此刻雙股打顫，躬身道：「陛下遣奴才來請王爺去御花園一趟，解釋為何緝捕百餘位朝廷大員，太后也過問了此事。」

劉錦忍住聲音發抖，用盡全身力氣才把話說話，這話他自行潤色過，聽起來沒有任何的情緒，生怕觸怒了朱允熥，落得個慘死的下場。

實際上朱允熥根本沒把劉錦放在心上，朱允炆雖對外宣稱由他監國，並稱病不上朝，並不代表他不關心朝中的局勢。

昨夜朱允熥逮捕了部分官員，今天便命人來向朱允熥要個解釋，朱允炆顯然沒有擺正自己的位置。

倘若他得知自己將逮捕的大臣們統統殺了，又會作何感想？

朱允炆想什麼，朱允熥沒有心思去猜，但絕對不能讓他再有奪權的心思，倘若在這個時候還在搞內訌，真不如隨朱允炆逃亡南洋來的安全。

所以呂太后的態度很重要，可以說是朱允熥穩定朝政的關鍵一環，必須爭取她站在己方，若她能幫助自己穩定宮內，朱允炆就不會亂來。

不管從哪個角度，今日他必須要過朱允炆和呂太后的這一關。

「擺駕御花園！」朱允熥吩咐。

大明皇宮的主殿前後坐落在一條線上，從天象上看橫穿整個紫薇星，朱元璋當時修建應天皇宮時改名紫禁城，寓意在紫禁之巔，滋養朱家龍脈。

乾清宮往後是坤寧宮，呂太后便住在這裡，再往後走便是御花園。

此時正是初夏時節，和外圍洪水猛獸極其壓抑的政局不同，御花園內鳥語花香，遠遠望去，千樹萬樹齊芳鬥豔，走近這裡如同陶淵明迷路的世外桃源。

朱允熥選擇先見朱允炆，倘若越過他直接面對呂太后，雖然更加有效率，但道德層面有虧，朱允炆再不濟也是一國的君王，是大明的天子，況且呂太后想要的是匡扶亂世的親王，而不是處處僭越倫理的政治投機分子。

「陛下在釣台等您，奴才便不奉陪了！」劉錦抬手示意，坐在湖畔圓台上的釣魚人便是皇帝朱允炆。

朱允熥點頭，讓劉德和宣巍在原地等候，一個人往朱允炆的方向而去。

朱允炆一席蓑衣，頭上戴著斗笠，眼神注視著湖中的一彎泓水，顯是垂釣的入神。

朱允熥納悶，眼前人倒頗有竹杖芒鞋輕勝馬，一蓑煙雨任平生的感覺了。

他來到朱允炆的身後，沒有說話，自顧的感受著湖面迎來的清風，徐徐如煙，令人沉醉，可惜啊，若能在如此風光中嬉戲，是件多麼令人愉悅事。但生逢亂世，不得機緣，空有大好的河山，但根本沒有時間停下來觀賞。

唯有擺平朱棣，才可實現自己的願望。

朱允炆注意到了朱允熥的到來，

淡淡問道：「朕聽說，你逮捕了朝中大員百餘人，並在今早將他們悉數殺了？」

他的語氣平淡，但仍舊可以從中感受到難以抑制的憤怒。

朱允熥沒有避諱的道：「是的，他們都是勾結朱棣的亂臣國賊，臣弟豈有容他們苟活的道理！」

「允熥，你殺這麼多人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也無惻隱之心，朕直到現在仍未想通，你哪來這麼大的膽子，又是誰在你的背後攛掇！」朱允炆握緊魚竿的手用力的幾分。

又接著道：「可你今日殺了這麼大臣，朕才明白過來，這一切不過是你自作主張，不過是你剛愎自用，不過是你任性妄為的胡來罷了！」

「你說，你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是誰給你的權力讓你肆意亂殺無辜，是誰給你法度讓不計後果的讓你為非作歹！」

朱允炆丟下魚竿，站起來，與朱允熥四目對視。

「呵呵呵，大哥你說的很可笑，亂世之中，何來的法度？本王看到的是山河四處燃起的烽煙，是哀鴻遍野民不聊生的百姓，是燕王朱棣伸過來毀滅一切的拳頭，你的法度在拳頭面前，只是一個笑話。」朱允熥反諷道。

朱允炆沉默，語氣頹喪道：「朕明白了，在你的眼裡，朕是個懦夫，你是不是認為朕是個賢才不用，法度不修，假偷歲月的無能天子？」

朱允熥沒有正面回答，而是淡淡道：「大哥深居高拱，難免不善長兵家之事，雖通讀儒家經典，但未參透掣肘天下的王霸權術。」

朱允炆嘆了一口氣，摘下斗笠，眺望遠方，搖頭道：「人人都以為朕在父親身邊長大，將父親勤奮好學，仁德義氣學了個八九分，可朕知道，在咱爹的身上，除了仁義，還有帝王心術，還有謀國韜略，還有寧教天下人不負的剛毅狠辣，這些都是朕學不來的。」

朱允熥沒有打斷他的話，若非兄弟之間，朱允炆絕不會輕易流露真情。

兩人兄弟情深，這話不假。

朱允炆話鋒一轉，語氣帶著一絲孤傲，眉頭也逐漸揚了起來，堅定道：「可這些帝王心術朕同樣也不想學，你不懂朕，咱爹，祖父亦不懂朕！朕執宰大明，為的不是朱家一時的得失，也不是大明的日月永在，而是天下百姓！讓他們吃飽飯，穿新衣，過好年，因此朕的個人榮辱算什麼，皇帝大位又算什麼？」

「朕削藩錯在當下，功在千秋，手握重兵的藩王們若不削，必成他日禍害！如今失敗，自當承擔起責任，而不是使萬民受戰亂之苦，讓百姓顛沛流離，家園毀燼。」

「允熥，你要明白，宰執天下，民生疾苦永遠放在第一位，知道嗎？」朱允炆收回目光，看向了朱允熥。

後者嘆了一口氣，或許他應該重新審視這個年輕的天子，雖說慈不掌兵，至少他為了不是為了一己私利，只是過於理想主義了。

想讓大明變成理想國，固然是好，可是朱允炆不知道的是，要成為理想國，就要跨過屍山血海，建立在千人萬人的枯骸之上。

不勘亂世，何來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