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密林死戰一
跨下的戰馬一瘸一拐,慢慢地走著。我的雙手還在痙攣,手裡的長戟已無法握緊,胸部的傷口劇烈地疼痛,那是敵將一矛刺穿鎧甲所留;頭部眩暈幾乎令我無法坐穩馬背,低頭只見胸甲上滿是凝固的醬紫與流動的鮮紅,一呼一吸之間嘴中湧出血色的泡沫。
回顧身後百餘人的隊伍,一張張憔悴的面容,臉上浮現著疲憊不堪、瀕臨死亡的氣息。
地面微微地顫動起來,滾雷般的馬蹄聲由遠而近。我茫然抬起頭,一團黃塵自遠處地平線迅速靠近且不斷擴大,陽光下反射出點點光芒,那是劉備的鐵甲精銳,正向我急速挺進!
我內心一陣發苦。自來到這個世界以來,一直苦苦掙扎求存,時至今日,依然擺脫不了被亂世吞噬的命運么?
敵人的鐵騎洪流排山倒海般壓將過來,震天的喊殺聲在耳中翻滾,淹沒了一切視聽。
我憑著本能揮動長戟,內心卻突然浮現一種殘酷的放鬆感:我原本就不屬於這裡,蝴蝶扇動翅膀改變不了亂世烘爐……意識漸漸模糊,恐懼和痛苦慢慢離我而去,難道這就是死亡前的感覺么?
鮮血散濺,殘肢橫飛,吶吼聲、慘叫聲漸漸平復,無主的戰馬悲哀嘶鳴,站立的人越來越少。我的雙手再也無力握住長戟,任其跌落,身體幾乎滾落馬背。
忽然耳邊聽到一陣陣歡呼聲,努力睜開血漿遮蓋的眼帘,只看到剩下的幾十個部下,在摟抱著、蹦跳著、嘶叫著,原來,敵兵退了。我四下環顧,存活的人已所剩無幾,剩下的還能多活幾個時辰呢?我心裡慘然的笑著……
前面是一片密林,隱隱透出溪水的粼粼波光。進入密林,意味著可以有個短暫的歇息之地,既然總要死的,至少可以喝上一口水,延緩一下即將結束的生命。幾十個倖存的部下,被我遣散了。曾號稱天下第一軍的「陷陣營」,已被這個亂世像絞肉機般,磨得幾乎一乾二淨,生生把一個威震八方的「飛將」,磨成了一匹孤獨無助的狼!
我無力地前行著,穿過樹林,還有幾步就可以到達溪水邊了,我默默長出了一口氣,閉上眼睛感受林間的風拂過面頰,心中卻在默默盤算下步的出路。
突然,戰馬兩條後腿直立起來,仰頭狂嘶,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凄厲氣息竄過叢林,向我撲面而至!措不及防下之下,我幾乎被掀下馬背,已來不及多做應變,左手在馬背上一拍,身體向後方跳落,右手長戟向前平伸,以防來犯之敵。
「轟」的一聲巨響,戰馬大聲悲嘶著離地飛起,以雷霆之勢向我筆直地撞了過來,在我的眼帘中瞬間由小變大!我簡直難以置信,這匹戰馬足有五、六百斤之重,來敵竟能在舉手投足間將之擊飛!
電光火石的一瞬,我右腿后伸,左腿前搭,馬步一落,長戟向前急刺,試圖將這古怪而沉重的「武器」刺中卸開。長戟還未接觸到戰馬,只聽「蓬」的一聲,那可憐的馬兒在我眼前四分五裂地爆開,化為漫天血霧,一道身影鬼魅般匿於血霧之中,無聲無息一拳轟向我的胸口!
沒有聲響、沒有氣流的變化,人未到,拳已至。不安、恐懼與震驚交織,冰冷的感覺霎時充斥著我全身的毛孔。敵人的一拳沒有絲毫的預兆,竟似超越了視覺的極限!
生死關頭,我奮力將身體向左閃躲,驀地感到右肩一陣劇痛,好似一把鐵鎚直釘在我的肩部,侵入骨髓的疼痛讓我不禁大聲慘呼出來!
巨大的衝擊餘波將我整個人打得向後倒飛,
後背重重撞上一棵大樹,本已處於半昏迷狀態的我,一震之下反而清醒過來,左手順勢挽住頭頂的樹枝,身體一卷翻身而上,幾下翻縱,躍上了更高的樹梢。
我大聲喘息著,勉強以右手運起長戟遙指樹下可怕的強敵,戟尖不停地微微顫抖,冷汗從額頭一顆顆滲出。感受著右肩那令人昏厥的痛楚,我未曾料到敵人單憑拳頭便能造成如此恐怖的傷害!
這段日子我四處廝殺,亡命奔逃,身體多處創傷未愈已近油枯燈滅。方才敵人的蓄力一擊,已讓我的半邊身子麻木,右手失去了大部分戰鬥力,現在自己舉著長戟,其實只是個花架子而已。
居高臨下的我終於看清了這強橫無比的對手:他身披著絳紅色戰服,身材極高,長得極秀氣,兩道劍眉之下,點漆般的眼珠靈活而深邃,渾身上下散發一種霸道卻又陰柔的魅力。此時他正負手而立,傲岸挺立如松,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我,那眼神似蒼鷹猛虎,帶有一種狂野的兇猛與嗜血的期待!一絲笑意慢慢從他的嘴角擴散開來……
我深深呼出一口氣,突然道:「你是張飛張翼德?」
他微微一怔,隨即放聲大笑,聲音沙啞而渾厚,震得我耳鼓隱隱作痛:「溫侯聰明得緊。不錯,張某已恭候多時了,奉主公之命,特來借溫侯頭顱一用!」
劉備此際手下能人良將並不算多,張飛正是個中翹楚。此人出身豪門世家,能文能武,既能領軍打仗,又善寫畫繡花,長相亦是不凡,實乃不可多得的雄才。
他頭腦縝密,精於暗殺,在劉備營中的角色,和曹操營中的許諸近似。許諸此人武技強橫,曹操生平遭遇的刺殺,大多被其化解,曾徒手擊殺刺客百餘人,曹操稱之為「吾之樊噲也!」劉備一生征戰,同樣遇伏無數,卻每每逢凶化吉,其中張飛功不可沒。世人稱「北許諸,南張飛」,兩人皆為陰狠勇毅之輩。
我原本不認識此人,方才他匿在林間的狠厲一擊,時間、地點、攻擊手段都恰到好處,非高手不能為,我隨意一猜,不想竟一語中的。
張飛言畢,陰陰一笑,頭部忽然怪異地左右扭動幾下,「嘎嘎」的骨關節摩擦聲剛剛想起,人影晃動中,他忽然身體前沖,倏然已上了我面前的樹枝!
上一刻他還在地面,突然間就到了樹枝上!行動詭異卻毫無聲息,給我一種疑幻疑真的錯覺。
又是一拳轟到!凜冽的勁風,似刀鋒般擦得我的耳朵生疼。我雙手勉力握住長戟,全力向前格擋。
「噹」的一聲悶響,他的拳頭正中長戟,我再次被直接轟飛,軀體撞斷樹枝的「咯嚓」之聲不絕於耳,撞斷了三根粗如小臂的樹枝之後,我成功地撈住身側的樹枝,爬上了一節粗枝。
喘息未定,頭頂勁風如萬斤巨石般劈砸落下!抬頭一看,他已經頭下腳上,雙拳疊胸凌空撲擊而至,攻勢凌厲無匹!我不驚反喜,大喝一聲,將手中長戟奮力投擲而出,此刻他身體凌空,避無可避,堪堪成為我的靶子。
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在短短的一剎那,他左腿在身側的樹榦上一蹬,身軀竟然在長戟及體的瞬間,猛地向右平移開兩尺!長戟擦身而過,他的右腿在樹枝上又是一蹬,在樹枝的斷裂聲中,他的身體如離弦之箭,速度驟增,迎面疾撲而來!
我心頭劇震,厲聲尖喝中,我雙手急旋,意圖圈住他的雙手,驀地感覺頭頂一輕,鐵盔已被他一拳掃中,碎片在空中四處散射!二人身形交錯,都重新落回了樹枝。
瞬息之間,我們完成了三次正面搏殺與反擊,結果卻令我不寒而慄,我竟在鬼門關徘徊了三趟!
桀桀怪笑聲中,張飛道:「溫侯當真天下無雙!若非你連日拼殺,已是強弩之末,今日我占不了上風!」
我心頭沉思,終於發現今日自己所做的最大蠢事,便是妄圖藉助樹枝阻擊強敵,殊不知在這樹枝之上,還能有比他更加靈活的人嗎?不能再在樹枝上和他近距離纏鬥了,不然今日必將斃命於此!
我環顧四周,看準方才長戟掉落的方位,從樹梢一撲而下,腳剛落地,順勢一個翻滾,已將長戟抄在手中,大喝一聲,左手運戟掃向周邊。戟風貫過,地上枯黃的樹葉被長戟攪動,半浮空中,彷彿一條黃色的金龍將我攏在其中。
足下踏實的我佔盡地利,暗下決心,務必要將他拒阻在長戟攻擊範圍之外!未待多想,頭頂突地一暗,凄厲的勁風再度從頭頂劈下!他竟已到我的頭頂上空!我的長戟招式已老,絕無可能上刺,萬般無奈,我只能將錯就錯,奮力將長戟向前擲出,雙手抓住戟桿,借勢向前凌空飛出!
「奪!」
長戟刺入我前面的樹榦,我雙握著長戟掛在了樹上。轉頭一望,只見塵土飛濺,張飛的凌空一擊,竟將地上擊出一個巨大的凹坑!方才若不是我應變快敏,此刻只怕已化為了血泥,和這深坑混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