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2·德里克
福利爾特港的警務總署,位處於繁華的中心區政務大廳旁。
寬闊的街道縱橫交錯,這裡是城市跳動的心臟,每天吐納數以百萬計的靈魂。
飛速疾馳地摩托車輪,在政務大廳後方的院落空隙戛然而止。
從辦公樓內走出的女人,似乎被刺耳酸牙的剎車摩擦嚇了一跳。
捧在胸口那摞厚重文件忽爾掉落在台階下方,身形也不由地微微顫抖。
「真是見了鬼!安東尼,明明休假的你,今天又跑來做什麼!?」
達麗指尖推動鼻樑快要滑落下來的寬幅眼鏡,語氣顯得有些不悅。一對兒糅雜進慍怒的眸子,看向不遠處正摘下頭盔,一臉促狹笑容的冒失傢伙。
後者甩了甩被頭盔近乎快要壓癟的一頭金髮,揮舞手臂呼喊道:「嘿,真是抱歉呢。老頭子叫我來處理點事兒,下次見面請你喝咖啡。」
安東尼的舉動,落在達麗眼中活像是頭剛從水中撈出來的長毛狗,吐著舌頭甩動起濕漉漉的毛髮。
她翻了個白眼,躬身彎腰,撿起散落在台階下的文件,渾圓的臀部將裙擺墊襯地極為飽滿。
「下次再說吧,還是先處理正事要緊。」
「謝謝,您還真是個善解人意的知心姑娘~」
話音落罷,安東尼腳步蹬蹬蹬地邁上台階。
只不過在與女人擦肩而過的瞬時,他不禁有點噁心自己剛才的發言。
試圖模仿曾經安東尼的說話方式,多少都帶了點兒油膩的味道。
真不知道這傢伙倘若沒當上探員,究竟會成為怎樣的街頭雜碎。
多虧德里克將他拴在身邊好好看管,不然能不能活過黑幫電視劇中的兩集內容都難說。
自己也就沒法再度從永恆的沉睡之中蘇醒過來。
安東尼心下嘀咕著,腳下的步伐卻是沒有半點兒放緩。
沿著狹窄逼仄的走廊,一路與熟悉但總是感覺到陌生的同事們擦肩而過。
來不及多打招呼,便徑直推開三樓盡頭的那扇裝有百葉窗帘的木門。
德里克此時正手捻印有油墨的報紙,捲起切碎的煙葉。
這是他多年來在一線當差留下的習慣,直到坐上警務署長的位置,仍舊未曾有過更迭。
抬頭瞧見那神情焦急匆忙的年輕人,踩著高幫皮靴踏進他的辦公室。
德里克稍顯稀疏的眉毛,不由地輕蹙成團。
「難道就沒有人教過你,進到別人房間之前,要先敲門么?」
「唔……」
安東尼手拍額頭,回應了句他曾經在另一個世界最愛的口頭禪:
「下次一定。」
「坐吧。」
德里克寬厚的右手,指向與他桌子相隔不過半米的旋轉座椅。
安東尼訕訕一笑,隨手將辦公室的門縫合嚴。
恭恭敬敬地坐到椅子上,腰桿挺地筆直。
倒不是說德里克是個喜怒無常的性格,他擔心哪句話說錯得罪到對方。
而是這老傢伙在安東尼前身的印象里,幾乎可以和某種止住小兒夜啼的不可名狀畫上等號。
像是打入靈魂最為深處的烙印,每次見面渾身上下都會有股說不出來的不自在。
德里克自顧自地用彷彿胡蘿蔔粗細的手指捻動煙捲,直到咬在牙齒當中划動火柴點燃,才在裊裊氤氳里慢慢地開口說道:
「賭城今天凌晨發生了起跳樓案,死者是個女人。現場沒有留下過多的線索,
目擊者只有幾名輸光了兜里最後一枚硬幣,還徘徊在廣場上不願離去的渣滓。阿倫在審訊室盤問半天,其中一名賭徒說在女人跳落之前,曾見到些奇怪的景象。」
「奇怪的景象?」
安東尼神情頓時古怪。
不會自己剛到這個世界,就要接觸些什麼超凡神秘的亂七八糟吧?
這劇情展開的著實是有點快。
「會不會是自殺……或者說那個賭徒菇子吸多了……」
他小心地試探性問了句,意圖將自己從整件事情當中摘除乾淨。
但這點小手段在見慣了風浪的德里克面前,明顯根本無法行得通。
德里克指縫夾緊煙蒂,半眯起眼睛來回打量著面前的年輕人:
「你和威爾斯除了在血緣上有必然的聯繫外,基本沒有任何相像的地方。真不知道他那麼勇敢的傢伙,怎麼會生了你這樣一個慫貨。」
「……」
安東尼低垂下腦袋,緘默不語。
他沒想過去反駁什麼。
單純的想保住小命有錯么?
能夠苟住,才是人生贏家。
他那個便宜老爹最後的下場,與他僅有一桌之隔的德里克又並非不清楚。
「這是你第一次出任務。」
德萊克的指節輕輕敲動下桃木桌面,拉開桌面下的抽屜,取出把插進槍袋中的轉輪手槍。
「威爾斯犧牲后,他的配槍一直留在我這裡。現在我把東西交給你,希望你能對得起身上的警徽,和他臨終前的念想。」
安東尼抬頭瞥了眼那泛起銀光的槍身,與表面因經年與衣物摩擦而褪去光澤,變得斑駁的斜挎皮袋。
在六枚嵌入黃銅外殼子彈的快速裝填空洞下方,用鋒銳的刀尖篆刻了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那是用特萊斯通用語寫出來的,所幸他僅有初中肄業的文憑,勉強能夠將這些辭彙拼湊成完整的語句。
「為了正義,為了人民,我願意奉獻出我的一切……」
兩世為人的安東尼,在看到句話的時候,心中並沒有什麼過多的觸動。
那個名喚威爾斯的老爹,雖說算得上是盡職盡責,但在這件事情顯得格外中二了。
他明白德里克的意思,-希望能通過這種方式,來喚醒他內心當中餘下不多的責任感。
這種爹味十足的傳承方式,果然就算是來到異世界,也無法逃離。
或許是德里克老派的作風,亦或許是安東尼前身意識尚且還未完全消弭的影響使然。
安東尼猶豫了會兒,最終將辭職拂去的話,在嗓子眼兒里兜轉半天,又吞湮回肚子里。
「活兒我接了。」
他聳了聳肩,挪動屁股尋了個舒服愜意的姿勢。
在回應的剎那,安東尼好像卸下了什麼背負許久的沉重包袱。
連那股神經緊繃的勁頭,也不知道何時開始放鬆下來。
這也許是前身意識當中最後的一絲執念吧。
他抿動嘴唇,目光看向桌子另一邊身型像是鐵塔般的光頭壯漢德里克。
沒想到那個老傢伙向來堅毅的眼神里,竟好像倏然變幻地有些溫柔。
安東尼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當他再次定睛看過去的時候,德里克卻是仍舊那幅宛若石頭般的冷峻臭臉。
「阿倫現在應該還在審訊室那邊整理材料,你把槍背上過去找他,後續的事情他會交代你怎麼做。好好乾,好好學,希望有天你也能成為守護這座城市的一部分。」
「我現在就是。」
安東尼站起身子,挎上槍袋,將手槍位置往腰后順手的地方別過去。
轉身推門從辦公室離開。
在轉動把手的一瞬間,他隱約聽見德里克在身後對他的低聲叮囑。
「孩子,記得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