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求生存 死裡逃生(二)
文先生確實是一個好的透頂的人,單不說教學,就對學生來說一視同仁,學費是不要的,只是兌些糧食和柴火夠用就可以了,條件好的本著自願的原則多出一點,差的少出一點,不出也行,絕無怨言。但不知為什麼文先生上課教書時不像眼不好的,外出時卻總要戴一副眼鏡,顯出老練赤誠穩重的樣子,他個子較高,瓜子臉龐,雖然清瘦臉卻不白。不知怎著,開課時老是先講些《三字經》、《四書五經》之類的,講著講著就演變成了革命黨人,辛亥革命等等的上面去了。他的來歷也頗為神秘,他確切不是本地人,這聽口音是聽的出來的。有沒有家室,家人在哪裡,也無曾知曉。
高雲飛與文先生陸續的走得近,也算是一個機緣巧合。高雲飛天生就不愛干農活,每當休息日或放幾天假的時候,其他同學都回家了,高雲飛卻很少回家,一來是離家比較遠,二來是回家也不得休閑,三是手裡還有些零錢,到街上買些好東西吃。晚上回到宿舍,北屋就住老師一個人,南屋就住其本人,有時老師做飯兩人吃,有時他買點飯回來與老師一起吃。人是感情動物,一來二去都會產生感情的,老師對高雲飛的看法很好。那時的高雲飛十六、七歲的樣子,已長成中等身材,四方臉,大眼睛,青春火力四射,雖然不很穩持,也不像很離譜的人。只是夜裡文先生的屋子裡有時會發出細微的聲音,仔細聽好像不是一個人,嘰嘰喳喳的有時也好像多個人。高雲飛感到很詫異,有一次趁夜尿他悄悄地去窗下聽。裡面有三個男人在議論什麼,大致的意思是說北平方面給山東方面秘密轉發了幾本書籍,山東的什麼組織考慮到沿渤海人少地廣的地區,國民黨疏於管制,又秘密建立了一個黨支部,派了兩名同志親自護送想移交到負責同志的手上,但被國民黨線人盯上了,一路尾隨而來,情況很是緊急。
說到這裡就不得不說說三合庄一帶當時的格局和形勢。
在這片新淤地上,三合庄是最早形成村落的移民村之一,官方的治安、鹽務、稅務等機構相繼分設,因匪患猖獗,有官兵長期住紮,苛捐雜稅如牛毛,農民叫苦連天。官方的公告貼滿牆皮,其中不乏有通緝革命黨人和共匪的通告,嚴禁共產主義思想滲透於此,辛亥革命后,新文化運動的波瀾影響全國,馬克思主義在中國廣泛傳播,中國共產黨秘密建立黨的組織,領導農民鬧翻身。
話說有這麼一天,借著兩人一塊吃飯的時間,文先生試探似的對高雲飛一說:「雲飛啊,我覺得你挺可靠的,老師有件為難的事情想和你說一下,聽聽你的意見」。「老師,你說!」高雲飛說。「前幾天我來了同窗,有急事返回了,他交給我一本書,說很是重要,務必要我轉交到百裡外的一個叫普集庄的劉先生手裡。」文先生頓了一下繼續說:「這個普集庄原來是和咱這陸地相連的,現在黃河決口改道,可是一水相隔了,你知道黃河不同與它河,是沒有船可行的。」文先生顯出非常著急和為難的樣子,「這個嗎?」高雲飛顯然是猶豫了,說:「請先生不要著急,我再想想看。」
過了一天,高雲飛經過深思熟慮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他對文先生說,目前雖然黃河水大湍急,但到黃河水進入大海交匯的地方可不是這樣,我去過哪裡,有攔門「銑板沙」,也叫「鐵板梗沙」,是河水帶著泥沙急瀉,到海灘無所歸束,入海時受海潮頂托,河水流勢趨緩,淡咸交匯后,
水走沙停,經過風吹潮湧,泥沙絮凝如粥,團團攪翻,膠結如鐵,深達數丈,沉積河口,形成一個新月形沙壩,凝細密,堅硬如鐵,堵在黃河口門上,河水到這裡像爬坡一樣,只能分扇面前進,使得水深不過膝,有的地方只有腳面水甚至露地。
「文先生,你給我幾天的時間,我回家準備一下,就儘快乘行。」文先生沒有想到其它辦法,也就只有這樣了。
高雲飛先是回到家中,準備了一些乾糧,水是不用準備的,他選擇的路線淡水資源豐富,那個年代也習慣了喝冷水,又把文先生交辦的書本與自己的學習書籍混在一起打了包,安慰家裡人說又上學去了,請他們放心。
高雲飛選擇了一個早起的早晨就出發了,灰暗的光線夾雜著霧氣,然而天上卻沒有雲,憑經驗判斷應該是一個大晴天。他要做的是先向東再略東南一帶,經過一片荒窪到黃河入海口,然後走「鐵板沙」,過黃河,過黃河後向西至西南有人煙的地方。
按照他的計劃,必須先找到一棵樹的地方,那是唯一的參照物,正常情況下,荒窪靠自然的運作是不生長樹木的,因為地下全是海水,只有地表在淡水的作用下生長一些植被,這棵樹生長在那裡很是神奇,是一棵榆樹,又高又大,離著幾里地遠就能看得到,特別引人矚目,它生長在荒窪野地漫無人煙的一個土堆高處,離大海和黃河入海的地方都很近,至於它的來歷,人們猜測可能是黃河水從上游裹挾來的樹根或者榆錢,由於巧合的作用形成的,除去這個被衝擊形成的大土堆,其它都是又濕又鹼的濕地沼澤,除非人工栽培是不可能長樹的。
一棵樹的大土堆也很是神奇,方圓幾百平方公里的荒窪里也只有這一處,面積幾十平方米,像個「孤島」,以後的人們慣稱孤島了。那時的孤島可是個救命島,不必說人,在發大水的時候,兔子、長蟲、狐狸、老鼠等等各種野生動物都要去島上避難,屆時一個不畏生死的人到那裡抓到的野兔是滿載而歸的。
臨近中午,那一棵樹開始顯現,從隱隱約約到越來越大,畢竟是春末夏初,太陽也開始湊熱鬧,毒的狠,幸虧他沒忘了帶上一頂破葦笠,趟水倒也不是很涼,只是不知深淺,心有餘悸。不管怎麼樣他是一定要到樹下休整一下,休息一會兒,吃點乾糧喝點水,然後中午過「沙壩」,下午就能朝著有人煙的地方前進了。高雲飛就這麼想著,來到樹下也沒多看就一屁股坐在樹下突出的樹根上了,還沒坐穩,就聽「咕噔」一聲從樹上掉下個大東西,把他嚇了一大跳,定睛看時是一個人,「從哪來的?」那人惡狠狠地說。還沒來得及回答,又有兩個人從雜草叢裡站起來向這邊走來,手裡好像還拿著傢伙。「我是書生,在河那邊求學。」等那兩人也靠近時,他趕忙說,並且指了指河對岸。「先押到大哥那裡去吧!」,其中一個說。於是他們朝著一片蘆葦深處走去,高雲飛邊走邊極力鎮定下來,在想著到時候該怎麼應對。環顧四周,這裡與原來完全出現了異樣,大大小小遠近不同的地屋子,一眼望去有十幾個之多,他預感到這是土匪藏身的地方,一旦闖入會喪命的。地屋子就是就地取材,半地上半地下用蘆葦或其它長桿植物搭建的屋子,不走近是很難發現的。
他們來到土屋群落中間一所比較大的土屋子裡,土炕上有一頂葦子編成的席子,席子下面墊些雜草,上面躺著一個人,仰面著,翹起二郎腿在吸水煙袋,牆上掛著一把磕炮子的獵槍和幾支短槍,還掛有幾隻兔子皮和狐狸皮。那三個人把他帶進來后什麼話也沒說,就出去了,可能繼續履行自己的職責去了吧。「你怎麼找到這裡來的?」土炕上的那人好像也不看他,只是厲聲地問。「我本來是在鹽灘鎮讀書的,這不是黃河改道了嗎?只能走這邊繞過去。」高雲飛一邊撒著謊,一邊看那人的反應。那人再沒有多說話,用腳踢了三下牆,從外面走進一個人來,又在他身上翻了一遍,打開他的背包,見只有乾糧和幾本書,那人便隨意地把書拿在手裡。突然文先生交辦的那本油皮包裹著的書籍滑了出來,那人撒開紙皮查看,高雲飛高度緊張起來,《關於建立共產組織的聯絡文件》幾個大字耀入眼帘,高雲飛也是第一次看到這一本書和這幾個大字。那個人並未大驚,好像沒有感覺,可能是個不識字的傢伙,但他抬頭看到高雲飛時,他的臉色立刻有了驚詫,高雲飛也好像在哪裡見過他,一時又想不起來。「你出去等一下吧,我和大哥說句話。」高雲飛走出地屋,並不遠離,也想聽聽他們說些什麼。「大哥,我翻了一下,只有乾糧和書本,看來確實是個窮學生。」不等炕上的人發話,那人又說:「我認出他來了,是上次那一票給張財主送信的那個小孩子,我看放他走算了吧。」炕上的人還是懶得說話,舉起一手隨意朝外擺了兩下。那人便出了地屋子,走到高雲飛跟前,示意他趕緊離開,並要他出去,什麼話也不要說,高雲飛連連點頭稱謝,趕忙收拾起行李飛一樣,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