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錄美好生活(75)

陳西寫完之前的二封信后，甚不滿意，他不知道該如何去表達心中所想，腦里有一個模糊的概念，但一旦將它寫出來，就不是原來所要表達的了，往往詞不達意，書到用時方恨少，到考試交卷的時候，才後悔當初沒有好好做功課，不認真讀書。

於「小樹」，他們之間互動得還是比較多，群里八個人，對應了八種卦象，涵蓋了一生二，二生三，三生的萬物，事情的發端往往是從一個人提出問題開始，然後每個人從各自的角度出發，發表意見，最後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用他們借用人家的話說就是「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與人斗，其樂無窮」，這個「斗」，並不是以人為目標的人整人，而是在沒有利益糾葛的前提下，以事實為依據，用理性為錨，大家各抒己見，爭論不休，將所有的可能與解決的路徑擺到檯面，探究事物發展的客觀規律，以迅速找到矛盾產生的根源，然後採取相應的對策。八個人在線下互不相識，沒有交集，所以任何討論都不摻有私心，因此才更純粹。但即便是如此，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還是會發生，往往好好地討論著的時候，作為個體的人的陋習還是難改，一不小心就上升到人身攻擊，這時作為坤卦的那個至陰的人或者其他有所覺察的人就會出來當「和事佬」，不致讓討論偏離正常的軌道，而當答案出現無解的時候，他們也不吝以「無語」「我可以罵人嗎」等詞來表達他們內心的憤怒，他們與所有人一樣，生為螻蟻，雖然有螳臂擋車，蚍蜉撼樹的勇氣，但要付諸行動，沒有個三，五年的憋屈，他們是不可能將心中的憤懣發泄出來的。「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儘是讀書人」，將這句話用在他們身上是再合適不過的了，可見，所謂的三生萬物，也來自於陳西個人的臆想。更多的時候，他們誰也說服不了誰，幾十年寫就的一張翻來複去改了無數遍的塗滿了各種公式，定律的紙，不是誰都可以輕易塗抹，將它重新變為一張白紙，寫上可能是正確的答案的，他們中一部分人會更改答案，但堅持己見的還是居多，特別是那一粒炒不爆，錘不碎，蒸不爛，嚼不碎的響噹噹的銅豌豆，那一個不開竅的榆木疙瘩。

陳西思索了這些，最終還是決定，同樣地，他也給「小樹」寫了一封信。

小樹:

你好！你比我剛好小一輪，從你身上，我看到的更多的是博學且理性的光輝，我不想在技術層面上與你探討一些東西，在那些方面，你比我頭腦更活躍，思維更清晰，邏輯更縝密，如果我一定要與你討論這些，無異於關公面前耍大刀，魯班門前弄斧子，助長你作為儒生的驕氣，只看到病樹前頭的萬木春意盎然，而看不到千帆周圍的沉舟，這樣下去容易馬失前蹄。現在，我只想以過來人的身份說一些我個人的經歷，希望對你有所裨益。

七零年代出生的那一代人，應該是受益於改革開放最大的一批人，相較於六零年代，他們更生逢其時，沒有他們瞻前顧後，畏首畏尾的負擔，較之於八十年代，他們面對的市場更不成熟，渾水之下很容易就摸到魚。以我個人來說，我當初辭職南下，雖然也被抓進去過治安辦，住過工地廢墟，挨過訓斥，但如今想起來，並沒有感受到絲毫的心裡苦與有力無處使的無奈，相反，那時的我感到了無窮的生機與活力，當「人傻，錢多，速來」作為笑話被傳遍大江南北的時候，我也成為這千萬大軍中的一員，意氣風發，

投身於這一場經濟建設大潮中。

讀書時，我跟你一樣，喜歡用筆墨記錄一些我認為重要的東西，如今三十年過去了，彈指一揮間，當我再次拿起筆來寫下一些東西的時候。得耶？失耶？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這是不是在找初心？別說三十年，就在須臾之間，都足以改變一個人，讓一個人變得面目全非，而且世易時移，現在去找初心，是不是等同於刻舟求劍，我也不知道。而且，這些對於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所謂的成功，也不過是一個偽命題，沒有統一的標準，所以也就無法驗證。

讀書時我以成績為錨，南下后，我以金錢為錨，這些都可以量化，相較於以金錢為錨，以成績為錨顯得更公平些，一是一，二是二，有標準答案，過程也公開許多，以金錢為錨，答案雖統一，過程卻經不起推敲。讀書時評價標準以硬性分佔優，進入社會後卻以主觀分為主，而主觀分極易被人左右，於是就被無數的人詬病，質疑其暗箱操作。成年人的世界沒有非此即彼的對錯，只有對誰有利的利弊，利弊是不容易被量化的，暫時還沒有人有能力賦予一個合適的數值來衡定它，並作為統計的依據，因此，渾沱才是這個世界的常態，如果一眼看穿，清澈到底，有確定的路徑，恐這世界將更無趣味吧？換句話說，還沒有更合適的標的物可以將它們取代，德先生與賽先生也只是流於概念，沒有明確的定義，同時也不易被量化。

這種渾沌並不是沒有邏輯，缺乏規律的，善思的人們還是能從草灰蛇線的脈胳中找到它發展的軌跡線，「人而有信」，如果人們都能遵守這一原則，那麼

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般若的人們就會生活得幸福許多。這種信，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建立起來的，需要成百上千年的積累與沉澱，一個優秀的基因，是很多代人努力的結果。但話又說: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這就好比是牌桌上出千，-你技藝再高超，也是拿出千人沒有辦法的；又或者說，任你奸似鬼，也要喝老娘的洗腳水；更或者說，你在一片荒漠上建大廈，你獲得的包括基礎，材料的一手資料信息都是錯誤的，任由你紮根多深，這樣建立的大廈在風暴面前也經不起推敲……這時的你就會無奈，感嘆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是白廢，都在做無用功，就象是你擊出的拳頭打在棉花上，或者說，你知道問題癥結的所在，但找不到施藥的部位，你又不是醫者；又或者說，你痛恨不公，卻找不到具體的對象，仇恨的人，這個仇恨的對象可能還包括自己在內。

任何事件的發生，都是大家合力的結果，這種結果這個時候不顯現，也一定會在將來的某個時候顯現出來，以人為錨，其結果一定是形不成合力，陽奉陰違，寧願不幹，少干，也不願意干錯的心態佔上風，更有甚者，一些人推波助瀾，拿雞毛當令箭，或以訛傳訛，大家勁往不同的方向使，讓航船左右搖擺起伏，失去方向。

我對小說中《白鹿原》的朱先生印象頗深，寄希望於你能成為新時期的朱先生，其實，一個和諧的社會，是不希望有道義上的英雄出現的，如果有，說明同志仍需努力，仍然有太多的不平事在每時每刻的發生。

我還是長話短說，在信的最後，我將我喜歡的李叔同先生的一段話，借花獻佛，拿來送給你吧。

君子之交，其淡如水。執象而求，咫尺千里。

問余何適，廓而忘言。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2022年11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