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錄美好生活(76)

又是一個周末。陳西寫完那三封信后，意猶未盡。他與老婆磨合了三十多年，思想工作是日日做，夜夜做，兩人在配合上一點都不默契，老婆經常不能領會他說話的要點，反而誤會其本意，如今，一封信，更有可能被人看岔了。但不管如何，他總算表達過了，念念不忘，有沒有迴響，就交給上天去決定。有時候老婆說，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蟲，你不說，只是生悶氣，將話憋在肚子里，我哪裡知道你要幹什麼？兩人因此經常冷戰，冷戰過後，陳西覺得有些東西還是可以開誠布公地用委婉的方式溝通的，但老婆對陳西指桑罵槐，曲里拐彎的表達不加思索，認為所言即所指，聽不懂陳西的反話或話中有話，這時陳西在外人走開后就會對老婆急，大罵她蠢，說要是在戰爭年代，兩人的身份如果是《潛伏》中的余則成與翠萍，還不知要死多少回。這麼不會轉彎的死腦筋，真是少有，如果要去做局，什麼局都完不成，黑臉，白臉只能由自己一個人包圓了。之前，在對待默默的教育上，陳西沒有讓她插一點手，只讓她做好後勤工作，給糖與鞭策的事都由陳西一個人單獨完成，才得以順利貫徹執行。

陳西居住的小區依山傍水，樓后的不遠處有一座山，雖然是倡導居家為主，但後山沒有被禁止，午飯後，陳西發覺自己吃得有點多，肚子里磨磨脹脹，消化不好，就向老婆提議去那裡走走，況且，在家裡呆的時間久了，頭有點悶暈，自從他用了中醫開了的洗髮水后，頭痛得不那麼明顯了，他不清楚是西藥效果到了臨界點的功勞，還是洗髮水起了更大的作用。

兩人順著山路一直向上走，一直走到水泥路的盡頭，再往裡面走，就只有一條僅容一人行走的泥土小道了。陳西夫婦見到大路的盡頭有兩匹馬，馬旁邊放有一堆磚塊與沙石，知道是將馬作為運輸工具在使用，沒想到如此現代化的城市，居然還採用這麼原始的手段？肯定是在大路未通的前提下，在裡面建造不知是什麼使用用途的建築。陳西好奇心起，就對老婆說，你在涼亭里先休息一下，我去上面看看，看裡面要做什麼？

陳西三步兩腳地走了一小段，道路被密集的樹枝遮蓋著，看不到盡頭。再往裡面走，他擔心有過山峰之類的蛇在你不小心的時候竄出來，雖說這個季節蛇出沒的可能性不大，但也難保不會碰到意外的事情發生，上次與老婆戶外徒步，她面朝天走著走著就差點踩到一條竹葉青，好在陳西先於她臨踩的時候發覺，及時制止，才沒有發生「慘案」。

陳西返回當他快走到寬的水泥路面口時，見一匹馬正迎面走來，連忙想避開，但無處躲避。正在猶豫往哪躲的時候，那匹馬停了下來，讓陳西先行，陳西那一刻從馬的眼睛里看到了馬的善意，它如一個慈祥的老人立在那裡，用眼神示意著它的讓步。老婆在涼亭里看到了，笑了說:「你看馬多善解人意，它一直站在那裡讓你先走」，陳西連忙跳開進入大路，發現馬背上一左一右馱著兩個鐵筐，筐里盛滿了老式紅磚，他粗略地估算了一下，一個筐共有四層，一層大概有十塊磚，一塊老式紅磚約重2.63公斤，按5斤一塊算，馬左右各負重二百斤，共重四百斤。人馬讓過後，陳西待馬進入小道，他目送著馬漸行漸遠。

很明顯，那匹馬不堪重負，在走了一段路之後，突然趔趄著倒下了，它努力地嘗試著再次站起來，沒能成功。

陳西連忙去叫正在給另匹馬碼磚的馬夫，

馬夫急速地走到馬的跟前，從筐里拿出一些磚頭，又從旁邊撿了一些樹枝，抽打著馬，馬再次嘗試，仍沒能成功站起來，直到他將筐里的磚頭悉數取出，馬才得以成功起身。馬已經很努力了，但它的身體不能承受其重。廉頗老矣，尚能飯否？老馬孱弱，再也不能負重。

陳西看著一陣心酸，那匹馬像極了現在的他自己，很顯然，要像之前一樣輕裝上陣，他做不到。他老了，再也不是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

晚上，默默打電話來給陳西老婆，陳西在旁邊聽到了，主動要與默默通話，他詢問默默的一些情況后，突然很鄭重其事地語重心長地交待默默。

「默默，你現在長大了，照理說，很多話應該是在你成年禮的時候交待你的，但心裡還是擔心會影響你的學業，所以趁現在不忙，我再囑咐你幾句。以前，在你的世界觀沒完全建立時，我們限制了你許多天性的發展，作為監護人，這是我們的責任，但在此之後，爸媽給你的都是過來人的建議，是指導性的，不是指令性的，你可以聽，也可以不聽，我們只是將我們走的彎路告訴你，避免你重蹈覆轍，當然，如果你覺得你一定要這麼走，我們也沒有意見，生命的體驗是屬於你自己個人的，與任何人無關，這是我們作為父母的根本出發點，我們不會以『為了你好』作借口來強制要求你，但有些時候可能會改不掉習性而對你語氣重了點，這個你要理解，只要不違反法律，不違背自己的良心，那麼那些事是可以去嘗試著做的，法律，道德，有太多的條條框框與規矩，但歸根到底是不觸犯他人的利益，不引起他人不適，這是做人的根本，千百年來，從未改變過。這是我跟你說的第一點，我要跟你說的第二點是，要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讀書時不要迷戀於口吐蓮花的文字相，要從中去讀人性，找尋事物發展的客觀規律，永遠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也包括你父母，甚至你自己，父母一樣會從他們的立場出發，不自覺地想控制你，改變你，你自己也是如此，要經常內省，吾日三省吾身，不讓一些習性控制影響你的行為，人是這個世界上最善變，最靠不住的東西，只有你自己強大了，你才不會被騙，這種強大不是裝出來的，說出來的，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涵養，內心裡散發出的優渥，是通過不斷學習日積月累的結果。第三點是不要人云亦云，隨波逐流，這個社會不是你想象的那麼簡單，也不是事事要謹小慎微的那麼複雜，經過幾千年的發展，世界文明已經告別了茹毛飲血的野蠻，但這種野蠻仍然存在，只不過它更隱蔽，更不易於被人發覺，這個在你以後的生活中就可以感受到，四是作為一個女孩，要自愛自重，在有得選擇的時候，謹慎下注，但一旦買定離手了，就要無怨無悔，全心全意的對人家好，好好經營一個家庭。五是不要學任何玄學，可以了解，但不要深入，淺嘗輒止即可，只需學會放下，其它的就不要深入了，除非你要從事這些行業，這個門，進去容易出來難，沒有好的根性與老師，容易走火入魔，好好工作，好好生活比什麼都重要，胡思亂想是探究不了宇宙的奧妙的，如果真有什麼奧妙，也輪不到作為芻狗的人去探究，第六點是……」

陳西一口氣在心裡數著，口中說著，女兒默默在大洋彼岸「嗯嗯」地應承，老婆卻不耐煩了，她說:「你一次性念這麼多經，默默哪裡記得住？搞得好象要生離死別似的，下次她回來了，你再與她細說一次。」

陳西的思路突然的被老婆打斷，一下子記不清自己要說的第六點是什麼了，他想對老婆發作，但在默默面前，他還是忍住了。他於是說，那就這樣吧，剩下的由你媽媽補充。他說完將電話遞給了老婆。

老婆並沒有按他說的作一些補充，她只是問默默在美國用什麼樣的化妝品，以及聖誕節有什麼打算。

陳西見她倆開始聊女人的話題，於是識趣地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