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白衣舊時人
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
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
漢下白登道,胡窺青海灣。
由來征戰地,不見有人還。
戍客望邊邑,思歸多苦顏。
高樓當此夜,嘆息未應閑。
此乃唐代詩仙讚歎寧夏邊地之景的句子,青蓮居士以詩酒為名,流傳青史。世人卻不知道,他也是一名絕世劍客。三百年後,當年盛唐的寧夏邊地,如今變成了腥膻滿地的蠻夷之國,但華夏男兒心中熱血不滅,炎黃故地必將永世流傳。
此時西夏疆土雖較大遼、大宋為小,卻也是西陲大國。那西夏國主早已稱帝。當今西夏皇帝名李乾順,史稱崇宗聖文帝,年號「天祜民安」,其時朝政清平,國泰民安。
在這位李皇帝勵精圖治之下,西夏國勢日強,便蠢蠢欲動,對大宋邊地虎視眈眈。
他封赫連鐵樹為「征東大將軍」,設立「一品堂」,便是希望西夏文治武功,皆為一品,這赫連鐵樹能不負君恩,「征東」功成。
可惜,事有不諧。
赫連鐵樹三年前八字不吉,無端端招惹了一尊殺神,一番大鬧之下,損兵折將,雖說事後,招攬到四大惡人這等高手,聊以自慰。但「一品堂」衙門正堂血流成河,麾下武士不敢向東報怨,已成貽笑天下之名。
三個月前,赫連鐵樹名為奉旨朝宋,實則暗中窺測大宋山川地理,又帶齊高手,從某人處求來密葯,欲要將李逍遙那個煞星和大宋護國保民的武林支柱——丐幫,一舉殲滅。
誰知此次出征,赫連鐵樹八字何止不吉,實在是「下下大凶」。雖如願尋得丐幫,但也惹怒了那名煞星。結果四大惡人去四歸一,堂下高手損失慘重。
赫連鐵樹雖然靠著「兩國交戰,不斬來使」的規矩護身,得以倖免。但卻被那煞星洗劫一空。
可憐堂堂「征東大將軍」,身無分文,一路靠著變賣坐騎,省吃儉用慢慢挨了回來。他倒是想放縱手下高手,四處劫掠,但從第二日起,那煞星就單人獨騎,遠遠吊在身後,但凡有人離隊做那偷搶之事,必然人頭不保,幾次三番,皆盡膽寒。
待得一群人窮嗖嗖的入了西夏國境,赫連鐵樹才得以吃頓飽飯,見身後不再有李逍遙的身影,休整一番后,帶著殘兵敗將,快馬疾馳,返回國都。
西夏皇帝見他實在可憐,只是罰俸了事,仍命他重建「一品堂」。今日,乃是他歸國后,第一次升堂主事。
赫連鐵樹端坐於衙門正堂,看著堂下形單影隻的幾名高手。想起出發前,「一品堂」人才濟濟,盛況空前的樣子,不由得心中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一旁的師爺本為宋人,名叫孔夏用。他本是大宋的不第秀才,屢試不中后,心存怨望,便仿那中行說之流,賣祖求榮,改名「夏用」,投靠了西夏。赫連鐵樹見他熟悉大宋人事,聘為西席。
此刻這孔夏用見恩主難過,便起身勸慰道:「將軍勿要氣餒,當年漢高祖與項羽楚漢相爭,屢敗屢戰,終得漢家四百年江山。淮陰侯也曾受胯下之辱,最後為漢大將軍,平滅七國。垓下一戰,十面埋伏,困死了西楚霸王。今日將軍不過稍受小挫,我大夏皇上,英明神武,任賢用能。三軍將士,奮勇用命。將軍來日振作精神,招賢納士,捲土重來,勝負尤未可知也。」
赫連鐵樹聽了,心中著實一熱。萬沒想到,這狗一般的東西,也能說出這般熨帖的話來。
他心中忽的又憑空生出兩分力氣。抬頭看向師爺,說道:「多謝先生指點,只是如今我一品堂元氣大傷,卻不知先生有何妙策可以教我?」
孔夏用拈鬚而笑,只可惜他獐頭鼠目,頜下一撮短須,實不符他心中常常自比的張儀蘇秦之態,文若孔明之容。見西夏恩主面露急色,孔夏用搖頭晃腦,陶醉非凡,緩緩說道:「我有上中下三策,獻與將軍。」
赫連鐵樹自來仰慕大宋文教,少時也是讀過幾本書的。他急急問道:「計將安出?」孔夏用自覺一生中從未有過如此意氣風發。點頭說道:「這上策嘛,便是固本培元,將軍或以重金,或以官位為餌,搜羅天下武功秘籍,又從軍中挑選健兒,十年教訓,可得一隻強兵,恃之可橫行天下。」
赫連鐵樹點頭道:「此乃老成謀國之言,但我近年來,連連受挫,近期若是不能有所建樹,恐失了聖眷,我個人榮辱倒沒得什麼,就是這等遺澤後世的妙計,卻多半不能延續了。」
孔夏用贊道:「將軍以國事為重,不計自身榮辱,真乃我大夏之柱石也!」一時間,大堂之上,阿諛如綿綿江水,奉承似濤濤大河。
孔夏用見西夏恩主頗為受用,心中不免替喜,接著說道:「既然上策太緩,在下還有一中策,稱為另闢蹊徑,將軍麾下,高手凋零,此刻若是再入中原武林,我大夏武士雖然勇武無敵,即便以一敵十,也難免雙拳難敵四手。不如,將軍專註於刺探偽宋軍情,全力助我大夏鐵騎攻宋,三五年後,我大夏鐵騎馬踏中原,將軍當居首功。」
赫連鐵樹連連稱是,他大喜道:「我得先生,如魚得水矣。」轉念一想,卻又擔憂道:「先生此計雖好,但我大夏諸軍,以騎兵為雄,即便是我傾力襄助,卻難以折服眾位統兵大將,雖都是一心為國,但總是也要分清主次的嘛。」
孔夏用見西夏恩主不用己策,心中著急,小小鼠眼滴溜溜一轉,毒計湧上心頭,他向前一步,壓低聲音,說道:「在下還有一策,獻與將軍,此為離間計是也。」
赫連鐵樹急忙問道:「還請先生細說。」
孔夏用略略拱手,說道:「將軍可派細作潛入宋地,大肆宣揚丐幫之功,又誇耀丐幫人多勢大。待丐幫名動天下之時,便收買幾名御史言官,向那宋皇進言,就說:『丐幫功高,無可封賞,更兼勢大,幫眾不下百萬。若有心懷叵測者振臂一呼,恐有不忍言之事。』只需這一句話,管叫那偽宋朝廷急切間便要除去丐幫。」
赫連鐵樹奇道:「丐幫乃大宋武林支柱,宋皇如何肯自斷臂膀?」孔夏用撫胸而笑,說道:「將軍不知宋人朝廷,面對外敵則順之以恭,治理小民則究之以猛。將軍行此計,必可勝敵國於廟堂也。」
赫連鐵樹撫掌大笑:「好,好,好。先生真乃我之良、平也。待此計建功,我必將先生舉薦於陛下,皇帝陛下素來惜才,見得先生大才,高官厚祿唾手可得!」
孔夏用感激涕零,跪伏於地道:「將軍之恩天高海深,大夏之德澤被蒼生,在下願為大夏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赫連鐵樹正要「禮賢下士」,卻聽得窗外一陣輕笑,接著便是「嘩」的一聲,一道黑影撞破窗戶,闖進大堂。一品堂眾多高手,定睛看去,無不手心冒汗。原來正是李逍遙抱著玄鐵劍,站在大堂中間。
赫連鐵樹心中「啊喲」一聲,暗道:「怎的又是這個煞星?」他雙腿發軟,只得端坐於堂上,說道:「李逍遙,你好大膽,還敢闖我一品堂?」
李逍遙撇撇嘴,說道:「我大膽不是一日兩日了,以後,等我再來幾次,你就會習慣了。」
赫連鐵樹簡直氣歪了嘴,卻見那孔夏用一身正氣,赤膽忠心,護在赫連鐵樹身前,駢指指著李逍遙,厲聲說道:「惡賊,竟敢辱我大夏朝廷威嚴,我與你勢不兩立!」
李逍遙嘆道:「閣下真是西夏蠻夷的忠臣孝子,就不知道你剛剛所說,願為西夏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可是真心?」
孔夏用指天為誓,說道:「在下生為大夏之人,死為大夏之鬼。一片忠心,天日可鑒!」
李逍遙豎起拇指,誇讚道:「佩服,佩服,既如此,那你便去做鬼吧!」說罷,挺劍直刺而去。堂中眾人,誰願為救一犬而與猛虎相搏?皆後退一步,不敢上前。
那孔夏用原本以為,此番又會與三年前一般,一品堂盡出好手,圍攻李逍遙。是以在西夏恩主面前奮力表現,只盼得一個「忠良」的評語。
可誰曾想,這堂上堂下都是李逍遙從江南一路跟著過來,打破了膽的,李逍遙玄鐵劍出,誰敢直攖其鋒?漢奸走狗,死則死已,我一品堂英雄豪傑,一腔熱血,豈可輕易拋灑?是以一品堂眾人見孔夏用一招斃命,李逍遙卻收劍而立,皆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李逍遙看著眾人,問道:「那『惡貫滿盈』何在?」見無人回答,便一指赫連鐵樹,說道:「你答。」赫連鐵樹后心發涼,說道:「那位段先生,受傷后便自行離開,此刻並未回來。」
李逍遙大失所望,他本想順道斬草除根,堵住「惡貫滿盈」,讓他真的應了自己的名號。沒想到這人倒是乖覺,居然藏了起來。
「也罷,老赫,我還有一事請教,還請你為我解惑。」李逍遙走上前去,對赫連鐵樹說道。
赫連鐵樹見他距自己不過三步,只覺得手腳冰涼,偷偷向堂下看去,碩果僅存的幾位高手,眼觀鼻,鼻觀心。靜靜站著,便似泥胎木雕一般。
他心中又怒又驚,連連點頭道:「李公子請問,在下知無不言。……呃,李公子,在下複姓赫連。」
李逍遙見他如此聽話,也便和善一笑,道:「好,老赫,那就麻煩你跟我說說,你那『悲酥清風』從何而來?在下感激不盡。」
赫連鐵樹見他微微一笑,如見洪水猛獸,連忙說道:「此物乃是皇家之物。三個月前,我等赴宋之前,由陛下御賜。」
李逍遙沉吟片刻,直直盯著赫連鐵樹雙眼,待赫連鐵樹滿頭大汗,才哈哈大笑,說道:「老赫,合作愉快。」
說完,他昂首闊步,穿過堂下眾人,揚長而去。
赫連鐵樹等人,靜立不動。等了大半個時辰,估摸著李逍遙已經遠走,這才長出一口氣,見赫連鐵樹坐在堂上面色鐵青。紛紛稱讚赫連鐵樹臨危不懼,智退強敵,實乃大將風度云云。
一品堂正堂衙門裡馬屁如潮自不必說。且說李逍遙穿屋過巷,直入皇宮。他輕功高明,也曾入過大宋皇宮偷酒,此番重拾舊業,是以青天白日,卻也無人察覺。
但天下各國皇宮布局自然不同,他在大宋皇宮尚且是聞著酒味偷酒,這回尋找「悲酥清風」這等事物,鼻子卻不再好使。
李逍遙也不在乎,便一間間屋子,挨著個翻了過去。他今日賭運不佳,一直尋到卯時,仍然一無所獲。
待他又找遍了皇宮西北角的一個小院,正要離開,卻聽得耳邊傳來一個溫柔女聲:「小朋友,你找了大半天了,可找到你要的東西了?」
李逍遙雖然心中已有準備,但萬萬沒想到,此刻自己武功大成之際,仍然有人能無聲無息的跟蹤自己半天時間而毫無察覺。急急轉頭看去,屋頂之上,一人白衣蒙面,臨風而立。
他想到那蒙面之下的相貌,心中悲痛,深施一禮,道:「弟子見過三師伯,家師為弟子賜名『李逍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