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新生平舊怨
李逍遙對玄慈方丈說道:「玄慈方丈,少林與我大哥的各種糾紛,就此作罷,如何?」玄慈方丈乃是得道高僧,胸中自有丘壑,他面色不動,讓人看不出絲毫喜怒,合十說道:「阿彌陀佛,老衲本無意與蕭施主為敵,但少林數百年來,從未有過受人脅迫而簽城下之盟的方丈。」
他緩步走上前來,右掌立於胸前,對著蕭峰說道:「昔日老衲一步走錯,今日自嘗苦果,卻不該累及少林寺數百年聲譽。此刻便讓你我做個了斷吧。」
蕭峰沉默良久,一雙鐵掌舉起又放下,放下又舉起,反覆再三,終於長出一口氣,從懷中掏出一個包袱。雙手捧起,遞了出去。他看著玄慈方丈雙眼,沉聲說道:「方丈大師的『大金剛掌力』獨步天下,蕭峰若要與大師火併,必需全力以赴,不可留情。」
玄慈方丈略一沉吟,點點頭,說道:「老衲平心而論,終究是你的勝算要高些。」蕭峰洒然一笑,說道:「那又如何?我與大師相爭,必有傷亡。大師若是殺了我,宋遼兩國舊血未乾,又添新仇,我父親本就因三十年前舊事恨透了大宋,現下他當了大遼的南院大王,常懷南下攻宋報仇之念,到時候兩國刀兵再起,大軍過處,邊境上的兩國百姓不論宋遼,皆成齏粉。
若是我殺了大師,大宋武林群雄,又豈能與大遼善罷甘休,到時候便會有無數個三十年前雁門關外舊事再現。宋遼兩國,百年來相互仇殺,死的人已經夠多了,何必再添一個誦經禮佛的高僧和一對只盼著放馬牧羊,塞外逍遙的平凡夫妻呢?」
他見玄慈方丈與一眾少林高僧默然不語,將手中包袱推了一推,說道:「這便是我妻子從少林寺中盜走的達摩祖師手書《易筋經》原本,現下將其完璧歸趙,並非是我蕭峰膽小怕事。我在宋遼邊境上見到的種種慘像,兩國邊民過得如墜地獄,我實在不忍因個人恩怨榮辱,再將這些可憐人推入深淵。」
在場中人,多有熟識蕭峰者。見這位曾經叱吒風雲,北地稱雄無人膽敢側目的丐幫幫主,親口說出這番話來,心中皆是五味雜陳。徐長老嘆氣道:「丐幫上下,還請玄慈方丈慈悲為懷,解開這段恩怨。」
玄慈方丈結過包袱,合十為禮,說道:「阿彌陀佛,蕭施主大仁大義,老衲佩服,只盼施主能以天下蒼生為念,多多勸解蕭老英雄,若是他心意難平,便來少林,老衲願以性命,以贖己罪。此非虛言,今日眾多英雄,皆可做為見證。」
他此言一出,眾多玄字輩高僧齊聲喊道:「方丈三思!」玄慈說道:「諸位師弟莫要再勸,老衲早已百思千思,心意已絕,這是我自己種下的惡因,當由我自己了結這段孽緣。」
眾多僧人見他言語堅定,齊齊合十,頌念佛號。唱道:
「水流不常滿火盛不久然
日出須臾沒月滿已復缺
尊榮豪貴者無常復過是
念當勤精進頂禮無上尊」
李逍遙不知道,這是《佛說罪業應報教化地獄經》中的一段,但他見少林眾多高僧面色肅穆,寶相莊嚴。也不由的對玄慈方丈肅然起敬。
一旁阿朱見蕭峰與少林和解,心中甚是高興,她心情激動之下,猛地雙眼一黑,腳發軟便要倒下去。蕭峰聽得動靜不對,一步邁到阿朱身邊,將她扶住。他見阿朱臉色發白,連忙用手掌貼在阿朱背後,內力源源不斷送了過去。如此磅礴似海的內力湧入,便是將死之人也能迴光返照,阿朱頃刻間悠悠轉醒。
玄苦大師一直擔心自己徒弟,此刻正是高興,見阿朱突然暈倒,連忙走上前來,伸出食指,壓住阿朱手腕脈門,靜靜聽了一陣,面色突然一變,然後又伸出食指與中指,再反覆聽脈。蕭峰見恩師面色不斷變化,心中大急,問道:「師父,阿朱她到底如何了?」
玄苦大師站起身來,靜靜閉目思索了一番,這才露出笑容,對蕭峰說道:「傻徒弟,你要做父親了。」
蕭峰如遇雷擊,呆立當場。他雙眼木木的盯著前方,猛地回過神來。對著玄苦語無倫次道:「我!我,我?」玄苦含笑點頭。蕭峰一把將他抱住,放聲大笑。玄苦滿臉苦色,連連喊道:「快放為師下來!」
李逍遙見了不敢靠近,段譽倒是傻大膽,居然跑了過去給蕭峰道喜,結果被蕭峰一把抱住,蕭峰大聲喊道:「三弟,我要當爹了,我要當爹了!」他乃是北地猛漢,身材魁梧,膀大腰圓,段譽一介書生,雖然內力驚人,但仍顯瘦弱。此刻蕭峰的聞喜訊,神志不清,段譽被他緊緊抱住,被勒得眼冒金星,呼吸短促。連忙喊道:「大哥,快放開!快放開!」
但此時蕭峰如何聽得見這些話,好在他並未催動內力,段譽運足了「北冥神功」的內力,才勉強掙脫。急忙連滾帶爬的跑到李逍遙身後。李逍遙見蕭峰看向自己,要向自己「分享」這一喜訊。心中示警聲大作,一手拉住段譽,一手拉住符敏儀,施展「凌波微步」躲到阿朱背後,輕聲說道:「大嫂救命,快快攔住瘋牛!」
阿朱輕笑一聲,走上前去,拉住蕭峰大手,蕭峰連忙小心翼翼將她攬住,動作亦輕柔無比,好似捧著一件薄如蟬翼的瓷器。段譽見了,向李逍遙問道:「大哥待我與待大嫂,區別怎的如此之大?」
李逍遙冷笑一聲,說道:「三弟,你待王姑娘與旁人,區別如何,你心中莫非全然無數?」段譽一怔,訕訕而退。
這般鬧了一陣,居然眾人皆知。有蕭峰的故交好友,丐幫的一眾長老,都紛紛相賀。蕭峰此時哪裡還有心思應酬周旋。他命手下武士,快馬回報,又拿出一塊金子,當場買了一輛馬車,將一匹神駿戰馬隨手拖了過來,套在車上,那馬從來只會沖陣破敵,哪裡懂得去拉馬車?正要掙扎間,蕭峰一手勒住脖頸,一手按在身上,怒喝一聲:「住!」這馬就跪了下去,蕭峰揪住鬃毛,滿臉殺氣惡狠狠的說道:「聽話!」眾人再看去,那馬已然順從無比,拉著馬車如履平地。
蕭峰對李逍遙與段譽說道:「二弟,三弟,大哥我此刻便先走了。」李逍遙點點頭,說道:「正該如此,大哥護著大嫂快快北歸,讓老爺子也開心開心。」段譽也笑著說:「等侄兒出生,大哥可得好好想個名字,莫要再來個『蕭求敗』『蕭不敗』之類的了。」
蕭峰哈哈一笑,留阿紫在車上照顧姐姐,自己親自駕車,帶著一眾武士,護著馬車,緩緩北歸去了。
玄慈方丈看著蕭峰遠去,突然說道:「玄苦,玄寂,玄難,玄痛四位師弟,還勞煩你們辛苦一趟,暗中護送蕭施主夫婦,莫要讓居心叵測之輩,借著機會重演三十年前舊事,若蕭施主夫婦在大宋遇襲,只怕頃刻間便有滔天大禍。」
他又轉過頭來,對徐長老點頭道:「此事,還請丐幫相助。」徐長老說道:「正該如此。」他回過頭去,請宋奚陳吳四大長老陪同少林神僧一同前往。
段譽見了,喜悅之情漸退,臉上浮現出擔憂神色。他對李逍遙說道:「二哥,要不咱們也跟上去?」
李逍遙點點頭,說道:「好,待二哥先下手為強。先拿一副雙天至尊寶的好牌再說。」
他走上前去,面對著中原武林群雄,看向慕容復。說道:「慕容公子,今日乃是少林寺與你打官司的日子,若是大家認定你慕容家濫殺無辜,只怕你姑蘇慕容家都得在江湖除名。到了那時候,我與你的恩怨,可就無處可報了。」
慕容復冷冷說道:「不知李公子何以教我?」
李逍遙說道:「我雖願意相信,那幾位武林中人並非你所殺,但是無憑無據,我也難以為你辯白。」
慕容復說道:「那有何用?」
李逍遙呵呵笑道:「我這裡有個笨法子,不一定有用,不知你想不想聽?」
慕容復皺眉道:「此刻在下也無計可施,還請李公子試言之,如真能還我姑蘇慕容氏清白,在下必當厚報。」
李逍遙連連搖頭,說道:「不敢。依我看,不如你便在少林寺住下來,請少林寺的高僧,封住你的武功,護住你的安全,等上一段時間,若是還有人無端死在那『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上頭,那你便能自證清白了。」
慕容復聞言大怒,說道:「那若是遲遲無人被殺,我豈不是要一直被拘禁在此?」
李逍遙奇道:「啊誒?當初在那山谷中,你不也是這般安排我的么?你放心,我也用我自己的名譽性命擔保,必會保你性命無憂。如何?」
慕容復不再說話,只是拔出劍來,不停冷笑。四大家將站住四方方位,將慕容復與王語嫣護在中間。中原群雄紛紛亮出兵器,將他們團團圍住。
鄧百川沖著玄慈喊道:「玄慈方丈,我們慕容家是接了少林的英雄帖,前來澄清的。此刻大傢伙無憑無據,便要定我慕容氏的殺人之罪嗎?你少林寺便坐看我家公子爺在少林寺門前受人圍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