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奇劍破龍城

王語嫣一席話，不但讓那位向老先生無言以對，便是少林寺的眾位高僧，也覺得甚有道理。玄慈面對群雄，朗聲說道：「這位王姑娘所說，極合武學上的道理，還請各位一同參詳。」

眾人安靜了片刻，人群里幽幽傳出一個聲音：「卻不知玄悲大師，是否死於偷襲？」

王語嫣搖頭道：「這太難了，少林『大韋陀杵』絕學走的是中宮直進的路子，習武之人，於自身胸口防守最是嚴密，而『大韋陀杵』卻是以絕強掌力，將對方中路直接破開。兇手既然以『大韋陀杵』破開了玄悲大師的掌力，將他胸口震碎，那就只能是面對面出手才行。這該如何偷襲，我實在是想象不出。」

在場之人皆有不凡藝業，明白武功練到如少林玄字輩高僧這等境界，只要有人出現在身遭，便是自己沒有防備心思，身體內息也自會作出反應，如果遇襲，便會自然產生反擊。似玄悲這等大高手，絕無被人當面偷襲的可能。

王語嫣不通世情，便拋開一切機變算計，單純從武功入手，將慕容復大肆殺人的可能性一一駁斥。她精通各家之長，又聰慧敏捷。武林群雄不少人出言與之辯論，多則五六句話，少則兩三句話，皆啞口無言，默然後退。待到最後，全場竟無一人能辯過王語嫣。

玄慈讚歎道：「王姑娘對武學理解之深，當為天下年輕一代之翹楚。」王語嫣此前舌戰群雄，神采飛揚。現在大獲全勝，害羞之念又起。她紅著臉，低著頭，聲若蚊蠅，輕輕說道：「不敢當大師謬讚，李公子更勝我十倍。」

李逍遙正色道：「王姑娘，你過於妄自菲薄了。我自問劍術一道，不弱於人。但其他的功夫，皆過於粗陋，可不如你博聞廣記，見多識廣。」

他轉頭對慕容復道：「慕容公子，這位王姑娘另闢蹊徑，居然將你身上殺人嫌疑洗的七七八八。你慕容氏百年世家，人才輩出，真是得天獨厚啊。」

慕容復溫和一笑，說道：「在下本就未曾殺人，在場諸位皆是高明之士，縱然一時被奸人蒙蔽，只需片刻也即便想明白了。」

李逍遙拿起玄鐵劍，看了一眼烏老大，對慕容復說道：「當初你為了給烏老大他們出頭，找我的麻煩，要不是我家中長輩來尋，只怕已經栽在你的手上了。這口惡氣，我尚自未平，現在你已無事。咱們的舊帳，可以算算了吧？」

武林群豪本被王語嫣說服，又見少林眾多神僧也無話可說，只當慕容復已得清白，此間事了。三三兩兩的正準備離去，誰知轉眼之間，竟聽到名震江湖的「南慕容」和「鎮西戎」起了紛爭，在此地對上了。人人足下生根，巍然不動。恨不得爹媽多生幾雙耳朵，能將這震驚江湖之事，再聽得明白些。

慕容復聽李逍遙說話，發現李逍遙只說差點敗陣，卻對自己落井下石，趁人之危的種種行為半點不提。他雖與李逍遙份屬敵手，心中也暗暗佩服。慕容復看著李逍遙，語氣誠懇，說道：「李公子風光霽月，胸襟似海，在下佩服。今日便請李公子劃下道來，『南慕容』全都接著便是。」

李逍遙知他言語中未盡之意，哈哈一笑，說道：「今日天下群雄俱在，還請大傢伙做個見證，咱們兩人公平較技，誰若是敗了，便將手中長劍留下，從此莫再用劍了。」

慕容復一愣，說道：「李公子此議卻不太公平，你專精劍術，在下卻涉獵極多，若是在下敗了，即便不用劍，自身武功也不受太大影響，

你若敗了，從此棄劍，豈不是…」

李逍遙笑道：「不必說了，我此生鍾情於美酒，專心於劍術，其他種種，便如過眼雲煙。你用什麼武功，有什麼大業，我統統不放在心上，只要自己劍心澄明，心無掛礙。那便夠了。」

他將玄鐵劍舉起，與眉相齊，劍尖遙指慕容復咽喉，面色鄭重，沉聲說道：「李逍遙，長劍無名，乃千年玄鐵所鑄，劍長三尺六寸，重六十四斤。」

慕容復一伸手，包不同將一個長條形包袱打開，原來裡面包著一柄寶劍，包不同將寶劍遞與慕容復，慕容復拔劍出鞘，響起一陣長鳴，眾人看去，劍身流光溢彩，慕容復曲指在劍身上一彈，只聽「噔」的一聲，猶如九天之上，神龍輕嘆。他將長劍橫於身前，輕嘆一聲，說道：「慕容復，劍名青光，乃百鍊精鋼混以西域隕鐵所鑄，劍長四尺，重十三斤，剛猛凌厲，無堅不摧。」

李逍遙笑道：「好一個『剛猛凌厲，無堅不摧』！就是聽著怎麼這麼耳熟？」慕容復白臉上微微一紅，他當初假扮西夏武士「李延宗」，在小磨坊里遇到李逍遙，被李逍遙拿來試招，給段譽講解劍理。當時李逍遙教給段譽的，便是這「剛猛凌厲，無堅不摧」八個字。

慕容復當時為了隱瞞身份，自己家傳的武功不得施展，是以毫無還手之力，大敗虧輸，後來常常引以為恨。今日李逍遙舊事重提，他心中自然不忿。朗聲說道：「李公子劍術稱雄當世，且看看我慕容家的劍術如何！」

慕容復手腕一抖，長劍輕吟，一道流光猶如閃電，直刺李逍遙面門而去。李逍遙玄鐵劍黑黝黝的毫不起眼，只是斜斜指向慕容復手腕，慕容復劍招並不用老，即刻變招，一招「流離失所」順著李逍遙雙眼、咽喉、心肺、肚臍一路刺了下來。劍招快捷無比，運轉自如，似那行雲流水一般。

李逍遙見了這等奇妙劍法，心頭大癢，贊道：「好劍法！」他玄鐵劍橫腰一推，欲要貼住慕容復長劍。慕容復知他玄鐵劍沉重，配合內力，重於泰山，不待兩劍相交，手臂伸出，長劍猛然變長，兜了一個圈子，將李逍遙全身籠罩在劍光之中，他劍光灼灼，大家從外看去，竟然看不見李逍遙半片衣角。

王語嫣見了，大驚，輕聲道：「表哥怎的連『龍城劍法』也用出來了？」段譽在一旁聽見，問道：「王姑娘，這慕容公子的『龍城劍法』有何不同么？」王語嫣點點頭，說道：「這門劍法乃是慕容家先祖龍城公所創，當年龍城公以此縱橫天下，打出了『不敗』之名，乃是慕容家不傳之秘，慕容家流傳百餘年，歷代家主用此劍法應敵，不過三次，每次都在慕容家族有傾覆之危時，便用出此劍法，立時就化險為夷了。」

段譽拍拍胸口，說道：「好說好說，『不敗』只是二哥的二徒弟，這門劍法終究還是要被二哥克制的。」王語嫣白了他一眼，回頭看著場中，段譽見她翻白眼的俏皮樣子，一下子魂飛天外，不知所云。

李逍遙被劍光圍繞，以玄鐵劍自守，見對方劍招周而復始，圓轉如意，一時間竟尋不到破綻，這實在是他劍術大成以來，平生第一次遇到這等神異劍術。他大聲讚歎，說道：「好高明的劍術，不知此招何名？」

武林群雄看不見李逍遙，只能看到慕容復劍招綿密往複，形成了一個閃亮光球，將李逍遙緊緊罩住，大家本以為李逍遙已然無幸，誰知他居然在劍光之中隨意開口說話，語氣平和，不慌不忙好似在自家花園閑逛一般。群雄面面相覷，面色驚駭。

慕容復今日用出祖傳的「龍城劍法」，雖然未曾一舉建功，但面對李逍遙首次佔了上風，心中自然得意，他自矜之下，只是淡淡說道：「這一招，叫做『窮途末路』。」

說話間，這招「窮途末路」已經使了三遍，李逍遙眼光一亮，挺劍直擊，玄鐵劍刺向對方腋下。慕容復青光劍長，玄鐵劍短，這一下極是弄險，若是慢了半分，青光劍便要斬斷李逍遙脖頸，李逍遙自然嗚呼哀哉，窮途末路了。

慕容複眼見黑黝黝的玄鐵劍如同蛟龍掙脫天羅地網，一頭撞向自己最難躲避的位置，他劍勢運轉之下，無力變招，只得撤招，後退了一步。李逍遙大喜，得勢不饒人的撞進慕容復劍圈，這下慕容復長劍在外，無法傷人，只得不斷後退，李逍遙每出一劍，便進一步，慕容復每接一劍，便退一步。噔噔蹬蹬，二人一口氣連走十五步。

慕容復不斷後退，只感到自己氣息逐漸不穩，劍法瀕臨散亂，他心知再向後退上三步，立時便無法招架，便要落敗了。心中一狠，右手鬆開劍柄，左手運足內力，握住劍身，青光劍鋒利無比，左手手掌頓時割破，鮮血淋淋，露出一小截劍尖，猶如匕首一般，猛刺李逍遙咽喉。

李逍遙被慕容復這招「振臂一呼」攔住，無法前進，不得不停了下來。慕容復逼停了李逍遙，長劍復交右手，不顧左手血流如注，哈哈大笑，說道：「果然如此，我沒有想錯！李公子，你這劍術也是有破綻的！」

李逍遙點點頭，說道：「天下間哪有絕無破綻的劍法？除了我師門中幾位長輩，你是第一個能看出我劍術中破綻之人，『南慕容』名震武林百年，果然名不虛傳！」

王語嫣見了，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段譽聽見了，好奇道：「王姑娘，你可弄明白我二哥劍術的破綻了？」

王語嫣點頭道：「李公子從來自詡一劍破萬法，其實他自身劍術也在那『萬法』之中。是以與人比劍時，招招搶攻，步步爭先。旁人連儘力自保尚不可得，自然也就沒有機會去破他的劍法了。所以高手與李公子比劍，往往初時對攻，尚可抵擋一二，一旦落了後手，頃刻間就會兵敗如山倒。表哥他就是想到了這點，才弄險反攻，從而反客為主，扳平了局面。」

段譽急道：「那如此一來，我二哥的劍術，豈不是被破解了？」王語嫣笑道：「知道與做到之間，相差的何止千里萬里。我也知道，只需一掌比你二哥出劍快上三倍，同時力道重於萬斤，便頃刻間將你二哥擊敗了。可哪裡能做得到呢？」

段譽聽了，呵呵傻笑，他對勝負不甚在意，只要關心之人沒有危險，便不在乎了。

慕容復一招「振臂一呼」，強行將局勢扳平，但他深知，這種奇招用過一次，便再也沒有用了。若再被李逍遙搶得先手，絕無「振臂二呼」、「三呼」、「老是呼」之理。因此，不得不振奮精神，出劍使出「龍城劍法」中一招厲害的殺招「得道多助」，率先搶攻過來。

李逍遙見慕容復長劍隨身而行，劍光點點，越來越密，宛如星辰，突然天崩星落，漫天星辰如雨點般砸向自己。每道星光，都極盡變化之能事。他長嘆一聲：「不能與創此劍法的前輩同處一世，持劍爭鋒，實乃人生憾事也！」

手中玄鐵劍卻微微一收，全身內力灌注之下，玄鐵劍劍身隱隱有些發紅，待慕容復劍光將將及身，玄鐵劍帶著海嘯之聲橫卷而來。

其形滔滔，其勢洶洶，天下萬物，莫可匹敵！

慕容復長劍凝聚的無盡劍光，在這天塌地陷的一擊之前，盡數熄滅。李逍遙全力而發，劍勢不絕，慕容復在氣機牽引之下，避無可避。他慘然一笑，擲劍於地，雙掌一陰一陽，緩緩畫了個圈。

李逍遙只覺得自身劍勢，本是寶馬良駒，溫順至極，如臂使指。此刻卻猶如碧波惡蛟，不斷翻騰扭動。所幸他「九陽神功」修鍊有成，內力與自身合而為一，根本鞏固，外力難以動搖，便是連神鬼莫測的「北冥神功」都吸他不動，慕容復使出慕容氏家傳絕學「斗轉星移」，自然也不能將此等恐怖的劍勢扭轉反彈回去。他強自鼓動內力，將李逍遙劍勢移開了半尺，只聽「轟」的一聲，一旁青石板鋪就的地面，被擊的粉碎。

慕容復只覺得胸口氣血翻騰，一股腥甜味自咽喉涌了上來。他不顧內傷加重，強行將這口逆血咽下。李逍遙見他面色微微發白，卻不見其他損傷，心中驚疑不定道：這傢伙也被加強了？

自從知道蕭峰父子練成了《易筋經》，他對敵時，便秉承著「獅子搏兔，亦盡全力」的宗旨。慕容氏百年世家，誰知道家裡藏著什麼鬼東西。他見慕容復昂然挺立，更不敢輕敵，玄鐵劍一指，向慕容復刺了過去。

慕容復見玄鐵劍及身，想揮掌反擊，誰知念頭剛動，經脈受內力衝擊，傳來陣陣劇痛。他心中慘然，知道此刻自己毫無還手之力，只好閉目等死。

眼見著玄鐵劍便要刺中慕容復胸口，突然一個灰衣人影一閃，出現在兩人中間，他一揮衣袖，一股勁風席捲而來，玄鐵劍滯了一滯，眼看便要被這人衣袖捲住。李逍遙連忙收劍後退，凝神戒備。

一旁玄難見了，大驚道：「這是『袖裡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