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雨休
幾日後,雨眠休止,在肅殺的秋時,似乎為萬物增添了一些生機。
陳鹿靈如往日依舊行走於黃泥道間,兩側是山腳的田壟,細細碎碎的秸稈被丟得到處都是,而他細嗅時仍能聞到一股濃厚的稻香。
秋末三稻香,有不少村人彎著身子在撿拾著秸稈,陳鹿靈知道,這些雨後被寒風吹乾了的秸稈既能燒飯引火又能拿回家餵豬,實在不應該浪費。
陳鹿靈眺望著這一處小平原,卻望見了撿不完的秸稈,為何有人家要,有人家卻不要?如此多得秸稈可以喂多少頭豬?
他有時候便覺得自己像一隻弱小的小豬崽,被人圈養在某處,直至被宰殺的那一刻而終結。
但細細想來,小豬崽的一生也足夠了,無憂無惱的長大,只是除了不太自由。
恰好此時,迎面有一頭「豬」急匆匆地跑了來。
不高的個頭,卻超乎常人三倍的體型,卻只是與陳鹿靈歲月相差無幾的少年郎。他雙手搭在抖動的粗腿上,大口喘著粗氣,好一會兒才站定,卻又抹了抹嘴角因飛奔而流出的口水。
陳鹿靈蹲下身,撿起從他身上散落的稻米,有很多,一粒一粒的雪白撒在泥里,而這些稻米足以碾成粉,做出一隻大餅來。
那人也著急地想蹲下身來撿拾,卻如何怎麼努力都無法下身。
「蘇掌柜,你不要動。」
於是,那人便不再亂動,身上藏著的稻米也不再掉出。
陳鹿靈很認真地撿著,拾了一把混著泥的稻米便裝入了自己懷裡的口袋間。半晌,確定地上已沒有了雪白,才徐徐起身,鄭重地用雙手拍了拍比他矮了半個頭人的肩膀。
「還有三天。」他說。
胖子委屈的說道:「為了裝這些米粒兒,我已經整整餓了半個多月,我肚子里的肉都少了一半。」
「正好減減你這大肚腩,到時路上也能省幾頓。」陳鹿靈看著他一身的淺綠色綢緞錦衣,從他特別縫製的大口袋裡取出兩把米粒,卻在收回手時乘機抹了抹他肥碩的肚子,便帶著得逞般的笑容向前跑去,「走,上學去!」
「不準摸我肚子!」胖子漲紅了臉,也不顧吃累,拖著身子便往前趕去,「小鹿子,給我站住——」
二人便在追逐里,飛奔過那田壟間的黃泥小道。
……
「你倆又遲到!」秦綰綰雙手插在細痩的腰間,沒好氣地看著學堂門口遲來的二人。
她舉起半尺長的竹條,二人卻很自然地向後退去一步。自從秦綰綰接過父親給他的這根竹條,主管學堂的遲到早退事務后,那些平時刁鑽愛胡鬧的小子們都不敢在自己面前吵鬧,也很少出現這類遲到事宜。唯有她面前的二人,除卻那蘇大胖只是連著幾日的遲到以外,那冰山美人兒甚至多日前未至學堂都未有告假。
以往,秦綰綰都是嚇唬嚇唬他們,都不曾打過。而近日,自從那天從弄陽城歸家之後,父親便要她嚴厲執法,遲來者,一定要打上三鞭。
她看著面前一副可憐相的蘇大胖,又看了看陳鹿靈,沒好氣的說道:「伸手。」
蘇大胖顫巍巍地伸出雙手,別過白花花一片的臉求情道:「好綰綰,輕點輕點。」
卻聽風聲三道「咻咻咻。」
竹條如約而至,伴著殺豬似的叫聲,那雙懸停在半空的手上多出了三條明晃晃的紅印。
陳鹿靈不屑一顧地伸出雙手,似乎擺出一副任由處置不要留情的態度。
「打,狠狠地打!」還在吃痛著的蘇大胖紅著臉盯著秦綰綰手中的竹條碎碎念道,「綰綰姐,他什麼態度,不要留情,給我狠狠的打!」他好像有一股怨念,仍記著方才陳鹿靈的「揩油之仇」。
卻不料那竹條晃悠悠地像失去了生氣在陳鹿靈手掌間輕點了三下,遠不及方才打自己時那猶如猛蛇撲食般乾淨利落。蘇大胖傻眼了,忙喊著:「不公平,不公平……」
「有點累了,就這樣吧。」秦綰綰收回竹條時說道。
「不公平!不公平!昨兒幾日先打他,你都說剛吃飽,那竹條都跟我娘下的泡軟乎了的麵條似的,打我卻都使了勁。」
好傢夥,難怪這蘇大胖這麼乖巧地先遞上了手。
「阿欠~」秦綰綰打了一個噴嚏,似乎沒有聽清,甩了甩手裡的竹條斜著眼朝他問道,「你說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
蘇大胖的頭忙搖得像一個撥浪鼓。
學堂里不斷傳出洪亮的讀書聲,先生正領著大家讀著《論語》。而此時,陳鹿靈連忙拽著蘇大胖的耳朵朝裡間走去。
「鹿兒哥,痛痛痛……」
原處,秦綰綰抓著手裡的竹條,看著朝裡邊走去的背影,有一些失落。
她聽著學堂悠悠的讀書聲喃喃道:
「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
秦綰綰喜歡讀書,總愛跟著父親念讀。可父親從來不讓她看書,她也想讀書。
她想起父親常對母親說的一句:「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她搖了搖頭,不禁自問,難道真得如此嗎?
這個問題她也曾問過初意姐,初意姐對她說:「簡直狗屁不通。世上女子千千萬,皆如照此而言說?都說男子漢頂天立地,卻也有閹人屈身為奴;天下強賊寇盜多少,何不是男子漢?」
想到此處,她點了點頭,覺得初意姐說得很有道理,於是便歡喜地朝內堂蹦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