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要給我自己上墳
這又是在搞什麼啊……
樹啊，好大的一棵樹啊……
一顆筆直的柏樹就那麼立在寂離面前十厘米的地方，暗灰色，縱裂的樹榦擋住了絕大部分的視野。空氣里瀰漫著清新的草本植物味道。周圍很安靜，只有小小的走路聲和鳥類偶爾的叫聲。
寂離扭頭，帶著少許的疑惑看向一旁浮在空中的鐵方塊。
「這哪？」
「墓園。往西走二十米你父母在那裡。」
寂離嘆了口氣，撐著地站起來，打撲乾淨褲子和上衣，遵循著墓園的規定，小聲說了一句：「走吧。」
簡單的分辨了一下大概方向後，寂離從草地上大步跨出，盡量少的踩踏小草，然後向目的地行進，葉悄無聲息地跟在後面。
走了幾步，寂離突然開口了：
「下次咱們能換個地方嗎？這也太內個了。」
「你是覺得太不吉利了？我還特意挑了這麼一個有特殊意義的時間段和地點呢。」
「也不是，這裡很好，很安靜，沒人回來打擾我，雖然本來也沒什麼人來。我主要是說能不能別在草地上和大樹前，破壞了花花草草多不好。」
「當然行啊，我這不是怕你看到什麼比較過激的東西一下子應激回不來了嘛。不過，既然你提意見了，那我也得提一個。」
寂離微不可見地點點頭，「你說你說，我是很聽別人建議的那種人。」
「你能不能正常走路？不要再跟個傻子一樣，踮著腳尖，擱草里和泥里亂竄了！回到大路上去！你這樣真的很像要去偷人家墳頭貢品！我丟不起這個人！」
寂離乾咳了幾下，眨眨眼，以示無辜，繼續躲在一顆碩大的柏樹后，開始一本正經地胡說：
「我這不是擔心咱倆被發現嘛。你說我一個人，大清早上孤身來到墓園，身後還跟著一塊會飛的鐵方塊，我手裡也沒拿著花什麼的，顯得多奇怪啊！我被抓了不要緊，你被抓了那不就壞了！說不定就被拿去做什麼慘無人道的實驗，或是被拿去干苦力什麼的了！我可都是為了你啊！」
「我會想不到這一點？！你把我想的太廢物了吧！除了我都看不見你，趕緊回大路上去。」
「行行行。」寂離從樹后探出頭來，小心地向四周張望一下，隨後謹慎地邁出一步，又一步，站在大理石路面和斑駁的樹蔭下，向周圍的行人看了看，確認別人真的看不見自己后，整理著衣裝，緩緩地向目的地走去。
「好~前方十米，啊對，左轉，好的，目的地已到達，本次導航結束，記得給個五星好評。」
「……這哪位？」寂離皺著眉頭，指了指站在自己母親身邊的一位男士，和自己老媽舉止很是親密。
陽光給它所包圍的一切都蒙上一層溫暖柔和的光暈，媽媽的黑髮中夾雜著幾根白髮，閃著細碎的光。身上的衣服寂離看不出牌子，不過，單看剪裁，版型，配色和細節之處的處理，這一定是從一家上流服飾店裡買的。左手邊放著一包紙巾，手腕上的細銀鐲子在輕輕晃動著。
至於站在一旁的男人則擔負了拎包的任務，一手挎著印有「LV」字樣的皮包，一手提著一隻紅色塑料袋，看起來沉甸甸的。
蹲在墓前的母親向一旁使了個眼色，接過遞來的紅袋子，從裡面摸出一個個蘋果和桃子，規整的碼在碑前的托盤裡，胡亂地插下幾根香，點燃，開始訴說起心裡話。
「應該是你繼父吧，
挺好一男的，你媽很會挑人啊。」葉往嘴裡塞了一把爆米花，卡擦卡擦地嚼完，又塞一把，含糊說道：「你這墳頭挺不錯的啊，位置也好，環境也好，墓碑也好看。」
「在這種情況下，我建議你不要吃爆米花，也建議你不要說出『墓碑好看』這種話，聽著就容易挨打。」寂離淡淡地說著，偏頭看向飄在一旁的葉和突然出現並且同樣飄在空中的一桶桶爆米花。好似有無形的手，隨意地抓起一把爆米花，送向圍在正中間的葉，靠近至5厘米后，爆米花一聲不響的消失了，然後是一陣卡擦卡擦的咀嚼聲，一把接著一把，直到一桶都被吃光。
「哎呀~咱倆什麼關係啊~我不就只跟你這麼說說嘛~那麼嚴肅幹嘛，你又沒死絕呢。啊對，要爆米花嗎？奶油味的，還溫呼著，來點？」
「……」寂離盯著葉，看著他往嘴裡塞爆米花，沉默幾秒，果斷開口：「免了，這可是我的墳頭誒！人生難得遇見這樣的場面，可得好好對待。」
「其實咱過去后自己立個墳頭給自己，自己到時上供，也能天天體驗這種場面。」
「爆米花都堵不上你的嘴是吧？吃你的爆米花去！」
「……討厭……」葉轉過身，不再寂離的身影，略帶賭氣的吃著奶油爆米花，極小聲的念叨了一句：「你說長得挺清秀漂亮的一小伙，平常說話也挺溫柔的，現在怎麼成這樣了……」
寂離轉回頭，又用餘光瞅瞅葉，塌下心來，專心關注著自己老媽的情況。
「兒子……你，你已經離開我十年了……我還是習慣不了你不在的房子……」她顫抖著嘆了口氣，深呼吸一下，可還是控制不住淚水的上涌和那輕微的顫抖，眼角的妝容微微溶開，「我，我有在好好活著，努力的活著，你看！為了來見你，我還特地新買了一身衣服，好牌子的呢！起碼她們都這麼說……」
她胡亂地伸手要抓那個紅塑料袋，抓了好幾次，弄得塑料袋簇啦簇啦的響。終於，她又從紅塑料袋子里抱出一大捧花，白百何，白菊花，雛菊和馬蹄蓮紮成的一束，就那麼輕輕地放在墓碑前，那張照片前。母親隨手抽出幾張紙巾，擦拭去臉上的淚水，繼續開口：
「……咱們家公司開的越來越好了，好幾家公司都很看好，紛紛來投資咱們了，前幾天我買張彩票還中大獎了，我又新提了輛車……
你看你離開了之後，我和你爸爸都生活得更好了，他，他組建了新家庭，日子平平淡淡的，這也很好……我一直在想是不是你給我們帶來了這一批又一批的好運，來對我們說抱歉……」她的哭腔越來越嚴重，再也抑制不住心底湧出的悲傷，放聲大哭起來，一旁的男人頓時慌張起來，蹲著半摟著她，輕聲安慰著。
寂離不知道現在應該用一種怎樣的心情對待這一切，傻站在那裡，支吾半天，最後只得嘆口氣。一雙無形的手輕輕搭上肩頭，用力拍了拍他。寂離偏頭看向不知何時靠的更近的葉，再次輕嘆出一口氣，回頭繼續看下去。
「兒子……啊……」母親依然在哭，不停的感嘆著什麼，「你說你要是還活著，現在肯定能領回家一個老好的小姑娘，我現在肯定能抱上一個大胖小子，啊……我的孫子啊……」
寂離頓時激動起來，微抖著深呼吸，雙手也不自覺地握緊。
……把我的感動還給我……
叮鈴鈴~叮鈴鈴~
一陣清脆的電話鈴聲突兀的迴響在這片區域，暫時止住母親的眼淚，空出一隻拿紙巾的手，拿起手機接聽電話。
「喂？嗯……」母親陷入沉思，但又很快從中脫離出來，專心聽著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不時點點頭，約莫一分鐘后，電話被掛斷，母親也徹底冷靜下來。
她簡單的收拾好自己，飛快的補好妝，向著墓碑展現出一個淡淡的微笑，語氣中透露著遺憾，說到：「對不起啊，兒子……媽媽臨時有大買賣要談，很抱歉今天不能繼續陪你了……
我……我我我……」她開始語無倫次起來，支吾半天，終於吐出那句想說的話：「我很，我，我很抱歉……」她一下子脫了力，笑容也消失不見。
不到兩秒，她踉蹌著站起來，拽著一旁男人的衣袖，飛速的走遠了。
「……」寂離依舊只是看著，沒有說話。
那隻無形的手再次搭在他肩膀上，用力的晃了晃，葉的語氣很平和，「走嗎？」
「不要。」他抬手拍掉那隻手，又指指自己的墓碑，「我要給我自己上墳。」
「？」葉那隻無形的手一時定在半空，「你說啥？」
「我要給我自己上墳啊，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你看我多可憐啊，白白死了，一點貢獻都沒為社會做出，死了以後，我的老媽墳上到一半就拋下我的墳頭去談生意，我多可憐啊！
這難道不可憐嗎？！
更何況我來都來了！」
「……好好好，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去去去，來來來，給你香火，打火機，去吧您嘞。伸手！」葉胡亂的往寂離雙手裡放進一大捆香，一隻打火機，手指間還被塞進一隻小小的白菊花，在清風中微微晃動，花瓣上殘留著一滴露水。
「現在年輕人怎麼都這樣了？腦子有問題的……」葉光明正大的抱怨了一句，立馬一把將寂離推了出去，搓搓手，專心於爆米花的戰爭，「給你的事數碼影像建模，，有使用時間，你搞快點啊，你就還有半天時間可活，過點就算是我們也沒辦法，已經沒多少時間給你磨蹭了。」
寂離沒搭理葉，點兵點將選出一根香，找空地插進香壇里，點燃，一縷青煙緩緩飄到天上，小白花也輕輕地放在那一大捧花一旁，顯得有些孤零零的。他將手裡其他物件都丟到身後，一屁股坐地上，靜靜地看著自己墓碑上那張照片。
許久，他開口說：
「這照片選的是個啥，拍的真難看……」
「咳咳咳咳咳咳咳……」一直關注著這邊情況的葉聽到這句話之後差點成為史上第一個被爆米花嗆死的AI，一陣劇烈咳嗽后算是勉強保住自己的名聲。
寂離也猛的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慌張的為自己辯解，可惜越說越亂，最後果斷選擇放棄，冷靜兩秒，重新開口：「我是來和你道別的，寂離。」
「我想你應該也知道，我也不多說。」他抬起右臂，伸手抹掉照片頂部的灰塵，「……怎麼說呢……感覺也沒什麼好說的，畢竟咱倆知根知底，我也第一次給自己上墳，哎呀~~」他又沉默了一會，好像在組織語言。
「算了，真是太不熟練了，就，就這樣吧，嗯。」
寂離向著那張照片揮揮手，淺淺的微笑著。
啪嗒
一滴晶瑩的雨水突然從天而降，掉到寂離右手手背上，劃出一道水痕，又掉到地上，沁入進土。
啪嗒，啪嗒，啪嗒
更多的雨水從天而降，稀稀拉拉的下起小雨，滴穿上空的青煙，滋潤了一支白菊花的花瓣，打濕墓地的石板地面。
很快，小雨演變為大雨，寂離也正式踏上屬於自己的全新路途。
「你搞快點啊，我都快要死這了，你怎麼還這麼磨蹭啊。哎呀！你快點啊！」
「不是你磨蹭的時候了是吧？！消停點！」葉一巴掌呼在寂離濕乎乎的腦袋上，成功讓寂離閉嘴，「這種東西總要有儀式感，懂嗎？你總得給我點時間，讓我進入一下角色，懂嗎？」
「咱們不就穿個越嘛，搞什麼亂七八糟的幹嘛。」
一陣極度刺眼的光芒從葉身上爆發，代替無力的言語，用行動展現出自己的觀點。一片白茫茫的虛無頃刻間代替了墓地背景，一道混響拉滿，男女難辨的聲音響起，他說：
「你確定嗎？你確定要拋棄這個世界的一切，去新的地方開始嶄新生活嗎？」
「哇你和光就分不開了是吧，搞個什麼都用上光，大白天的開什麼燈啊，費電！」
「……你說你確不確定就完了！確定不！？」
「啊啊啊啊確定確定。」
「好敷衍哦，淦。配合我一下，生活需要儀式感！」他清清嗓子，繼續說道：「你確定嗎？
你確定離開后不會再過問這裡的一切，永遠？」
「來都來了，正常人誰還想著以前，世界又不會被毀滅，你想著嗎？我不想，正常人誰會想著。」
「……你確定嗎？
你將不會再回到這個世界，永遠？」
「這有個啥值得我不顧一切的回來？我沒有朋友，也不需要父母，我只要我自己就夠了。」
「……你好黑暗啊，咦~真可怕~現在小朋友都這樣嗎，真可怕，誒呀~話說請不要用問題來回答問題，虧得是我，要不然，你會怎樣還不好說呢。
好吧，總之，你先睡會，醒來咱就到地方了嗷～」
「不要，倔強男孩永不白天睡覺！！」
「……你就是欠治！」
「哎呦！」
十分清脆的「啪！」，一個大嘴巴子落到寂離右臉上，一下將他扇倒在地。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葉疲憊地嘆了口氣。
心真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