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宇宙船灰夫人
在過去的太空題材電影里,宇宙飛船往往是一根圓柱外加幾個外置推進器,或是一種「M」字型的船體,鮮少有一些太空歌劇,會把船體設計成近似長方體的模塊化造型。事實上,在人類完成自己的第一次太空戰爭——確切地說,是反太空侵略戰爭——以後,在早期的飛船設計中,確實設計了不少這樣傳統的艦船,這種簡約實用的設計一直到地球吸收了巴爾克洛威亞帝國文明先進的艦船設計以後仍然沿用了一段時間。
直到有一天,有一個人突然發現,宇宙飛船,根本不用考慮氣動外形之類的什麼,只要重心維持在船頭到船尾的中央軸線上,甚至重心不在中央軸線上,只要能夠使它能夠完成前進後退左右轉向的動作,宇宙飛船就是設計成一根阿姆斯特朗炮都可以。
一場名為「星艦革命」的全方位科技革新就在當時太空技術最前沿的月球基地「天庭」向整個地球文明蔓延,以民用宇宙飛船為代表的各種潮流非潮流的設計方案被採納,使宇宙飛船的外形呈現出前所未有的多樣化。
正因如此,方未慈才會注意到那艘飛船的格格不入,在周圍一群奇形怪狀民用飛船里,它就像是一個誤入比基尼海灘的貴婦人,在旁邊那艘被刷成黃色海綿的方塊船對比下,它圓潤的流線型船體是那樣的吸睛,在黑暗深邃充滿幻想的宇宙襯托下,它就像過去電影里走出的影星,有著遺世獨立的美感。
方未慈在老皇的帶領下來到了一處登艦口,登艦口的,門邊寫著152。在152的號碼旁邊擺著一長排衣物箱,看上去像是商場里個人物品的保管箱。登艦口的通道里則擺放著一張桌子和一架地鐵里常見的透視機,兩個穿著制服的書記員坐在桌子後面無精打採的打著哈切,抬起下眼皮看向兩人:「請出示號牌。」
老皇一邊從口袋裡摸出一塊黃色的磁牌,一邊看向方未慈:「你有宇航服嗎?」
方未慈歪著頭反問他:「沒有——船上不發嗎?」
「有是有,男人穿過帶血的宇航服你要嗎?」老皇沒等方未慈回答,就轉身對桌後面那兩人說道,「一套輻射服,一套紙尿褲。」
方未慈開始還有些疑惑,為什麼要買尿布,桌后的工作人員無精打採的站起來從後面的展示櫃里取出一套白色臃腫的宇航服,和一整包尿布,正要遞給老皇時,老皇擺了擺手,指了指身邊的方未慈,這一套東西就遞到了方未慈面前。
「……宇航服且不論,尿布是……」
「哦,可以不穿哦。」老皇像是早就預料到方未慈會說什麼似的,用小指掏著耳朵,看戲一樣看著方未慈,視線由上到下地飄到雙腿之間,「不過女性可用不了宇航服里的排尿口,插導尿管我是不介意,只不過我也有些年頭沒給人插過了,也許會蠻疼的吧。」
插導尿管……就是那個吧,那個,用根塑料管沿著尿道插進去的那個,醫院裡常見的那個。方未慈想到這裡不免周身一抖,聽說那東西不光疼還必須一直放鬆去轉移注意力,一旦注意到就會忍不住夾緊它一夾緊就會疼的恨不得打滾。她嫌棄的看了一眼這袋子成人尿布,忽然覺得,這東西看起來也沒那麼不順眼了。
桌后的工作人員又領著方未慈敲開了對門第二個房間,裡面有一位正在玩遊戲,約莫三十上下的女人,一嘴的國罵正在對著遊戲里的隊友做家庭人口普查,那位工作人員一臉的無語,交代了幾句就把方未慈留下來,
讓那女人教她怎麼穿宇航服。那女人沒好氣的把遊戲機往桌子上一拍,嚇得方未慈打了個抖,她連忙做出一個笑臉,希望對方不要把氣撒到自己身上來。
門外傳來了老皇的攀談聲,是那個年紀男人特有的,天南海北宇宙鴻荒的閑扯淡。
人類真正邁向星際時代已經兩百年有餘,可是宇航服這樣的東西卻還是像兩百多年前一樣臃腫繁瑣,方未慈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花了多久時間才把這玩意弄到自己身上,等再出來看到時間的時候,竟然已經是兩個半小時以後了。
穿著這套傢伙好不容易從更衣間里挪出來,方未慈卻並沒有看到老皇,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留有亞麻色長發,表情很僵硬的女人,和一個比方未慈矮上半個頭的胖子,嘴角上揚著一個春風般清爽的弧度。和他臉上的和善微笑不同,他的手裡握著一條黑灰色足有小指粗細的鐵鏈。鐵鏈的那一頭,拴著的也不是什麼貓貓狗狗的寵物,而是一個看起來不過十二三歲的孩子,瘦得皮包骨,卻只在脖子上的項圈下面壓了一條爛布,從那塊爛布的破洞里露出了胸部的些微隆起,似乎是唯一能告訴別人這具瘦小的骨架是女性的特徵。
可是方未慈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只要看一眼那孩子頭頂毛絨絨的耳朵就知道她是個什麼東西。這樣脖子上系著項圈和鐵鏈的人比起兩百年前少了很多,可也還沒到罕見的程度。既可以調教成人類慾望的載體,也可以單純作為工具,只是單純作為一種自然資源被使用的,非常好用的人類的奴隸,其種族在過去的小麥哲倫星系建立了龐大的文明,其名曰「巴爾克洛威亞」,在巴爾克洛威亞人的語言中,意味著「創造生命者的子孫」。
那隻巴爾克洛威亞人的幼崽臉上一片惶恐,卻又不敢四處張望,也許是鞭笞與恐懼已經刻入骨髓的緣故,她只是哆哆嗦嗦地站在原地,低著頭用眼睛的餘光四處張望,緊盯著來往的每一個人。那個表情僵硬的女人似乎是想安撫她,把手輕輕地放在了那隻幼崽的頭頂,卻事與願違地讓它抖得更厲害了。
「你就是方未慈吧?」那胖子笑眯眯地走上前來,向方未慈搭話。方未慈下意識地點了點頭,見那胖子無動於衷地樣子才想起來自己現在帶著面罩,從外面看不清自己的表情,又費力地做了一個彎腰的動作,這下總算看起來像是在點頭了。
「老皇他去辦出港手續了,叫我們倆個在這裡接你。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嚴魏斕,船上的船醫,叫我老嚴就可以了。」老嚴攤手指向身邊表情僵硬的女人,對方未慈介紹,「這位是伊娃,我的助手,船上的護士。」
方未慈下意識地看向女人,對方的表情依然那樣僵硬,方未慈以為對方並不歡迎自己,心裡有些黯然。這也是人之常情,就算自己有目的的加入這個團隊,也不是所有人都會那樣大方的歡迎一個新人。她原本這樣想著,卻見到一隻手伸到自己的面前,正是那個女人的手。
「hello?……你好?」伊娃微微地歪著頭,似乎是在害羞。但她那張表情僵硬的臉實在是太過詭異,看上去有一股說不出的恐懼感,方未慈只是禮節性地握了一下對方的手就收了回來。
老嚴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卻什麼也沒誰,只是讓出了自己背後的路:「邊走邊說吧。」
和人生第一次穿宇航服的方未慈不同,老嚴和伊娃都有自己的宇航服,那是一種類似緊身衣有著膠質光澤的材料製成的宇航服,放在走廊兩側的個人儲藏櫃里,穿起來也只是把它套在衣物的最外面。而對於那隻幼小的巴爾克洛威亞人的幼崽,老嚴則把她直接塞進了身後專用於存放貨物的太空櫃中。這種太空櫃相對於宇航服來說抗輻射能力並沒有那麼強,但以巴爾克洛威亞人的體制,短時間暴露在高強度太空輻射環境下也不會對身體造成什麼負擔,充其量也只是會犯噁心的程度,這點過去已經實驗驗證過了。
老嚴拖著放著巴爾克羅威幼崽的太空櫃,伊娃則拉著第一次暴露在失重環境下的方未慈。在星港可以用磁力靴把自己的身體固定在星港的地面上,還能欺騙自己的身體自己還是站在地面上,可一旦踏入了真正的太空,方未慈馬上感覺到了一種近乎恐怖的恐懼感,就像是突然被人從一百層高樓上扔下來一樣,一種無以言喻的巨大的恐懼瞬間吞噬了她,她的內衣沒幾秒鐘就被冷汗浸了個透。她的大腦就像宕機了一樣完全忘記了思考,就像人站在高樓樓頂時會有一種跳下去的衝動一般,她也有一種摘下面罩的衝動,更加危險的是她的身體擅自做出了摘下面罩的動作,幸好伊娃及時制止了她,牽著方未慈的手向這遠方那艘格格不入的流線型飛船移動。
比起老嚴和伊娃手上的氣動槍,自己這種宇航服的氣動裝置動力肯定會更勝一籌,但方未慈現在沒有那個勇氣自己亂動,自己的太空服和老嚴伊娃的太空服沒有連上相同的語音頻道,自己要是和他們倆分開了,不說他們手裡的氣動槍能不能追上自己,她能不能在這期間保持精神穩定就算好的了。
方未慈像一匹落入水中的駱駝咬救命稻草一樣緊緊地抓著伊娃的手,連方未慈自己都覺得自己的力道是不是太大了些,時不時刻意地鬆開一些,但總是會本能的再度抓緊。伊娃時不時會回頭看一眼自己,她的嘴唇上下開合著,因為聽不到對方的語音頻道,方未慈只能憑口型去猜這個表情僵硬的女人是在說什麼。但對方的嘴巴來來回回都是那一兩個動作,方未慈也不知道對方到底是罵自己還是在安撫自己,儘管理性上不這麼認為,她感覺對方是在安慰自己,因為伊娃時不時也會加重自己手上的力度回應她。
在一片膽戰心驚與有驚無險中,方未慈終於到達了那艘前後一公里多長,三百多米寬,大得不像民用飛船的太空船「灰夫人」號上。